“要擴充咱們的轄區,全靠人間的罪人。”什麽犯罪項目人多,誰的地獄裏人就多。


    “不錯不錯。”


    “來坐我旁邊,沒想到新同僚是你這樣的人,麵慈心軟,你看得了屍山血海麽?”


    掌管寶貨地獄的慢獄尉慢吞吞的說:“這個嘛,嗯,別這麽說,不全是,屍體。”


    眾人又笑,見鄧綏麵露疑惑,給她解釋:“你看這兩位,是刀山火海兩地獄的獄尉,下轄的鬼魂以千萬計,每天進進出出的鬼魂少則幾個,多則幾十個,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管理的。去提該出獄的罪犯時,特別容易就能找到。你在看這位慢性子的、看起來不動如山的獄尉,他就管理兩名犯人。”


    刀山地獄和火海地獄是兩大地獄,很多罪行都扔在裏麵,殺父弑母在裏麵,煎銀婦女也在裏麵,除了打仗和當差之外故意砍斷人的手腳也在裏麵,修橋修路貪汙受賄也在裏麵。


    白起沒有做自我介紹,隻是問:“肉店地獄是個什麽樣的地獄?開在街市上,當真是拿人當牲畜賣肉麽?”閻君有時候用人不當,看人提的建議好,就把人安排去當獄尉,過不了幾年,那人心裏承受不住這些血腥可怕的場景和冤魂沒日沒夜的哀嚎,就辭職去了。


    他執掌的深坑地獄不是他首創,原本是一個鬼卒提的建議,那鬼卒擔任獄尉之後,等到深坑修建好,有罪鬼魂往裏一扔,在上麵往下看,看到一坑血肉模糊哭聲震天,沒一個月就崩潰辭職了。


    又換了兩個人,都撐不住,鬼卒們可以輪班休息,獄尉的辦公室就設在地獄裏,到最後才請白起去當獄尉。白起也不是殺人狂,見一坑蠕動的殘肢斷臂和嘶喊也覺得鬧心,但有兩件法寶平複心情,一為屏風,二為蠟丸。這個女人呢?女人大多沒殺過人,看她舉止端莊優雅,身材纖細婀娜一看就不練武,臉上一團和氣,令人擔心。


    鄧綏端起酒碗來剛剛抿了一口,酒味濃烈極了,嗆得她臉上微微泛紅。聽他們問的不客氣,也不以為意,書上早就寫了新來的官員按慣例要被刁難,有才華的就能語驚四座,沒有才華的就隻好灰頭土臉的滾開,小心眼就記仇。


    她說:“肉店地獄專罰以毆打虐待老弱取樂的惡人。不論什麽人,隻要出兩文錢,就能拿一個惡人去毆打半個時辰。”這個名字真是令人……心裏頭覺得怪怪的。多虧鄧綏從來沒去過肉鋪,也沒見過賣肉的屠夫,要不然一定會把自己現在的職務帶入進去。


    在場的人沉默了一會,都吭哧吭哧的笑了起來:“好主意好主意。”


    “倒是恰當。”


    “老夫預祝你日進鬥金。”


    “哈,妙啊妙啊。”


    [還真是皮肉生意哈哈哈哈,說是肉店正合適哈哈哈哈哈,不能說不能說。]


    [這和管仲的女閭七百有異曲同工之妙。]


    “最公正平等的懲罰不過如此。”


    “哈哈哈哈奇哉妙哉。”


    這樣的地獄很好,隻是需要一些小屋子,讓人在裏麵胡鬧。


    隻要措施做得好,小屋子可以隔絕聲音。讓獄卒收拾幹淨了,拖出來時也沒有血跡。這樣又幹淨又清淨的地獄,隻有細心的女人才能製造出來啊。


    “來,我代表同僚們敬你一杯。你這肉鋪地獄,將來是個躲清閑的好地方。”


