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幽幽看他一眼,道:“我是越靈歌,是中州修士,三百年前與人結伴前來此地曆練,誤入樹井之中,便被困於此地,至今無法脫身。”


    “這裏靈氣稀薄,死氣濃鬱,我們身上的靈石用完之後,就沒了續命的方法,偏偏我那時已經懷了身孕。”


    越靈歌聲音沙啞,字字泣血,有痛苦揉在那壓抑的嗓音裏,像是勒住人喉嚨的繩子,讓人喘不過氣。“我與他掙紮許久……”她看向地上男人屍骨,“不管怎樣都不願放棄,我們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寶兒能活下去。”


    “百年前,這裏的封禁不知為何破了個洞,有少許靈氣湧入,可惜,他沒等到那一天,隻是封禁雖然打開了,我依舊出不去,而你說的張家,是十多年前的時候,有個小女娃跌了下來,我與她達成協議,她替我準備靈石和法寶幫助我破除封禁,我教授她功法讓她變強。”


    “與我聯係的一直是那小姑娘,如果你們說的張清方是這個人的話,今日還是他第一次來,他想搶我的燈,搶我的孩子。”越靈歌聲音突然變得尖利,“你們是他一夥兒的,也要來搶我的孩子!我要殺了你!”說完,她掙紮著想起來,奈何根本爬不起來,身上的生氣反而更加微弱……


    第16章 饑餓的蘿卜


    許是見著殺人無望,越靈歌強打起精神,慢慢地往屏風的位置爬,她一邊爬一邊說:“小寶,小寶兒……”


    她口中所喚的小寶,自然是那黑布包裹的嬰孩。黑布就是普通的黑布,並非什麽隔絕神識的法寶,隻要神識一掃,便能看見裏頭是什麽東西,因此不需要蘇臨安提醒,牧錦雲也知道那裏頭是個什麽東西,於是,眼前艱難爬行的越靈歌,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形象,就是一個即將死去,卻仍舊牽掛著孩子的可憐母親了。


    牧錦雲眉頭緊鎖。他看著越靈歌身下拖出來的血痕,臉色顯得有些發青。


    “寶兒……”


    她快爬不動了,看向嬰孩的眼神裏充滿無限眷念,一雙眼睛裏,兩行血淚流下,看起來是那麽觸目驚心。


    越靈歌哭得很傷心,心裏頭更焦急。隻要他去碰一下包裹,便會陰氣入體,到時就任她處置,卻沒想到,他沒有絲毫動作,想到這裏,越靈歌停止爬行,她的身體開始幹癟,整個人顯得生機即將消失,手伸出,想要碰觸孩子,卻沒辦法夠到,於是她祈求地看著牧錦雲:“求你,讓我再看小寶一眼。”


    “好慘。”蘇臨安說。


    “是有點兒慘。”牧錦雲跟了一句。


    聽到這句,越靈歌心中一喜。當初進來,他們發現了兩件東西,一個是青蓮燈,一個是那木匣,青蓮燈被她所得,木匣卻被曲維揚給占著,可惜他一直沒挪動也打不開,雖後來那木匣她也看過摸過,但她從來沒挪動並打開過,卻沒想到裏頭是這樣個奇怪東西。這蘿卜,它知不知道不知道這些年,她做了什麽呢?


    牧錦雲一直盯著地上拖出來的血痕,眉心都皺出了一個川字,眼尾是掩飾不住的冷厲。蘇臨安瞧見他那樣子,又說了一聲好慘,接著道:“你有帶夠白布麽,要把地上擦一擦嗎?”


    血痕髒得不能看,她身上的劍也得拔出來,這素來潔癖的牧錦雲,怕不是要崩潰了。嘖嘖,真慘。


    地上的越靈歌動作一僵,一時沒回過味兒。


    就聽那少年冷冷道:“這裏可還有什麽秘密?就一盞燈和一個蘿卜?若沒別的了,我放把火燒幹淨。”越靈歌抬頭,看向牧錦雲的眼神充滿怨毒,緊接著,原本躺在角落的骷髏架子忽地一躍而起,手裏拿著一根瑩白的尖骨,朝著牧錦雲衝了過來。


    “控屍術。”眼看那骷髏手中的骨頭猶如長矛一樣刺了過來,牧錦雲抓起手裏的蘿卜,直接一擋。


    哐的一聲,骨刺撞到蘿卜身上,蘇臨安隻覺得渾身都震了一下,就連元神都顫了幾顫,她罵道:“牧錦雲你個混球!”


