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踮著腳尖往裏看:“寫了什麽?我看不見。”


    扶蘇讀給他聽:“姬昌欽授《易經》原意,荀子、鄒衍參與辯論,張良等人提問。


    無關安邦治國、修身養性,不為五經之首,大道之源(這是漢朝皇帝們給下的定義)。革除借古喻今諸事,歸本溯源。”


    看起來是製《易經》的周公本人對於現在這些繁雜研究著作表示不認同,親自來地府給講課。扶蘇很懂,他覺得《易經》原文深邃但不難懂,倒是那些滔滔不絕的文人,非要把自己的思想往易經上靠,以增加可信度,那說得好的還罷了,說的不好和扯虎皮做大氅虛張聲勢差不多。


    鄒衍是陰陽家,荀子雖然是儒家的,但法家也認他,他本人也用陰陽學說來支持自己的見解。


    劉盈激動的蹦起來:“我要去看!什麽時候?在哪兒?”


    扶蘇還得拎著剛買的東西呢,人太多了,若把東西放下一定會被捧到。單手摟住劉盈的腰把他舉起來:“仔細看。”那告示雖然貼的高,但下半部分被人頭擋住了。字雖然是豎著寫的,卻分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他讀出來的這些字,下半部分則是小字,寫的更小更清楚。


    劉盈更大聲:“四年後??地點未定?”是我死了這麽久還是不理解地府的時間觀念嗎?四年後授課現在就貼出來合適嗎?要讓人等四年?


    “阿盈,你沒看錯吧?再看一遍。”


    前麵的儒生回頭苦笑:“沒錯,是四年之後。對陰間來說四年時間算什麽呢?可是我,我明天就要去投胎了。”


    另一個人安慰他:“兄台我給您道惱了,您何須苦惱,我排到三年後去投胎,怎麽樣,就差這麽一點兒就能見到古代聖王的風采,現在也無可奈何。時也命也。”


    旁邊有個黑黑壯壯的老頭坐在牆邊上,黑亮亮的臉膛,一把白胡子灑滿胸前,麵無表情的問:“算一卦麽?”


    有周文王的名諱在牆上,誰搭理一個普通的算卦老頭呢。


    有個醉醺醺的狂士大笑:“周文王又如何?王莽曹操都以其為楷模!哈,哈哈哈~真乃萬世師表!”後世篡權都是跟他學的,他很有顏麵哦?都教人什麽了?


    換做劉盈舉起扶蘇,讓他看了看告示,扶蘇感慨:“真是……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黑黑胖胖的老頭又漫不經心的問:“算一卦麽?”


    打量他的穿著,粗布衣裳,赤足踩在地上,就連搖卦用的銅錢都扔在草帽裏,沒有幌子和卦攤,難怪隻能憑空吆喝。


    扶蘇蹲下來看著這老頭,覺得他隱隱有些不凡,和氣的問:“老者,卦金幾何?”


    “看著給吧。”


    “好。我對《易》隻是粗通,你算一算,我該不該學?”


    “你不想看熱鬧?”


    扶蘇微微一笑:“帝王明君在我看來隻是尋常,都不如我父親。若去,隻是為了學習。《易》之浩瀚深邃,需要潛心學個十幾年,又恐耽誤事。”


    “不耽誤事。”胖老頭笑嘻嘻的說:“你看那姬昌,又種地又生孩子,一日三吐脯,一沐三握發,又治國又養兵,還能抽空整理出《易》來,你難道比他還忙?”


    扶蘇覺得他說得對。擱下一枚金片作為卦金。


    劉盈也覺得他不一般:“老者,我想算算,我和扶蘇哥哥能不能廝守到天荒地老。”


    胖老頭非常機智的說:“隻要你們不去投胎,也不變心,就能。”


    劉盈要是脾氣暴躁一點就要掀他的卦攤了,這話說的和沒說一樣!


    他們一起去找呂雉:“這是在街市上買的水晶環和香料,您喜歡嗎?”


    “嗯?不要,給阿嫣玩。這水晶環的成色不好,婦好送了我一枚紫水晶的,晶瑩剔透。你看。”呂雉舉起腰間的水晶環晃了晃,她現在正對著一顆又大又圓的珠子犯難,這是那些龍扔下來的海蚌開出來的,金燦燦明亮亮,差不多有帶殼的桂圓那麽大。她想鑲做首飾戴在頭上,但地府的工匠技藝不行,看了他們的成品就不敢找他們做。這珠子又不舍得穿孔,隻能這樣放在盒子裏,每隔一段時間拿出來看一看嗎?


    “夫人,牆上貼了告示,周文王四年後要宣講《周易》,他為什麽要選在四年後?”


