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君們正拿著簿子傳看,探討要不要再加碼,如果倆人一起贏了對麵八個人,假期要均分的。


    嬴政無奈的靜靜看書,書是正經書,隻是字裏行間中,總會浮現出剛剛那個人的眼睛。雖然眼睛的形狀不一樣,眸色也不一樣,卻有種共同的東西——眼中有一種亦正亦邪的閃亮的光,不是明亮正氣,也不是賊眉鼠目。


    很難形容。但除了他之外,別人沒有這種光,也沒有這份心性。


    不對,這其中肯定不對。


    他當然知道去投胎一次的人能帶著記憶和新的麵貌回來,但是……會有這麽巧的事嗎?如果是劉邦,那麽會的。下次見麵時叫他一聲。


    劉邦,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咿!西遊記真叫人過目不忘。


    正在這裏思考時,趙昚忽然來了,掏出一封信呈上:“家母吳氏有一封奏本呈上。”


    “拿來。”


    拿上來一看,信中寫到,之前她三次上奏,說理學被遏製後齊心協力傳教,翰林院貌似是壓製儒教,實際上是武曌的一言堂,這雙方都試圖動搖地府的正統尊道思想。三次上奏均被閻君置若罔聞。眼見得暗流湧動,她現在挑動事件,請閻君靜觀。金針刺破膿瘡,宜早不宜遲。


    信中還誇耀地府的‘正道’與人間的道教截然不同,是正道,是正氣,在嚴格和自由中,做到了中道了義(佛家詞匯:破除了對立和執著)。她希望能長久太平,保持原先的狀態,對過於執著的理學放縱,不以正道引導,又新增了過於自由的翰林院,由那樣一個抱有私心的人來引導,不能達到平穩。翰林苑中那些人,慣會對上粉飾太平,對下以刺激的東西令人心馳神往,日思夜想,漸漸有許多人生怨,又有許多人不安分,打亂了原有的平衡。


    閻君們嚴肅起來:“不錯,現在的炁確實有一點混亂。”


    “我還以為是小婦人受了半生酷刑帶來的怨氣。”


    “難道不是倭寇屢屢犯邊,所殺的鬼魂帶來的怨氣?”


    趙昚又說:“還有一封信,想要轉交朱熹。當今理學之亂,他不聞不問,恐怕不合適。”


    “接過來,投到畫像之內他就能接住。”


    朱熹很快就看到了,信中寫了三條無法忽視的理由,他必須出來參與這場爭論之中。


    其中一條是,傳說翰林院大學士是則天皇後。


    閻君如此重用她,擾亂天下視聽,不好。


    第377章 理學之亂(中)


    帝鎮的夜色中彌漫著一種暗淡的氣息,晚飯時朱厚熜呆在竹林中麵壁思過, 方皇後識趣的離開了, 沒有呆在旁邊礙眼, 但他一個人沉浸在這種靜謐而恥辱的憂傷中,思考人生和未來。


    他現在急切的需要思考這些事, 雖然連死後的頭七都沒過,但再不想就晚了。


    其他朝代的皇帝們都各自湊在一起,他們每逢遇到那種非常另類, 非常令人意想不到的皇帝, 就都跑回來看一看。特別強大的、特別活潑的、特別昏庸的, 都算是特別,都值得關注。


    各自關起門來湊在一起, 談論朱元璋的奉天殿在一百年內能不能蓋好, 朱厚照和朱厚熜的性格天差地別, 這兩個人將來誰會更有出息。明朝滅亡之後, 朱元璋會選擇怎樣的道路開始展開他和他們的未來,這會不會和我們搶奪職位。地府沒有多少冗官, 基本上個個都有用, 所謂的閑職也得極力分析思考。朱元璋將來能不能放下他的混蛋兒孫, 甩掉包袱, 輕鬆上路。


    現在明朝宗室可太多了, 朝廷每年的收入,超過五分之一要用在豢養宗室上,同時這些人不事生產, 還破壞生產,搶占土地和勞動力。曆朝曆代對宗室都不錯,但沒有像明朝這樣優越的。


    李淵慵懶的靠在抱枕上,抱著兒子:“趙匡胤他們也算有一個神鬼,這些年裏,除了趙匡胤和那些皇後們,別人基本上沒動靜,真的假的??”


    宋朝的皇後們,劉娥、曹光、高滔滔、向氏,這幾個有名姓有能力的,現在都有些成就,沒有泯然於眾。張氏(原張貴妃)、劉清箐沒聽說有什麽成就,但和丈夫還是很恩愛,趙禎愛貴妃,趙煦愛皇後,愛的都是那個嬌憨活潑的勁兒,到現在也沒什麽變化。吳瑜現在卻做了個貞潔烈婦,死不改嫁,似乎是誓要等趙構歸來。


    長孫無病感慨道:“阿耶,吳瑜那種人倒是不少。她現在好像是屬於市令(工商執法)吧?”丈夫要是好,你等他還值得,不好的丈夫等他幹什麽。倒是有不少妃子等了太宗很多年,哎,可憐。