    眾人一起舉杯,鄧綏愉快的端起酒杯來,雖然做好了辯論的準備但是沒吵起來,開始問她算是什麽學派的,喜歡讀什麽書,在地府有家人麽,日常有什麽愛好。


    眾人一聽說她平時沒什麽愛好,隻喜歡看書,就給她介紹了幾個城裏最好的書店和紙店。


    吃吃喝喝畢,她回去繼續建造自己負責的地獄。地府由禁軍修房子,負責設計的人打算給她在後院修一個羊圈一樣的圍場,用上特殊的技術,讓小小後院有幾畝那麽大,再從前院蓋上三十間隔絕聲音的小屋。在雇一個人在門口收費,好了全了。


    整個帝鎮中的人幾乎全都跑出來看了,一次出不來就分批次來看。


    扶蘇和劉盈:“這可真是,離奇啊。”


    “確實很離奇。”


    鄧綏神色複雜的點頭,站在房簷下看了看牌匾,無可奈何,隻好長歎一聲。她也覺得這名字離奇,又很貼合,又覺得哪裏怪怪的。


    呂雉:“不是打算去當判官麽?”


    劉邦:“沒有酒和舞女嗎?漂亮的嚇唬嚇唬就行了”


    劉恒:“不錯。”


    劉啟:“會有人來嗎?”


    劉病已指點道:“你應該在牆上掛上牌子,寫上菜碼,清蒸大腿紅燒屁股,嗯?不是把人煮成菜?”


    劉秀:“……不是吧?啊。”他以為是那種不可描述的生意,沒想到是賣身去給人毆打……好像好了一點又好像沒好到哪兒去。真是太奇怪了。


    劉莊:“你這是雇個差役打人,還要倒給你錢?”


    很快其他地獄就調過來一些罪犯,都擱在後院裏堆著,在門口掛了幌子,宣布開始營業——鄧綏機智的招了幾個小商人做獄卒。


    生意挺好的,每天十二個時辰,這些人能有十個時辰在挨揍,經常供不應求在門口排隊。


    誰還沒有點怨氣了,在地府裏也有朋友和家人,因為誤會或急躁吵了起來,心裏有氣也不能對著他們發泄,或是被自己不能打、打不過的人罵了,就跑來花兩個錢買一個合法沙袋,打一頓。也有地府的少年男女被父母拎著耳朵揪過來,讓他們學習如何下得去手打人。練武的鬼過來花兩個錢,租一個肉靶子。


    還有那些生前就覺得毆打別人一定很快樂,但全憑道德和自身修養抑製住了欲望,一次都沒做過的人,一看合法也就來了。


    以前別的地獄沒有收入,現在閻君們也隻是隨口讓她安排,鬼卒們的工資由地府撥款。


    肉店地獄的收入頗豐,鄧綏拎著《陰律》翻了一遍,很明確,這些錢沒有明確的用途,她忍了又忍,隻拿出三分之一去買書,又記了賬,萬一以後明確不可以,再回家拿錢補上。


    鄧鷙聽說妹妹的新工作的時候,有點懵。悄悄摸摸過來,遠遠的看了她一眼,沒有看到她。


    ……


    巨大桃樹到了該開花的季節,還是沒有開花,皇後們又都湊在一起,樹下鋪了席子,烹茶聊天。


    可以喝的飲料有很多,各種香料、香草拿來煮水都很有滋味,不是中藥,而是用幾種原料配伍的香茶——皇後們生前學了調香,死後無聊時研究怎麽煮著喝好喝。


    甜味如甘草、紅棗、桂圓,酸的如山楂、陳皮,清香的如菊花、金銀花、荷葉、竹葉、鬆針。


    今天輪到薄姬和竇漪房來調製飲品,倆人在精致的小木匣子(陪葬品)中斟酌著拿了幾種東西,擱在銀壺裏,灌滿水擱在爐子上煮,也不用考慮這些東西是否有藥效,喝了之後會對身體有什麽反應。