    “是啊娘,我都等不及了。要是明天就講多好啊,回去叫上阿嫣一起。”


    呂雉微微一笑,蓋上漂亮的小盒子,放回自己的百寶箱裏。轉回身嫣然一笑:“這我倒不知道,他自己要講課,怎麽會告訴閻君緣由。即便告訴了閻君,閻君也不是事事都讓王妃知曉,即便王妃知道了,也不一定告訴我。你們猜度一番,我看看誰說的更合理。”


    二人仔細想了一會:“是為了給人留時間預習麽?”那些鬼差鬼卒跑來跑去,應該沒有時間讀書吧。


    “是為了打熬耐性麽?要向人求學該謙恭謹慎,我看很多人的樣子,是去看熱鬧。”畢竟那是傳說中的周文王哎!他們看告示時聽人談話,有些人是希望得到周文王的誇獎,有些人隻是單純的想看看周文王長什麽樣。讀書人覺得自己精通易經、因此得意自滿的是大多數,如果有誰覺得自己學的不好,那就繼續努力學習進步了。


    誰也不確定到底是為什麽,實際上,是因為周文王希望那些一時興起的人都別來,隻允許真有心向學的人來,這不難分辨。和閻君說好了,貼一年告示,最後一個月貼出地點來,然後撤了告示等著三年之後開始。一時興起相看熱鬧的人就忘了這件事,隻有自己記得的人才能來。


    二人回去之後,別人都不用告訴。


    劉盈想了一會:“我去告訴阿嫣吧。”


    “她學易嗎?”


    “她……生前為了打發時間,學了幾年。”幾年之後我就死了之後不知道,她現在讀什麽書我也不清楚。


    張嫣現在是四五歲模樣,胖嘟嘟的嬰兒肥猶在,長睫毛垂在粉嫩纖薄的臉頰上,小手虛攏真炁,坐在厚實柔軟的蒲團上。


    “阿嫣,阿嫣。”


    叫了兩聲不見答複,扶蘇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用彎曲的指節碰了碰她的臉。


    劉盈直接伸手捏了捏:“阿嫣醒過來呀。”


    張嫣幽幽的歎了口氣,睜開眼睛:“幹什麽呀,我剛入靜沒多久。”


    “你閉關時是立春,現在是秋天啦!”


    “告訴你一件好事兒!你猜猜看。”


    張嫣想了一會:“扶蘇哥哥修煉有成,成了神鬼啦?”


    扶蘇慚愧的捂住臉:“別提了,我沒有這份天姿。”


    張嫣又看向劉盈:“那就是阿盈哥哥達成心願?”


    劉盈臉紅紅的抬手捂臉:“哎呀別提了。我直接告訴你吧,周文王要親自講《易經》,撥亂反正。告示貼在那麵牆上”


    地府裏貼告示的‘那麵牆’隻有一麵,雖然無名,但人所共知。


    張嫣瞬間就從窗戶飛了出去,白影直奔城池而去。


    扶蘇沒有問他的心願是什麽,他知道,那是一些對自己的旖旎的夢想。隻要別說出來,別要求,怎麽想都是劉盈自己的事。但是:“阿嫣怎麽知道你的心願?”


    劉盈沉吟了半秒鍾:“一定是高祖猜出來之後到處宣揚。”絕對不是她看到我偷偷親你的枕頭,正可氣,就親過兩次,被她撞見了其中一次。


    過了好半天,張嫣還沒回來,二人在考慮:“她是不是去吃飯了?帶錢了嗎?”


    “她帶了小鐲子。不至於回不來。”


    “你說她吃什麽去了?水盆羊肉?醬牛肉?還是砂鍋燉豆腐?”


    “看時辰應該是砂鍋燉豆腐,還沒燉熟。”


    “或許是想吃餛飩,正好沒有餡兒了,在等著剁餡呢?”


    實則不然,張嫣在和算卦的胖老頭聊天。本來是想試探這個人的能力,隨口一問,答案竟異於常人的精彩。她的業餘活動主要是和劉邦賭錢,自然不會以衣冠舉止來判斷一個人,畢竟對於劉邦來說,能把上衣整理好就算是給人臉了。胖老頭雖然頭上無冠足下無鞋,可是眼界很開闊,談起易理井井有條。


    沒說話的時別人都看不起這老者,等他開始說話之後,就都想詢問他。


    胖老頭來者不拒,也和他們聊。


    張嫣想知道他到底是誰,逗留不肯走,等繼續聊時特意問對方的名諱,卻沒得到答案。


    這一篇告示貼在牆上,引起風起雲湧,全地府逗留的讀書人都想來看,當官吃俸祿的人都跑去找閻君請假。還有很多自由的人,像是汝南袁氏就是研習《易經》世家,袁紹也很激動,特意在萬年曆上畫了個圈圈。


    劉秀也常出鎮子溜達,看完之後眼睛一亮,回家寫信。一封信給閻君,一封信給周文王,直接燒過去他們就能收到。信的內容大意:地府中沒有講學用的大講堂,我有啊,我漢光武帝和我兒子漢明帝曾經親手搭建了一座規格款式完全達標的辟雍,希望能在這裏講學。周文王是所有皇帝共同推崇的古代聖王,漢朝皇帝又都以《易》為師,我們更想知道‘周易原意’,來嘛來嘛。


    閻君回信:[姬昌自己選址。]


    周文王也回信:[知道了,可以考慮,不急。]才不會用辟雍,那是何等的榮耀,給他增加威信?想得美啊!


