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錦雲神情倨傲,下巴微揚。得,這肯定是會了。


    “按我說的方位走。坎位,出!”蘇臨安話音落下,牧錦雲就落在了指定位置上,她說話速度很快,牧錦雲反應也尤其迅速,隻是他發現,原本看起來就兩三丈遠的距離,如今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也沒有到達,他好像就原地不動,明明看得到樹井,偏偏難以靠近。


    而且老怪物的聲音越來越快,他必須全神貫注去執行,都完全無法分心,漸漸,牧錦雲身上還是淌汗,人也有些脫力。


    “……下一個,中宮位!”蘇臨安繼續道。


    牧錦雲一步跨出,就見眼前景色一變,再睜眼時,他已經站在了井口邊,樹井深不見底陰風陣陣,讓他不由寒毛倒豎,一陣心悸。


    而這時,蘇臨安道:“你實力太低,這陣法雖是殘陣,對你影響也不小,給你一刻鍾休息,等下我們再下去。”


    “你破陣沒有驚動這裏的陣法布置,裏頭那家夥應該不知道你過來了。”


    “嗯。”牧錦雲背靠樹井,盤膝坐下,開始打坐調息。他坐在樹下的樣子,讓蘇臨安稍稍皺眉,她想了想,也跑到樹下坐著,然後看著身前的迷蹤陣,隨後瞳孔一縮,低呼了一聲,“啊!”


    牧錦雲斜睨她一眼,周身靈氣已然運行,劍意一觸即發。


    蘇臨安擺擺手,“沒事。”她隻是沒想到,這棵大樹,竟然是當年她隕落時所倚靠的那一棵,就連樹前的陣法,也是她親手布置的。


    薑止卿分身持仙使令降臨,一路追殺她,她窮途末路之下,逃到了十萬大山深處一座不知名的山上,背靠大樹休息。


    雖是有些等死的成分,可她也不願真的坐以待斃,所以在自己麵前還簡單布置了一些陷阱,隻可惜,壓根兒沒派上什麽用場。


    如今這麽多年過去,這陣法已經被破壞了,也有被人破解改動過的痕跡,以至於她第一時間沒有辨認出來,直到換了個方向坐下,背靠那樹幹,她才猛然想起,那奇怪的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


    當年,她就死在這裏。可記憶之中,這裏是雲州十萬大山之中,靈氣濃鬱凶獸遍地,是那些高階凶獸的樂園,哪怕是渡劫期修士在這裏也得小心謹慎,否則都有隕落的危險,現在不過千年過去,怎麽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呢?


    當年的十萬群山消失,隻剩下一些光禿禿的小山包,四周最高的山,便是這獨一無二的祁連山,且靈氣稀薄,屬於不利於修煉的苦寒貧瘠之地,哪裏有當年凶獸山脈的半點兒痕跡。


    她肉身隕落後的這一千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第14章 幻境


    “我好了。”不到一刻鍾,牧錦雲就站了起來,“你走前麵。”


    蘇臨安沒跟牧錦雲抬杠,她瞟了他一眼,默默地飛進了樹井。樹井很深,往下落了兩丈之後就出現了石階,石階處有已經被觸發過的機關,上麵還有血跡和淩亂的腳印,很顯然,張清方的確逃到了這裏。


    把情況跟牧錦雲說明了一下,牧錦雲也從上方一躍而下,站在了石階上。


    順著石階往下,越走越深,明明深入地底,光線卻越來越明亮,隻見石階兩旁都點綴著碧綠的石頭,這種石頭叫碧輝石,非常堅硬,是上好的煉器材料,隻不過必須很大的才行,這裏的碧輝石被弄成了米粒大小,鑲嵌在道路兩邊,僅僅隻用來照明,看起來有幾分奢侈,暴殄天物。


    能把碧輝石弄成這麽大小,足以說明布置這裏的人修為高深,至少也是元嬰期以上了。實力不夠的,哪怕用上仙器也根本無法切開碧輝石。


    蘇臨安看了一眼牧錦雲,如果張清方的靠山是元嬰期的老怪物,那他哪怕強行把自己實力提升到金丹期,也沒任何用處。想了想,她還是將這個顧慮告訴了牧錦雲。


    結果牧錦雲依舊絲毫不慌張,他淡淡道:“既然你都能選我,那張清方背後的靠山為何不能選我?”


    “我的目標是張清方,不是他背後那人。”牧錦雲看蘇臨安,眼神裏充滿了憐憫,他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掐出一小截距離,說:“你的腦子是不是隻有這麽一點兒大?”


