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沒說自己投胎要去幹什麽, 隻說想去人間投胎成親,娶個媳婦。當時閻君沒反應過來, 就讓先提出來的一部分人跑掉了。


    閻君們現在都反應過來了, 對這種‘亂世出英雄、皇帝’思想非常不滿:“派人去查, 是有人倡議麽?”


    “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搗亂, 想讓地府的人手減少,以便渾水摸魚?”


    “你懷疑有人暗中教唆?”


    “這倒不用教唆, 隻要他們嚷嚷一聲, 說將來是亂世, 大家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就能應者如雲。”


    “再加上現在投胎去人間, 隻要死的別太快,就可以避開最忙的這段時間。”有道是大治一甲子,大亂一甲子, 來回交替。


    “其實他們就是為了偷懶吧?說什麽心係百姓,心懷天下,哪有”“難道加班工作比亂世更可怕麽?”


    把自己拔頭發拔到微禿的閻君眼神和額頭上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現在身處何地,什麽就最可怕。”


    “是啊,普通的鬼卒怎麽會想在亂世裏當皇帝?”


    “你們忘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麽?”


    “沒這個造反的經驗。”


    首當其衝被懷疑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嬴政,另一個是劉邦。前者就在體製內工作,對內部情況更了解,知道地府真正忙起來會成什麽樣子,而且很有野心的樣子。而後者好像很善於折騰,家裏有勢力,聚群而居,全家都很不安分。而且這兩個人,都沒有申請去投胎——雖然申請肯定不會被通過,但他們也應該付出努力吧?


    “去將贏判官請過來。請過來看一眼就知道。”


    閻君們會望氣,一個人在搞陰謀的時候,魂魄上的氣會有變化,雖然看不出具體要幹什麽,但能看出有沒有。


    嗑瓜子的閻君問:“為什麽不懷疑漢武帝?劉徹他也能想出這種辦法,還讓他的妻子在城外置辦田產。他還有兩個兒子在我們這裏任職,如果是他……”


    “不可能是他。他現在專心籌劃‘文帝-景帝-武帝-明帝’的完美循環。隔三差五就寫信勸我們……”


    “說起來這個循環確實挺好,隻可惜……誰當皇帝不能由地府操控。唉。”


    “但凡能讓咱們操控……非得讓世上各國都是精明強幹、心地無私、大愛無疆的帝王不可。”


    “那得給咱們省多少事兒啊。”


    “是啊是啊。”


    嬴政莫名其妙的被請了過來,和閻君閑聊了一會,喝茶吃糖,說最近工作雖然忙的問題,以後雖然更忙但是他能撐住,然後得到一天假期和一盒酥糖。


    閻君悵然:“原先用慣的好廚子幹了八十多年,非說無聊要去投胎,你可知道他投胎成了什麽人?”


    始皇很不善於陪人尬聊:“莫非又是個廚子?”


    “是個屠夫。”


    嬴政微微頷首:“相差不多。”


    “他妹妹被采選入宮,當上皇後,他現在成了外戚大將軍。”


    嬴政:“咳咳咳咳?是我聽錯了麽?”


    “沒錯,屠夫的女兒成了皇後,屠夫的兒子成了大將軍。”


    “唉……完了,我們的酥糖廚子完了。”


    “本來人挺好的,老實本分,這下子算是完了。”


    “驕橫跋扈,德不配位,恐怕他死後得去地獄裏躺些天了。”


    “說好的不去查人的前生後世呢,這種事不能查,查完了誰都尷尬。讓他下地獄有些不忍心,不讓他下地獄,又有何顏麵對得起頭上這塊……哎?咱們上頭的匾呢?大公無私呢?中正平直呢?”


    “拿去補漆了……”


    衛青在旁邊暗暗的痛心,現在這些外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皇帝也越發早夭,不知道武帝會不會難過,我也沒時間回家。他當年雖然出身隻是公主府的騎奴,但入選之後被教授武藝、騎射,還有讀書寫字。雖然不是正經讀書人,讀的書卻不比民間同齡的書生少。


    所謂的騎奴是府裏蓄養的騎士,陪著駙馬上朝用的儀仗隊。入選的標準很簡單,長得好看個子也要高,選中之後再培養騎馬射箭。培養的談吐文雅,舉止端正,騎在馬上又高大威猛,這才讓主人家有麵子。但是,屠夫家的兒子……如果從小沒有好好教育,能成什麽樣子?孟母三遷都要避開屠夫家。


    嬴政開始思考,閻君們告訴我這些事幹什麽?是暗示還是警告?