    劉箕子一見這件事,大喜,立刻去辭職。本來規定,一甲子之內舉薦了四個人的人,在人間不是特別血腥的時候,可以辭職。他早就想辭了,回到帝鎮裏過男耕女織的安靜日子,隻是那樣說起來不好聽。通常合理的辭官有三種:第一,足夠老,在地府不成立。第二,朝廷昏暗/長官壓迫,憤然離去,在地府不成立。第三,回家守孝,在地府還是不成立。


    如果因為‘我想和妻子團聚,好多天才能見一麵好難受我後悔了[流淚]’這種很嚶嚶嚶的理由辭職,也不是不能成功,但是對名聲不好,看起來又軟弱又好色,還會被人羨慕的嘲笑。但是呢,如果理由是‘我想回去好好學習[握拳]’,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辭職,辭別同僚。


    他不是特有才幹,也不是無可替代,辭職的也夠早,就被同意了。


    緊接著王嬿用‘我夫君要好好學習,我要回去跟他一起學習’這種理由也辭職。


    回到帝鎮,見到正在讀書的二人:“扶蘇哥哥!我們辭官回鄉啦!”


    他們倆雖然很久沒回帝鎮,但和扶蘇不生疏,他每年都去看完劉箕子和王嬿,不用送東西,隻是過去敘舊而已。


    扶蘇擱下書:“好啊。嗯?你們辭官了?”


    劉箕子趕緊解釋:“如今我已經不怕出鎮去行走,隻是差事無甚趣味。周文王要講道的事您知道吧?我打算回來溫書,好好做學問。”


    王嬿點頭:“我也是。我犯了一些小錯,始終不能接觸法門。”也不是什麽大事,隻不過把那些惡人的魂魄整治了一番,還把剛死就滿嘴髒話的惡霸毆打了幾個,還有一個看穿了她的麵具的人,膽敢調戲她,被她一頓痛毆,要不是鐵索拘著就要魂飛魄散了。之前打人同僚們都給遮掩,這次實在是遮不住,就都說了。


    扶蘇舉起手裏的書給他們看封皮:“甚好,我也是一樣,正在溫習。你們的田地被王靜煙種了許多鮮花,她想耕種,我不許她種地,哪裏就那樣拮據?要糧食來我糧倉裏拿,要菜蔬誰家都能拔,至於肉食,我廚房房梁上掛著香腸臘肉和肉幹。”


    王嬿哭了。


    劉箕子趕緊陪她去拜見嶽母。


    王靜煙在屋裏織布,劉邦在屋外整理自己的賭具:“呦,小黑炭~”


    兩人將漢高祖徹底無視,劉箕子對漢朝沒有歸屬感,王嬿可是連親爹的使者都能毆打,祖先又怎麽樣?進屋去和母親抱頭痛哭。


    得到了數套新衣服,還有一頓美餐。


    當年王莽為了塑造儉樸的人設,逼得王靜煙什麽活都會幹,凡事自己動手。


    劉邦聞著香氣晃悠過來,桌上果然已經擺好了六道菜,還有他的碗筷:“你們倆不回家的時候,她可懶得做這麽多菜。”


    二人心說:你又不是她的兒,又不聽話,管你那麽多幹什麽。


    等飯後母女二人回屋密談,王嬿把自己這些年的攢下的薪俸都塞給她:“別讓別人看見,偷偷藏起來。”別人指的就是劉邦,總覺得他會賭錢輸掉,這些年看到賭輸了錢賣兒賣女的混蛋可不少。


    王靜煙:“我幫你攢著,你要用錢時過來拿。別擔心,他賭錢很少輸光,在鎮子裏輸光了也不怕,出去倒是從來沒輸過錢。”


    劉箕子先回去鋪床,隻等著妻子回來。


    過了一會,扶蘇打算過去看看劉箕子,進了院子就聽見一些聲音。“啊,這肯定不是翻書。”


    同樣過來打探消息的劉徹深覺好笑:“這是自然,你天天翻書,自然知道什麽是翻書。”你是忘了女人怎麽回事吧?


    帝鎮中其他人聽見這種聲音遲疑了一會,恍然大悟:“噢噢他們回來了!”


    “哎呦又回來了。


    “真是年輕小夫妻啊。”


    判官們因為工作項目不動如山、與世隔絕,過了兩個月還不知道這件事。


    劉啟拎了一筐很好吃的油炸餅來見父親,順便匯報一下最近的新事情。糯米裹上芝麻,擱在香油裏炸,這家是糖餡兒的,不知道有什麽特殊之處,就是比別人家做的好吃,熱著吃香甜軟糯,冷了吃油汪汪香噴噴很有嚼勁。


    劉恒現在也是判官,也挪到了秦始皇隔壁,也主要負責評判官員。


    雖然首選還是把王侯將相送給最堵頭一件的嬴判官處理,但漏下去的其他複雜的官員還有致仕/被殺的官員,也可以給他。


    劉恒咬著油炸餅聽他說完那告示的事,暗暗的生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劉啟又說起那沒出息的小夫妻倆,他們倆倒還情有可原:“高祖太憊懶,遊手好閑不思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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