    “不管他有什麽目的,要做什麽事,我都能比張清方做得更好。”牧錦雲冷笑一聲,反問:“所以,有什麽好怕的?”他不管善惡,隻要能讓他變強的事情,他都會去做。


    蘇臨安已經習慣這小子時不時的冷嘲熱諷了。她沒反駁,心頭冷笑。就怕那老怪物不需要你做事,而是想直接奪舍,這樣的事情,她見得可不少。


    牧錦雲這身子資質逆天,模樣又俊俏,連她都有些心動,隻可惜她身上壓著功德印,根本不可能奪舍成功,當然,她極其自戀,牧錦雲再好看,也比不上她自己。此刻見牧錦雲一副胸有成竹目中無人的樣子,蘇臨安也懶得提醒,默默地飄在前頭,沒過多久,就到了石階盡頭。


    石階盡頭是一扇暗紅色的木門,門上有無數劍痕。門下方右側被炸開了個口子,就狗洞大小,洞口還有血跡,粗粗一看,張清方應該是從狗洞裏鑽過去的。


    牧錦雲站在門前看那些縱橫交錯的劍痕,眼神凝重,蘇臨安又不能碰觸任何東西,自然而然地繼續往裏頭飄,結果剛穿過木門,她就感覺眼前景色一變,再回頭,身後木門早已不見,整個人像是眨眼之間穿越了時間空間,從地底樹井,一下子出現在了飄落雪白梨花瓣的樹林子裏。


    青青草地上,落花鋪就一層雲緞般的道路,她腳尖兒落地,像是踩著輕飄飄的雲絮。往前走了許久,道路盡頭,便見一白衣男子立在樹下,似乎察覺到人來,他忽然回頭,眉目英俊,神情清冷,長睫輕剪春風,就那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明明眼神清冷,微微上挑的眼角,卻能給人一種風流姿態,讓人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隻聽他說:“臨安,你來了。”


    風景如畫,人亦如是。蘇臨安心神有一瞬恍惚,她看到麵前的男子衝她伸手,再次開口道:“過來。”


    薑止卿……


    景是旖旎夢,人是畫中仙。


    蘇臨安回神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不覺地往前走了好幾步,她忽覺不對,猛地頓住,轉身往後看,後麵是梨花林,壓根兒看不到盡頭。


    ……


    她居然被幻境迷了眼。


    這幻象如此真實,連她的元神都迷惑住了,若非她還記得自己隻能寄身於斷劍之中,根本沒法離開牧錦雲太遠,此刻恐怕都難以從幻境之中脫離。


    花是真的,草是真的,連人,都仿佛也是真的。蘇臨安深吸口氣,笑了笑,說:“你看得見我?”


    薑止卿微微皺眉,隨後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她麵前,“臨安,我等你很久了,你要的真相,我可以告訴你。”


    他比蘇臨安高半個頭。近距離站在一處,讓蘇臨安稍稍有了一點兒壓迫感。等到薑止卿緩緩低頭,似要湊到她耳邊說悄悄話的時候,蘇臨安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噗通噗通的心跳聲,是她壓製不住的激動。現實裏無法實現的事情,幻境裏,總能隨心所欲一把。


    蘇臨安突然出手,主動勾住了薑止卿的脖子。


    別說,還真能碰到。她更激動了。


    這幻境,隻怕是不曉得她如今的處境。既然能碰到,那就好辦了。蘇臨安攬著他的脖子,笑容漸深,眼看那薑止卿稍稍錯愕,隨後輕笑一聲,似要親吻她的臉頰……


    蘇臨安陡然出手,她隻出了一拳,便將薑止卿身影打散,這一拳下去,出了不少心頭惡氣,真叫人神清氣爽。待薑止卿被打散後,幻境中的梨花林也完全消失,出現在眼前是個黑洞洞的房間,房間角落裏有一扇屏風,屏風前跪著的人,可不就是張清方。


    屏風後麵有兩具屍骨,其中男性屍骨隻剩下了骨架,女性屍骨是個幹屍,說是屍體,幹癟的身體裏卻又有一絲生氣,那生氣還有點兒濃鬱,想來樹井裏的生氣,就是從這女屍體內溢散出來的。


    張清方跪在屏風麵前,肢體僵硬,眼神空洞的看著屏風,跪著的地方流了一攤血,但是蘇臨安沒從他身上看到有明顯的傷口。她看了一圈,視線落在屏風上,屏風上的花紋黯淡,線條淩亂,乍眼看上去像是個毛線團,隻是那淩亂的線條當中,有淡淡的靈氣波動隱藏期間,還有微弱的生氣,從女屍那邊流淌過來,被上麵的陣圖吸收,使得那些線條看起來十分靈動,看久了,好似有銀絲流動一般。