    他和其他人不同,雖然知道不能去投胎,但他自己也不想去投胎。弱小無知的嬰兒時期,任人擺布和灌輸思想的童年也令人不安,想想扶蘇,當年其實也挺淘氣的,可惜。之前有個過堂的人說得對‘有錢難覓早知道’唉。


    其實閻君隻是試圖閑聊一會,想問問他對於這些鬼想要在亂世中大展身手有什麽看法,又覺得這個主意他可能是沒想出來,天天忙於審判鬼魂沒有時間搞陰謀……咱們別直接告訴他。互相使眼色,拖延了半天,到底還是決定不說。“你去休息吧,還不知道下一次休息是什麽時候。”


    “閻君辛勞更甚,多休息。”他客氣了一句,起身離開,想想漢朝的外戚越發淪落不堪,心中覺得好笑,又覺得有些悲哀。當然不心疼劉邦及其子孫,心疼的大好河山就被這些人憑借裙帶關係給禍害了。


    閻君們等他走後竊竊私語:“既然不是他,那就是劉邦了?”


    “或許吧,不要隻盯著這些成功過的人,那些沒成功的一樣需要注意。當過皇帝這些人,有些知道天下之大,不可褻笑。當皇帝不是什麽好玩的事。生前幾十年就當的厭倦了,開始沉溺於聲色犬馬,死後又被先祖們一頓棒喝。反倒是沒當過皇帝的人,以為當了皇帝之後可以為所欲為。”


    生前當了皇帝能不能為所欲為尚不清楚,反正為所欲為的皇帝死後會被祖宗打哦,死掉的芸芸眾生之中,隻有皇帝會被父輩、祖先毆打哦。


    “說得對。”某位閻君揪著頭發趴在桌子上:“我當年到底為什麽要勤勤懇懇的努力當上閻君呢?我還以為能比當判官輕鬆一些。”


    所有人都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笑完繼續忙。


    嬴政不急不緩麵沉似水的走出閻君殿,在一眾急切焦躁不安的鬼魂中極為出眾,但這不足為奇,在偌大的地府中,有不少人氣度斐然,走在鬼魂之中呈現鶴立雞群的效果。


    他回家時,呂雉正在專心致誌的練習禦劍。


    根據法門中的練習方式,從隔著三十米把冬瓜削皮切成塊,一直練習到用劍尖在桃子上雕花。說是能練習最微細的操控,正如當年有個木匠能用斧頭砍去人鼻尖上的浮土,卻不傷分毫鼻尖。她現在練習盡量控製住飛快又銳利的劍,把一個滿桌子骨碌的西瓜削皮。


    對,整個西瓜削皮。


    西瓜也是他生前沒見過的水果,地府的閻君在前些年在和其他地區的冥王、死神聚會時,拿回來一些西瓜子,種出來就當做福利發放給各級官吏。


    眾所周知,切西瓜需要用手按著,要不然肯定得掉地下。


    嬴政看的駭然,又覺得好笑,在門口駐足觀看。


    飄在空中的劍顫顫巍巍小心翼翼的接近西瓜,好像是趁其不備一樣,猛地切下去一劍。


    殘存的青皮和一點白皮應聲而落,西瓜也向旁白滾落,劍立刻閃到另一邊,穩穩的擋住西瓜,小心翼翼的推回到桌子正中央。


    然後又是一劍劈了下去,切下去一些薄薄的皮,再閃到另一邊頂住西瓜。


    始皇看了一會就明白了,劍橫著向下時,距離要控製的精準,切下去的距離,切多了會傷到紅瓤,切少了就隻有空氣。劍切下時要快,極快,又不能傷到石桌,從切透西瓜皮到桌麵僅有不足二寸的距離,要立刻停下來。西瓜沒有被固定,一直在來回滾動,一把劍要幹兩隻手的活,又要切又要按著,看起來忙亂的很,實際上很穩,除了速度慢一些之外,樣樣都符合標準。


    如果連這麽細微的操作都能做好,那麽在交戰中精準的砍斷敵人的四肢或抹敵人的脖子更是不難。隻是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抓著柱子?


    呂雉自己考自己,考的額頭見汗,緊張,不自覺的抓住房前的柱子。這圓滾滾的西瓜被她切出幾十個斜麵,滾動的速度稍慢,但還是不好弄。


    終於把全部的白皮都細細的切幹淨了,隻留下一個紅豔豔水汪汪的大球。一劍劈成兩半。


    兩個斜麵都衝上放著,搖搖晃晃。


    嬴政坐在圍繞著小樹用大石頭堆砌的花壇,耐心又滿意的看著。


    很好很自覺,也很努力,這種態度讓他滿意。


    聰明人才會自覺。


    劍遲疑似得抖了抖,終於選好了,刺穿了半個西瓜瓤之後,平緩的在空中快速翻身,把平麵衝下放置,再穩穩當當的開始切。


    嬴政:“哈哈哈哈哈這算作弊麽?”