    劉隆現在是三四歲的模樣,具體年齡不可考,因為地府裏的小孩生長速度太慢,要是按照年份來算,他年份足夠了,但還不成熟。


    扶蘇抱著一個巨大膨鬆柔軟的柳絮枕頭——鬼的體重不會吧它壓實,現在地府很流行柳絮大枕頭,抱在懷裏的確舒服——揉著枕頭,美滋滋的問:“哎呀,阿隆該叫我們什麽呢?直呼名字太無禮,要讓他以尊稱、輩分稱呼我們,別說是一個小孩子,我也算不過來。”


    劉盈依然鑿著一塊木頭,他現在還有很多很多創意沒有完成,自從有了白紙之後,創意記的更清楚,圖紙畫的也更清楚,要做的事更多了,漫不經心的問:“他該學著認字了。”


    皇後們早就忘了撫養孩子該在什麽年齡教什麽,思來想去,覺得對。


    扶蘇看小胖孩搖搖晃晃的跑來跑去,又想起父親那年的囑咐,沉吟再三:“他學什麽,改由他父親,還有劉秀他們定。”教的好也罷壞也罷,不要讓我教,萬一教出來了解我又有了師生之情,將來發生什麽事,讓我不好辦。


    劉秀和劉莊都不在帝鎮中,去城裏打聽這個閻皇後的執政能力,知道她人品不好,但萬一有能力呢。


    劉恒和劉病已在未央宮中相遇了,倆人一見麵都有點尷尬。


    都來看現在的小皇帝是什麽樣的人,再跟在閻太後身邊看她的行為。


    劉恒頭疼的扶額:“我覺得不行。”


    劉病已很傷心:“我也覺得不行,算了別看了,她們生前你我無能為力,等死了之後在打。”


    “雖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現在可不是這樣。”現在是羊全部死光了連房子都要被拆了!!


    劉病己也有脾氣:“那你說怎麽著?這可不是我的後人!”嘿!不是他的直係後代,卻是文帝的直係後代。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看現在的禁宮中,有諸多看不慣的地方,他們的奢淫驕縱啊,享樂啊,看著都礙眼。


    二人無心購物,一起回到帝鎮。


    帝鎮中漢朝的皇帝們大多有點憂心,唯有劉盈抱著樹:“這樹是不是不結果了,我們把它砍了把,還沒有這麽大的木料呢。”本身提供的無限再生的竹子和木頭都不是特別粗,這可長了接近百年的桃樹卻很粗,桃木雖然柔軟,但穩定性還算不錯。


    扶蘇攔著他:“手下留樹,阿盈,我去問過了,果樹突然有一年不結果一點都不稀奇,緩一年就好了。”在地府中,想要找一個會蓋辟雍的人難如登天,找一個會伺候果樹的人可容易了。


    劉隆現在被劉秀他們拎去上課了。


    辟雍總得用一用,一臉迷茫的小胖孩坐在地上,左右看了看,這高大空曠近乎空無一物、光線暗淡的屋子讓人心裏害怕,看著不太熟悉的父親和另外幾個不太熟悉的祖宗教自己認字。他雖然想學認字,但是這幾個人好嚴肅好可怕,跪坐在地上腳腳好痛。


    劉秀十分惱火,他對兒子都沒親自教讀書認字,現在教這小子,他竟然還不想學,不認真聽講,真是可恨。“坐正!學習時要認真!”


    劉隆自從死了之後,就被人柔聲軟語的叫寶寶,被人輕柔愛護的抱著,誰見到他都是笑臉相迎,哪能受得了這個。當即徹底往前一趴,在地上打著滾扯著嗓子哭了起來:“哇…我不要,不要學習”


    皇後們聞聲而來,呈縱隊衝進來抱起這隻寶寶,心疼的看了看:“怎麽了?”


    “劉秀打你了?”