    原來是個心神幻境,這種幻境算不得多高深,主要是勾起人心中執念,然後將人困在他的執念當中,他所幻想的一切,都能在幻境裏實現。


    與其說困中他的是陣法,不如說困住他的是自己。蘇臨安元神強大,加上有功德印在身,而且她明白自己現在隻是一個依附在斷劍上的元神,壓根兒不可能離開牧錦雲太遠,因此從幻境之中掙脫出來並不困難,隻是她沒想到,自己內心深處所懷念的地方,居然是那片梨花林。


    至於薑止卿麽,她希望找到薑止卿,了解功德印倒也是可以理解,隻是沒想到的是,原來在她心裏,她一直想的是薑止卿會主動勾引她,並且被她一拳給打爆唉……


    果然是現實裏越缺什麽,幻想裏就越想要什麽。蘇臨安剛把陣法弄清楚,就聽到身後木門上出現了哐哐的聲響,那是劍氣斬落在門上,發出的聲音。


    這牧錦雲不打算鑽狗洞,而是要破開那扇木門麽?


    第15章 劍意


    蘇臨安正要飄回去提醒兩句,結果就感覺到屏風後的女屍眼睛動了一下,那女屍,緩緩睜開了眼。


    她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門的方向,嘴角咧開,露出一個很驚悚的笑容來,緊接著,張清方身下的鮮血越來越多,汩汩冒出的血水不斷漫延,沾到了女屍身上,就見那女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豐滿起來,本來幹癟的身體漸漸飽滿,身體裏的生機也變得更濃鬱……


    最終,張清方成了一具幹屍,而女屍,則一點一點兒鮮活起來,除了膚色是不正常的慘白,其他地方都跟正常人無疑。


    她五官生得還算將將就就,勉強能看。蘇臨安盯著那女子臉瞧了瞧,很自然地點評起來:“眼睛沒我大,鼻子也沒我挺,嘴唇太大太紅,嗯,胸也沒我大。”


    女屍慢慢地從地上坐了起來。等她起來之後,蘇臨安才發現,她背後有一盞燈,燈的旁邊,放有一個木匣子和一個黑乎乎的包裹。


    燈是造型古樸的青銅荷花燈,那青銅花瓣將燈內的火光完全包裹,使得裏頭沒有一點兒光線透出來。蘇臨安也是用神識才感覺到,那燈還是亮著的。


    這是一盞魂燈,品階還很高,靠近青銅荷花燈,蘇臨安都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她那破破爛爛的元神,都仿佛一點兒一點兒凝聚穩固。她飄到燈上盤膝坐著,等擺好姿勢了才繼續看其他兩件東西。黑乎乎的包裹裏頭是一具嬰孩屍體,孩子很小,應該剛出生沒幾天就已經死了,說是死了,體內也有很怪異的生氣,且比女屍體內的還要濃鬱一些。


    嬰兒的臍帶很長,用神識仔細去看,臍帶上還有一道紅線,與那麵色慘白的女子相連,有生氣通過這孩子傳遞到女子身上。


    所以女屍身上的生氣,其實是來源於這個小孩子。女子應該是孩子的母親,卻靠嬰孩供養?蘇臨安眯了眯眼睛,視線又落到另外一個木匣子上,那匣子裏裝的是個蘿卜一樣的東西,隻是蘿卜長得像個小人,有手右腳,根須上還套了根紅繩子,紅繩上還套了個拇指頭大小的草編小人掛件。


    草編小人蘇臨安認識,是修真界慣用的替身草人,就是可以模擬主人的氣息,用來迷惑敵人躲過一次攻擊。至於那長得像娃娃的蘿卜,蘇臨安一時沒瞧出來到底是什麽,橫看豎看都是普通的蘿卜啊,除了長得奇怪了點兒,她覺得好奇,神識分出一縷,試探性地投入了蘿卜之中,結果異變突生,蘇臨安隻覺得那蘿卜宛如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她的一縷神識投入進去之後就被吞入其中,連帶著她整個元神一頭紮了進去……


    她心頭大驚,想斬斷那縷神識,然而並沒有用,蘇臨安隻覺得自己一頭栽進泥潭裏,等再睜眼時……


    她周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了,伸手一推,碰到了什麽東西,蘇臨安心頭驚訝,又下意識地抬了手,碰到了光滑的木頭,她又摸了摸自己,圓圓的,滾滾的……


    “蘿卜!”她的元神竟然一頭撞進了蘿卜裏。蘇臨安檢查自己的元神,功德印還好好的在她體內,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妥,難道說,這是給她換身體了?