    牧錦雲捏著她,再次重重一砸,那骷髏最堅硬的頭骨跟蘿卜一撞,骷髏頭骨被砸飛出去,落地成渣。牧錦雲出手極快,砸了頭之後又連續揮出三下,擊中了骷髏的肋骨、腰椎和腿骨,就聽哢哢哢幾聲響,骨頭架子再也支撐不住,化作一堆齏粉,而在骨架散落之後,石室內突然刮起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陰風,把青蓮燈裏微弱的火光,都唰的一下撲滅了。


    見火光熄滅,越靈歌臉色大變,驚呼道:“這不可能。”那裏的包裹,空了……


    裏頭的小嬰兒不見了!


    緊接著,那扇屏風搖晃了一下,哐的一聲摔在地上,屏風上原來的陣法圖案像是活了一般,上麵的線條從屏風裏流出來,散亂的線條像是蜿蜒的血水,一點兒一點兒的鋪滿整個地麵,宛若蜘蛛結網。


    “嘻嘻。”一個小孩的笑聲突然出現,在這詭異的環境裏,顯得有些驚悚。


    越靈歌身上被血線纏住,同時,也有一些血線順著牧錦雲的腳底往上爬,牧錦雲那張冷冰冰的臉上終於出現了驚慌,然後他把手裏的蘿卜往地上一扔,接著,就踩在了蘿卜上。


    被踩在腳底的蘇臨安:“……”


    她發現那些血線沒辦法往蘿卜上漫延,於是踩著蘿卜的牧錦雲仿佛站在湖心孤島,周圍都是汙濁的血水,而他踮起腳尖兒站在那裏,依舊不染纖塵。


    “咦,娘你的魂魄怎麽困在裏麵出不來了呀?”小童的聲音很尖,尖銳得像是一柄利劍,能夠直接刺穿人的耳膜。蘇臨安注意到,牧錦雲的耳朵已經流血了。


    她自己在蘿卜裏頭倒是沒任何影響。隻是那小童實在有些詭異,她都無法捕捉到他的身形,隻看到眼前黑影閃過,撲到了地上越靈歌身上,眨眼又消失不見。


    越靈歌怔怔的伸手摸臉,手心觸到鮮血和皮肉,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


    她蒼白的臉上多了一個血手印,是小孩的手,把一張臉都灼穿了,露出了臉上的骨頭,在越靈歌驚慌失措之時,那黑影再次出現,在她眼睛上又按下了一個血手印,越靈歌雙手捂臉,痛苦道:“不要過來!小寶,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呀,難怪娘你變得這麽沒本事,原來是這把劍呀。”


    “當初從這裏飛出去,還把門都砸了個窟窿的劍,怎麽又回來了?”


    蘇臨安稍稍一愣,隨後意識到,這小嬰孩說的,就是斷劍。


    可這斷劍不管怎麽看都是個破銅爛鐵,她以前挪動它都使得它更破了,根本就跟豆腐渣似的,難道她看了百多年,還能看走眼不成?


    蘇臨安深吸口氣,問:“小娃娃,你認識這劍?”


    小嬰孩沒有回答她,黑影仍舊繞著地上的越靈歌轉,不多時,那越靈歌就像是受了淩遲之刑一樣,身上的肉被一塊一塊的撕扯下來,看起來極為惡心……


    連蘇臨安都覺得惡心了,牧錦雲更覺難忍。他這會兒臉都黑了,俊俏白皙的麵孔上,如同陰雲罩頂。


    瞧那小混球一臉苦逼的樣子,蘇臨安還有點兒神清氣爽,誰叫他天天嘲諷她來著,她現在算是摸到對付牧錦雲的路子了,以後,嘿嘿,走著瞧!


    地上的血水越聚越多,根本不知道那些血到底從何而來,原本躺在地上的蘿卜也不過半尺高,現在距離有些不夠了,牧錦雲一直警惕地看著腳底,他運轉靈氣,打算淩空飛起,結果就發現這裏靈氣已經完全消失,一運轉心法,就有一股冰冷的氣息貼了上來,讓皮膚有刺痛感,身體仿佛被凍僵。


    今日本就是月圓夜,他體內還飽受噬心蠱的痛苦,冷死交替苦不堪,若是強行再加入一股陰氣……


    一直以來對自己意誌力極其自信的牧錦雲此刻都有些不確定了,因此,他強忍住運轉心法,而是低頭,看著地上的蘿卜,皺著眉頭道:“站起來,雙手舉高。”