    李旦:“說起來有些奇怪”


    武曌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小的布卷,一卷白絹:“這是曆代帝後現在所在的位置,以及將來的意向。請太宗過目。我收集的不全麵,人人都藏頭露尾,還有改名換姓,有些人不務正業,更不好找。宋朝的皇帝大多在混跡在士林清流之中,想要去太學任教,又屢次不中,各有一好,除了趙頊趙煦父子和趙昚之外,其他人幾無上進心。”


    李世民現在是閻君,更見不到混跡基層中的宋朝皇帝們,這正是讓其他人負責的原因。他可以和阿耶躺在一起,其他人都得規規矩矩的坐著,接過布卷來展開,二人一起看。


    李忱看起來總有些不安:“宋帝雖然不入仕途,但趙匡胤教了他們這麽多年兵法戰術,他們用齋號、道號,在民間頗有些聲望。”唐宣宗一向格外在乎形象這些事:“則天皇後的翰林院,大刀闊斧的改動,印製發售的書籍,引起了一些非議。”


    翰林院現在約等於圈養了一群作家的官方出版社。


    武曌輕蔑的笑了笑:“我知道,誰都知道,正愁他們不敢來呢。”暗地裏非議時,叫人無計可施,冒頭出來正麵對峙,經過一番辯論,準能叫他們片瓦無存。


    皇帝們對此笑而不語。


    李治:“旦兒剛剛想說什麽?還沒說完呢。”


    李旦:“是,阿耶。我覺得宋朝這些皇帝奇怪,對著遼金願意稱子侄、稱臣,到現在卻是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清高樣子,說不願意對人俯首稱臣。這豈不矛盾。”


    “這個嘛。”李治笑道:“他原先不稱侄臣,會亡國亡家,現在清高些又不會死,還能受人追捧。”懂了嗎武旦,你小子也改過姓呢。


    現在依然有那種風氣,寧願去服勞役也不肯當差的人,真清高!至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皇帝們都很優秀。拿著外人看不到的名家法帖,被當世之中最負盛名的書法家手把手的教,哪能不優秀呢,普通人連名家法帖的摹本的摹本都見不到。


    竇惠問:“武媚娘,你現在確實有些囂張。”


    武曌嫣然一笑:“是,我不囂張,又怎麽能激怒他們呢?有些人想忍辱負重,混進翰林院中,在文章中摻雜私貨。閻君一味的命我懷柔,徐徐圖之。我得讓他們鬧起來,才好讓人知道,對這幫人懷柔是沒有用的。理學最想做的不是讓士大夫約束自己,而是約束君權。”


    皇帝們不由得暗自讚歎,這就是用酷吏的專業人士啊,一句話直指根基。理學的目的就是約束君權,比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更進一步,雖然至今沒成功,但他們一直在為此努力。開國皇帝都知道抓緊權力,往後幾代,被理學士大夫教出來的皇帝,真的會信了大臣的鬼話,相信官員會自己管好自己,皇帝可以放心。


    閻君這裏看似平易近人,你就看那權力抓得有多緊,事事親力親為,沒有誰稱得上被重用、能權傾地府,皇帝做的事越多,下麵人越是難以鑽空子。


    她不願意多說後續計劃,拈著香囊貌似害羞的避而不談。


    李炎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陸炳請我轉交給朱厚熜的信,我給他嗎?”


    “他怎麽知道你是皇帝?他知道多少?”


    李炎:“他不知道,是我去青石山中請教一件事的時候,他是我前麵那個,老修行叫他轉身把信給我。他正無計可施,見我穿了古時候的衣冠,氣概不凡,就請我幫忙。真是無巧不成書。”


    “那就給他吧。”


    “給朱元璋。”


    漢朝的皇帝們都聚在漢武帝家裏,各自拿了個墊子席地而坐,探討中心隻有一個,咱們老祖宗回來了?要幹什麽?聞到了一股不安的氣息。


    人間的火器已經取代了弓箭,能夠小範圍的壓製騎兵,將來的戰爭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明朝禁止海運,總的來說弊大於利。”


    “那些在異域他鄉過來的西洋人,開始傳教。”


    “你看了麽?”


    朱厚照敲了兩家的門:“趙飛燕和楊貴妃鬥過舞嗎?誰贏了,我看不見真是人生大憾。出來蹴鞠嗎?”


    明朝那邊正在嚴肅且苦大仇深的探討,一個三十年不敢吭聲的太子,繼位之後能一鳴驚人嗎?正德皇帝想管不了的事情幹脆不去想他,曆朝曆代的皇帝都能看得開,拋開祖輩的遺澤自己努力進取,我怎麽不行?堂弟不教兒子,將來會怎麽樣誰都不清楚,反正要是有錯,挨揍的是朱厚熜,自己至多是陪著承受些餘怒,那不重要,演武很有意思,平時想請太宗跟自己打架還不容易呢。