    雖說蘿卜也很差,但好歹比那斷劍好。斷劍實在太破了,隨時都擔心劍毀魂亡,而這蘿卜有胳膊有腿,活動起來不需要神識來駕馭,還能讓她觸摸到其他東西,有一種久違的真實感。不過與斷劍不同的是,在斷劍裏,蘇臨安的元神沒有太大限製,她可以隨時從斷劍裏頭飄出來,而這蘿卜猶如一個漆黑的牢籠,將她的元神困在了蘿卜裏,禁錮其中。


    把自身情況摸清楚後,蘇臨安得想辦法離開木匣子了。這木匣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都能阻擋她的神識窺探,她隻能看到周圍一片黑乎乎的,無法觀察到匣子外的情況。


    蘇臨安想了想,用力推了蓋子,沒推動,索性把木匣蓋子當門板敲,發出咚咚的叩擊聲。她被困在這裏,也不知道牧錦雲現在情況如何,不過之前看那女子實力也就金丹期,牧錦雲不會在她手上吃虧吧?


    沒多久,蘇臨安就聽到外麵有聲音了。


    “小公子。”女人聲音很嬌媚,還帶著一點兒沙啞,有一種勾人的味道。


    蘇臨安神識看不見外頭,倒也能聽見聲音,女子叫了一聲之後沒了動靜,隔了一會兒,就聽她驚呼一聲,“你沒中幻象?”


    牧錦雲聲音傳來,“你是什麽東西?”


    接著,又是一陣詭異的安靜。蘇臨安不知道外麵具體情況如何了,心裏頭還有點兒急。


    “公子,我不想死。”


    “你藏在這裏做什麽?張清方跟你是什麽關係?”


    聽到外頭對話,蘇臨安便確定,現在肯定牧錦雲占了上風,那女子,果然實力不濟,連牧錦雲那小混球都奈何不了。


    “我也不想藏在這裏,我,我隻是出不去。”


    “啊!”……


    外頭發生什麽了?牧錦雲把那女屍一劍斬了?蘇臨安正疑惑時,忽覺頭頂蓋子揭開,她原本就貼在木板上的,這會兒爪子直接抓在蓋子上,跟那蓋子一起被人給揭了起來。


    她扭頭,就跟牧錦雲臉對臉。蘇臨安立刻道:“別動手,是我。”


    “老怪物?”聲音還是那聲音,隻是這身體……牧錦雲看著這胖乎乎的蘿卜娃,眼角微微一抽。


    蘇臨安從盒子裏出來,看到牧錦雲後鬆了口氣,她視線一轉,發現那女屍躺在地上,身上正插著那截斷劍!


    蘇臨安頓時一哆嗦。扭頭瞪牧錦雲,“你竟然用那斷劍做武器!”


    她現在還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換了身體,那斷劍破損對她有沒有影響,看到斷劍插在女子身上,蘇臨安心裏頭直哆嗦,生怕劍毀了,她元神也滅了。


    遭了遭了,我說怎麽感覺頭暈不舒服,是不是元神出問題了……她用手扶著蘿卜頭,一臉憂心忡忡。


    “我站在門口參悟劍法,手上又沒別的劍,下意識就取了斷劍。”牧錦雲看著那白蘿卜,嘴角微微勾起,臉上笑容顯得比從前還真切幾分,許是心情不錯,牧錦雲還破天荒的仔細解釋了一番,“我練劍練得好好的,哪曉得她突然過來找我說話,還動手動腳,我嫌髒就順勢劈出一劍,沒想太多。”


    那木門上有高深劍意殘留,他的劍術受益匪淺,僅憑那劍意,他便不虛此行了。是以,此刻的牧錦雲心情非常愉快,跟蘇臨安解釋的時候,臉上都還帶著笑。


    蘇臨安看向被劍釘在地上的女子,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就這破劍,能一劍把人給製服了?


    這倒黴催的女修,看著也是個金丹期,修的還是很詭異的邪術,怎麽就這麽不經打呢?蘇臨安隨口問道:“你是誰,跟張清方在這底下做什麽鬼鬼祟祟的勾當?是不是想害清水鎮的人!”


    女子被釘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睛底下有很重的青色,且那青色還在繼續加重,下巴處還出現了屍斑,她眼睛裏流出血淚,哽咽道:“你竟然能打開那木匣?”


    “我們被困此地數百年,也無法碰那木匣子,卻沒想到,你一來,就能將其打開。”


    “它選中了你?嗬嗬……”


    “你是誰?”牧錦雲麵露不悅,懶得聽她閑扯,也出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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