    “哎呦,小可憐啊。”


    “光武帝,何必如此,他又不用承擔家業。”


    劉秀一臉無奈,這就叫長於婦人之手:“你們這樣慈母心腸,將來連字都認不全。”


    皇後們七嘴八舌:“他才是三歲的模樣。”


    “你們不要總這麽凶,嚇唬誰呀。”


    “這地方一點都不好,嚇著我們寶寶了是不是?”


    閻君給辟雍和掉祭品的亭子各自批了三十畝地,他們也盡量把辟雍修的像是人間那樣大。人間的辟雍隻顯恢弘壯麗,而不顯陰森恐怖的原因不在於朱漆彩繪,在於講課的大儒幾個人對麵坐了幾百學子,天子駕臨時還會帶幾十個人的儀仗隊。現在嘛,在偌大的辟雍中,隻有四個成年人和一個小孩。


    劉隆自覺受了委屈,又害怕這些板著臉嚴肅的陌生的人,還有這屋子,抱著皇後的胳膊嗷嗷大哭,就是不撒手。


    竇漪房總覺的這小胖孩和小時候的梁王有些相似,一樣愛撒嬌,就心軟的斥責劉秀:“你不應該帶他到這裏來,這裏空曠陰森,別說是小孩子,隨便什麽人在這裏都會害怕。”


    劉秀:“文皇後這話我不敢苟同,這是召開經筵之地,浩然正氣長存,那有什麽陰森氣?”


    劉病已直翻白眼:“浩然正氣個屁。孔丘自己被諸侯王氣的到處跑。他都敬鬼神而遠之,你都是鬼了,你還聽他的?”


    劉秀和他激烈了爭論起王道和儒家的區別。


    劉病已的兒子劉奭想插話又不敢。


    陰麗華在旁邊聽的無可奈何。


    許平君心裏頭很害怕,往上看看不清楚房頂,四周看不清楚牆壁,隻有幾盞燈照明。她下意識的抱住丈夫的胳膊:“劉秀,你若敢在這裏連睡三天,不做噩夢,那就是隆兒膽小。”


    “他是個小孩子自然膽小”


    劉病已覺得老婆的主意超棒:“知道他膽小你還帶他來這裏裝什麽正經,在人間辟雍是給他這麽不大點的小孩用的麽?一般都是加冠才來,年輕些的天才也得有十四五歲才來旁聽。莫非說,你覺得嚇唬小孩好玩?”


    他三言兩語激的劉秀同意了。眾人抱著劉隆出了這大屋子,劉病已在地上劃了一道:“三天,你可不許出來,我們都盯著你嗯。”


    陰麗華趕緊往外走:“讓我出去,我怕黑。陛下,我在門口陪您,您要什麽東西”


    “什麽都不用,屋裏有書足以。”


    劉盈晃晃悠悠走過來:“那很好啊,把門關上。”


    劉隆被王嬿和陰麗華抱去教認字,在樹下鋪了席子,隨便他箕坐還是趴著,隻要用小胖手指頭學著在席子上寫字,再重複這個字念什麽就行了。


    劉盈鬆了口氣,終於能清淨兩天了,這小孩會說的字就那麽多,天天重複重複,還特別興奮,一句話對所有人說來說去,聽的他頭痛。正在暗自欣喜可以安安靜靜的和扶蘇哥哥獨處。


    校尉們帶過來一個三歲小孩:“北鄉侯劉懿,當了二百多天皇帝,以諸侯禮下葬。地府最近忙,先擱你們這兒養著。自己沒宅地,就和劉隆住一起吧。”


    扶蘇問:“忙什麽呢?”


    校尉們笑嘻嘻的說:“每隔五百年,天宮派人前來巡查功過,大家都在忙著檢查有沒有什麽紕漏。”


    劉盈舉著這個新來的,眼神空洞呆滯的小孩,他也鬱悶。都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新的來的也太快了。


    幾天時間還沒哄的這小孩說一句話,劉秀剛和幽閉恐懼症對峙了三天,出門來就發現人間換了新君。中常侍和宦官們發動政變,扶持劉祜的親生兒子劉保登基。


    這是個僅有十一歲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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