    漢唐不約而同的拒絕了他的要求,現在都不年輕了,誰願意大晚上點著火把跑去踢球。沒有激情了,喝喝酒看看月亮就好,天黑了容易找不到球。明天錘丸。


    剛離開這裏,就看到朱見深踽踽獨行,悄悄跟了上去。就看到他拿了三個酥皮果仁餡餅給這位孫子,低聲囑咐道:“不要叫別人知道,二祖盛怒之下,恨不得讓你食水不進,和解縉、楊繼盛一樣死了算了。你到底是我的孫子,我怎麽忍心呢。往後悄悄的給你拿些餡餅來,你在竹林中,可以取竹汁來飲。餐風露宿,行苦行。當年王重陽、丘處機等全真教,苦行、少睡、禁欲,聽說個個都已成仙。”半夜砍開竹子,有些竹節中有水,清熱去火。


    朱厚熜又累又氣,反倒不覺得饑餓,勉強吃了一個,懷疑他的被派來試探自己的:“祖父,不必多言,我受得住。”


    他可不是全真教的信徒,吃苦是不可能吃的,隻能吃吃丹藥的樣子。


    那些小姑娘吃破血藥吃的血流不止,倒沒把精氣注入丹藥中。


    朱見深心裏估計著他可能得下地獄,按照現在總結出來的潛規則,如果有理由的殺人,那還能含糊過去,如果是惡意弄死人——如為了煉丹,就慘了。


    故而提前對他好一些,大概也沒有多少時日了。唉,你好歹往仁君的方麵裝模作樣的努力一下啊。


    “哎呀,我不是你最喜歡的孫子了。”朱厚照走了出來,把祖父嚇得差點躥上竹竿。


    他還有點惆悵:“前兩天祖宗們打月餅,還算不錯,膩了點,祖宗偏說每年隻能做一次。”就是厚一點的果仁餡餅嘛,平時就當點心吃的,中秋節打上個紅圈,就是月餅。他頭一次知道,原來點心上的花形紅點,分別是六根筷子和一個八角。八角!沾上花汁,往上一按。


    朱見深揉他的頭,歎了口氣:“你對你弟弟好些。”


    他不一定還有多長時間。祖宗們推斷大明國運不長了。


    拿唐朝類比,現在是德宗時期。


    有道是詩必漢唐,兩家帝後都在夜色中賞月吟詩飲酒,下酒菜不多,隻有蜜餞、水果、正在燉的羹、一罐酥香焦脆的棋子豆。


    扶蘇坐著聽著他們寫詩,忽然笑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哦?好情調。”


    “惠帝回來了?”


    “呀,真是燈火闌珊處。”


    “也確實是那人。”


    劉盈笑嘻嘻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剛回國,看到你的字條,趕緊策牛狂奔回來。扶蘇哥哥~”


    扶蘇扶著席子準備站起來:“你要喝湯麽?”出了一趟遠門,回來總要喝些熱乎乎的東西才好。


    “我帶了兩包奶粉回來。用茶湯衝一下就好。”


    成吉思汗的軍隊發明了三種美食馳名海外,第一就是奶粉,是熬幹的奶酪敲碎成粉,第二是肉幹和肉鬆,第三則是韃靼牛肉,生牛肉拌水果,鮮美微甜。


    炒米炒糜子雖然是慣用的軍糧,但不是他們發明的。


    現在對地府大量出售酥油(黃油)、肉鬆,買奶粉的人不是很多。


    爐子上的銀壺中煮著一壺微沸的茶水,茶葉剛剛投入,煮開的時間不長。


    “別回去取碗盤了,怪費事的。”李豫隨手遞了一個金碗給他:“不介意的話用我們的金碗。”


    桌子上放了一摞金碗,都在混用。


    又有一個切好的果盤推給他。


    劉盈也推薦他們嚐嚐奶茶,甜鹹兼可,喝起來有點野蠻,但不壞。


    扶蘇:“對月飲酒,和對月喝奶茶,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你們還寫得出詩嗎?”


    奶茶雖然看似偏向於蠻夷,但真喝不出那種豪邁的氣勢。李世民不受影響,繼續寫他纏綿婉轉略帶哀傷的詩句。


    武曌可寫不出來:“我總覺得外麵有些事。”


    李治按住她的肩膀,溫溫柔柔的叫她穩住:“事情總是有的。”


    …與此同時…


    已經要被定性是‘理學之亂’,朱熹就不能不管。


    他雖然沒做過高官,必要的敏感性還是有的,要是青史留了這個事件的名字,那就和巫蠱之亂、黨錮之禍齊名了。放下毛筆就出了畫中山,見到趙昚。


    趙昚負手而立,簡單講了一下:“你身後的門人希望閻君罷黜百家獨尊理學。”


    朱熹也是這麽想的。


    趙昚心說這件事中我要做的事終於完成了:“他們和官員起了衝突。”翰林院,冒用了人間的名望地位,實際上沒有那麽嚴肅正經,但也是一個標標準準的官府部門,不是衙門。衝撞這種地方,其罪不小。


    朱熹歎了口氣,先去見了閻君:“陛下們,這並非是我授意。我希望地府推廣理學,讓人們都能約束自己。”


    閻君們點點頭:“你自去處理。不要讓事情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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