    呂雉嚇了一跳:“啊!夫君,你何時歸家?我”


    “心無旁篤,很好。”始皇讚許的看著她,怎麽看都滿意:“能自己監督自己,在這無所事事的歲月中發憤圖強,真是難得。”


    呂雉微笑著頷首,心說像你這樣真忙於公務,沒有時間納妾,也很難得。多虧你是今天回來,若是昨天……隻會看見我和街坊鄰居們開懷暢飲,那可不好。她撩著水桶裏的水,把劍上的西瓜汁洗幹淨,再用軟布擦幹,收了回去。又拿了一個銀叉子插了一塊桌子上的西瓜吃:“吃麽?挺甜的。我拿清水把桌子洗了三遍,比菜板還幹淨。就當是石頭盤子吧。”


    吃或不吃其實很簡單,她喂過去,就張嘴吃了。


    剩下的就給仆人、牛和小樹妖了。


    二人攜手進屋,稍聊了聊內外的局勢。


    嬴政:“雖然不知因為何事,但閻君們均有些不安,似乎在提防什麽事。”


    呂雉沉思了一會:“是因為地府中羈押的鬼魂越來越多麽?”因為人間逐漸變得混亂,賦稅增加,雖然還不至於民不聊生,導致各家飼養的家禽家畜減少。


    投胎的大頭其實是小動物,投胎成人的占比重並不多,養十隻雞的人家可比養了十個兒女的人家多得多。


    嬴政搖搖頭:“王莽時期地府稽留的鬼魂一度暴漲,他們雖然憂慮煩悶,但沒有提防。”


    “我沒聽說關於戒嚴的消息。”呂雉下意識的想起劉邦,雖然項羽每次見了他就揍他,但是劉邦根本不怕,帶了帽子就出來走。扶蘇說過劉邦敢出門去,不怕挨揍,而郭聖通說過她在集市上見到過劉邦。


    嬴政聽完這個消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應該不是,看閻君們的神色,他們還沒有找到源頭。”


    “夫君,先別想這些了,你難得休息,在湯池裏泡一會好麽?”


    “那家店幹淨麽?”


    呂雉之前就跟他說過,但這種小事被忘了也很正常,要是事無巨細都記得住,那得多累。“扶蘇雇人來在家裏修了一個池子,雖然小了點,不比宮中,但勝在幹淨,。”


    嬴政欣然同意:“不錯,以前和我用過同一個湯池的,隻有秦朝曆代先王。唔,或許還有寵妃。”


    等他見到湯池時,就無奈了:“手都伸不直,這也太小了。扶蘇從哪裏學的這樣拮據?”大約一丈長,夠在裏麵伸個懶腰,四尺多一點不足五尺的寬度,這如果是個席子,就一點都不小,可是一個這樣尺寸的池子(1.5m*3m),看起來就很小。就算現在沒有溫泉,不能按照過去縱橫各三丈來做湯池,怎麽說也得各有一丈啊。


    呂雉輕輕推他:“別怪扶蘇,是我定的尺寸。按照我的臥席定的,現在看著小,躺在裏麵正合適。你試試就知道了。”


    等到放滿了一池子溫水,始皇委委屈屈的下了池子,左右看了看,歎了口氣。


    還不好讓她太尷尬,勉強說:“不錯,節儉也不錯。等將來換了大宅子,再另建一個。”


    呂雉坐在旁邊,忽然說:“閻君是不是擔心亂世中,再有像項羽這樣的猛將出現?劉邦等人現在能隨意出入,若是勾結起來,的確值得擔憂。”


    皇帝可以抓起來,權臣隻有成為神鬼、下地獄、為閻君效力三條路。張角也不足為懼,隻有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讓官府無法應付,他這樣的奇人難得一遇,卻並非沒有。


    嬴政愉快的笑了起來:“到那時,帝鎮會戒嚴,禁止出入。”


    第90章


    “戒嚴?上次王莽亂世時,您趁機離開了帝鎮, 怎麽這次反倒要戒嚴?”


    “做了判官, 和戒嚴有什麽區別?”嬴政不想承認, 但現在的生活和他當時的計劃不太一樣,還算可以, 但缺少了很多想象中的機會。“以前似乎說過,到了亂世要戒嚴,禁止出入。”


    “神鬼也要被拘禁麽?”呂雉想了想, 覺得被拘禁起來的皇帝中, 大概劉箕子和王嬿算是最沉靜安穩的, 這倆人幾乎不出鎮子,前段時間已經發展到不出門了。


    “我不知道, 還沒有定下章程, 閻君隻是隨口一說。”嬴政越發困惑:“他們沒話找話的和我聊天, 不知道因為什麽。”


    呂雉坐在旁邊往他身上撩水, 專注的看著精壯的胸腹在清水下被浸潤,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或許是見了太多的蠢人, 想和聰明人說說話。”


    始皇覺得這種說法非常可信, 非常真實。看了她一會, 頗為遺憾的閉上眼睛, 可惜這池子太小了, 如果再大一倍,就可以叫她進來共浴。這樣小小的池子,坐上兩個人, 會讓兩人都貼在牆上。


    兩人又推測了一會當前的局勢和閻君的心思。


    推測時局又不是寫字,沒有一揮而就的,必須不斷的推敲,舉出一個可能性再予以反駁,再提出下一個。排除掉不切實際的猜測之後,剩下的通常有兩三條猜測,然後再對這兩三條再提出幾條應對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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