    蘇臨安一頭霧水。


    牧錦雲道:“做得好,我承諾為你做一件善事。”


    “做善事怎麽是為了我呢?”蘇臨安歎氣,“是為了行善積德,為了天下蒼生……”她一邊說著,一邊爬起來,雖說這蘿卜的身形很小,但材質驚人,能直接把修士的屍骨砸成粉末,自是堅硬無比,被牧錦雲踩在腳底,也絲毫沒有損壞的跡象。


    蘇臨安原本就能用元神移動斷劍,她現在嚐試著占起來,把牧錦雲舉高也不難,等舉起來後,牧錦雲的腳離地上的血水又有了一尺高,而蘇臨安發現這身體還挺好使,她舉著牧錦雲原地跑了兩圈兒才停下,說:“咦,這身體其實還不錯唉。”


    居然能承受起她元神的強度!還能把那小混球抱起來舉高高,有這身體的話,那她自己就能行善了啊,還要什麽小混球啊?這麽一想,蘇臨安都想直接把人給扔血泊裏了,不過她這也算是幫助了牧錦雲,不知道功德印裏會不會算功德?為了功德,她且忍忍。


    “哥哥,你在跟蘿卜說話嗎?”


    “它咕咕咕地在說什麽呀?”嬰孩突然發出聲音,而蘇長樂才猛地意識到,原來她說話,其他人依舊聽不見啊!


    “你認識這斷劍?”牧錦雲不答反問。


    “這劍,我從出生起就認識了呀。”嬰孩現在不轉圈兒了,他騎在了越靈歌的脖子上,雙手抱住了她的臉。他緩緩地抬起頭,露出了幹癟的頭顱,一雙眼睛血紅,嘴唇裂開,一張臉仿佛被撕開成了兩半,他嘻嘻笑了一聲,又有些困惑地問:“你不害怕嗎?”


    他的母親越靈歌都怕得瑟瑟發抖,而那外頭進來的少年,卻絲毫沒有害怕的跡象,這讓他有些不高興,聲音陡然變得尖利,“我喜歡你的身體哦。嘻嘻嘻嘻,把你的身體給我用好不?”


    “那樣我就可以出去啦。”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陰風吹了過來,那嬰孩突兀地往前一躥,蘇臨安反應極快,身子猛地跳起來,差點兒就掄起牧錦雲砸了出去,好在她及時收手,在小嬰孩的腿上揍了一拳,把那小嬰孩直接打飛出去,像隻壁虎一樣貼在了之前倒地的屏風上。


    “你是什麽鬼東西!”


    “你是匣子裏的東西?我們在一起這麽久,你為什麽要幫一個外人!”似乎想起來這白蘿卜是從木匣子裏出來的,嬰孩顯得情緒激動,他一激動,地上的血海就翻騰起來,有一些氣泡汩汩的冒出,還有一些斷肢殘臂往上浮起,使得場麵相當之惡心。


    他們所在的明明是石室內,有青石鋪成的地板,怎麽現在能鑽出這麽多惡心的肢體,最重要的是,這些東西不是幻象。


    “別激動,咱們先說說斷劍的事。”蘇臨安道,“要幫你也可以啊,要不,我先幫你超個度?”


    嬰孩耳朵裏聽到的就是,“咕咕咕,咕咕咕!”


    “蘿卜你餓了啊,我們一起吃了這小哥哥,好不好,嘻嘻嘻……”


    蘇臨安:“……”


    第17章 惡毒


    這嬰孩不能算是活物,想來是因為那盞青蓮聚魂燈的緣故,使得他雖然肉身死亡,但元神卻沒有湮滅,反而因為陰氣的緣故逐漸變得強大可怕。至於其中具體原因,蘇臨安一時還看不明白,想跟小孩嘮嘮嗑多了解點兒線索,哪曉得那小孩壓根兒不理睬她。


    她說的話,在小孩耳朵裏就是咕咕咕。


    還得靠牧錦雲轉述。


    牧錦雲你多問問嘛……平時挺能說的,這會兒倒像個鋸嘴葫蘆!


    他肯定是覺得這裏髒,張嘴都能有髒汙的氣體鑽入口腔,所以話都不願多說了!


    也就在這時,牧錦雲終於開了金口,“你們被困在這裏出不去?所以你想奪舍?”


    “你娘跟張清方合作,是想讓張清方給她找來合適的肉身麽?”


    牧錦雲頓了一下,“她之前說的小姑娘,應該是張洛衣,張洛衣在清水鎮十分囂張跋扈,特別不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死在她手裏的少女,至少也有幾十上百個。”


    “所以,其實不是什麽她見不得別人比她美,而是你想挑一個資質好,又年輕漂亮的身體?她若找不到合適的替代品,到時候要獻出身體的,就隻能是她自己。”牧錦雲看向已經倒在地上,樣子恐怖的越靈歌,問:“我說的對嗎?”


    越靈歌難以發出完整的聲音,若有若無的呻吟從她喉嚨裏傳出來,在這陰暗密閉的環境裏,有幾分寒磣人。


    “若是我能找到機會,肯定願意第一時間離開這裏,可你沒有,還挑挑揀揀了這麽久,這又是為什麽呢?”牧錦雲說到這裏,又看了一眼那壁虎一樣的嬰孩,“因為這孩子,不想你離開。”


    話音落下,小嬰孩就嘻嘻地笑起來,“那是當然啊,我們一家人要在一起,娘怎麽能一個人走掉呢。”


    他突然咚的一聲跳進血泊裏,從底下撈出一截白骨,接著縱身一躍,再次跳到了越靈歌頭上,揮舞著那截白骨,笑嘻嘻地道:“爹,娘,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呀。”


    “滾!”越靈歌擠出一絲聲音,“你這個怪物!”


    蘇臨安:“……”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是怪物一樣,都是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為了活下來,困在這樹井底下的人,到底做過些什麽,恐怕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最清楚。


    越靈歌扭頭看向牧錦雲,“拔掉我身上的劍,我可以幫你們製服這小怪物。否則的話,你我都難逃一死!神魂俱滅!”


    小嬰孩登時警惕地看著牧錦雲,準確來說,他警惕地看著把牧錦雲舉著的蘿卜蘇臨安,還衝她惡狠狠地呲牙。


    “這劍,能鎖住你的元神?”牧錦雲詫異地道:“它將你的元神鎖在了這具身體裏,於是身體所受的損害,全部體現在你元神上,你原本的元神其實已經脫離了這具身體,因為有那盞青蓮燈的緣故,所以元神脫離身體也不曾消散,反而還在陰氣和魂燈的滋養下變得更加強大……”


    “如果你隻是個元神,還真不好對付,還好老天都在幫我。”


    說到這裏,牧錦雲輕輕一笑,“我想,幫這孩子,應該比幫你要好得多。”


    “哥哥真好。”那嬰孩聽到這句,笑嘻嘻地道。


    “那你也告訴哥哥,這劍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淺淺一笑,讓那呲牙的小嬰孩都稍稍愣住,歪頭看著他。


    黑暗與陰森的石室內,就像是有無數劍氣劈裂成縫,有碧輝石的光從縫隙裏透過來,灑落在他身上,讓那笑容變得絢爛又驚豔。嬰孩磨了兩下嘴裏的牙齒,道:“那劍,原本就插在我那包裹的位置,底下是個窟窿,裏麵有好多好多的屍骨,還有我喜歡的陰氣。”


    “爹說那是鎮魂劍,鎮壓底下的凶物的,可惜劍已經破損了,還是有數不清的陰氣衝上來,爹和娘被困在這石室內出不去,隻能等死。”


    “他們生下我後,爹割肉喂我和娘哦。”說到這裏,他嘴裏舌頭伸出來,長長的舌頭舔到了越靈歌的臉,那舌頭上像是有倒刺一般,又涮下來一層肉,舔了肉,他心滿意足地道:“後來我爹就快死了,他讓娘好好照顧我。”


    “但我娘早就把我煉製成法寶啦,可以把陰氣轉換成靈氣的喲。”他嘻嘻地笑,“她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蘇臨安微微沉默,她知道一種邪術,利用剛出生的嬰孩來施展。


    天地萬物皆有靈,而人,是萬物之首,剛剛出生的嬰孩幹淨剔透,若是資質絕佳,在一些邪修眼裏,就是一件很珍貴的器皿,略施道法,便能溝通天地,逆轉陰陽。原本這裏全是死氣,因為這孩子的轉化,便有了一縷生氣,之前她在外頭看到的生氣,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母子兩人的說法,顯然是孩子的更加靠譜。


    越靈歌將自己的孩子煉製成嬰屍法器,把陰氣轉換成靈氣來維持自己生命,這樣心狠手辣的母親,也是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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