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二聲輕輕的歎息,岷山驛道旁,閃出兩個纖瘦的女子,一個約四十餘歲,一個年約雙十,正是崔氏母女。


    隻見崔夫人緩緩輕籲一口氣,道:“我們總算擺脫她了,但看商姑娘剛才那種情形,她一定非常痛苦……”


    崔晴雯幽幽地道:“娘,你為什麽總替人家想,卻不知道女兒心中的痛苦。”


    崔夫人轉首愛憐地望著楚楚可憐的女兒,微微歎息,笑道:“丫頭,這次不是為了你……”


    崔晴雯展齒一笑,搶著道:“好了,娘,算女兒說錯了話,我們還不快看看他服下‘回春丸’好了沒有!”


    說著,轉身就欲向林中走去。


    “慢著”


    崔晴雯懷疑地轉過身軀,望著母親臉色,奇怪地道:“娘有什麽重要事?”


    崔夫人注視著女兒嬌容,道:“雯兒,娘知道你現在心目中除了宋少俠外,再也沒有別的事物……”


    “娘,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麽……”


    “不,雯兒,聽我說,現在娘希望你回答我一句話……”


    崔晴雯急急道:“什麽話?”


    “假如宋少俠另有困難,婉言拒絕,你怎麽辦?”


    崔晴雯心頭一震,訥訥道:“娘有這種想法?”


    崔夫人微微一歎道:“事實擺在眼前,做母親的雖然不希望自己女兒失望,但卻也應該顧慮到女兒心裏希望幻滅後所引起的後果。”她語氣沉重,說到這裏一頓,倏然搖搖頭,繼續道:“以你的容貌品格,雖然世上並不多見,但是他所遇到的女孩子,並沒有一個比你差的,何況他又這麽容易吸引人,唉!假如我是他,也不容易下決心選擇的!”


    崔晴雯聽了,點點頭,倏然明媚的秋波中閃過一絲煞機,緩緩道:“假如他拒絕娘的話,我會殺他代爹爹報仇,然後再自殺。”


    崔夫人臉色一變,沉聲輕叱道:“雯兒,你怎可做得這麽過分……”


    語聲未完,崔晴雯倏然撲在母親肩上,淚如泉湧,低泣道:“娘,依你說,女兒該怎麽辦?”


    崔夫人扶正女兒嬌軀,拍拍她肩膀,輕輕一歎,道:“雯兒,你應該堅強些,鎮定些,唉!天下母親都是幫自己女兒的,聽娘的話,娘盡力幫你,但是,不論成功與否,你不要衝動,聽娘的話。”


    崔晴雯淒惋地道:“娘,我答應你,去看看他吧。”


    母女二人有了默契,緩緩走人林中,見宋嶽尚依著一棵大樹躺著,臉色雖恢複了紅潤,但尚未醒轉。


    二人在一旁對麵而坐,靜靜地注視著,在這刹那,崔晴雯腦海中立刻泛起一幕幕往事……


    於是六年前救宋嶽的情形又映現在眼前,她暗暗感到如自己父親當初不加入紅燈教,今天不會搞成這樣情仇難分的僵硬局麵……


    在她的胡思亂想中,宋嶽倏然吐出一口氣,眼皮緩緩睜開,當看見對麵盤坐著的竟是崔氏母女,臉上立刻泛起一片驚異的色,嘴剛一動,似要說話,崔夫人已搶先道:“宋少俠,你吃了我的‘回春丹’,先別說話,運功恢複真力後,我們再慢慢談……”


    宋嶽心頭一片糊塗,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與她們坐在一起,而商亞男呢?


    但當他聽到崔夫人這種慈祥的勸告後,不得不遵照所言,遂感激地瞥了一眼,立刻合上雙目,默默運起功來。


    三周天後,宋嶽周身一片舒泰,疲勞盡去,馬上睜開眼皮,倏然振衣起身一揖道:“在下受賢母女再三相援,請先受宋嶽一拜!”


    崔夫人微微一笑,待宋嶽揖畢,指指地上道:“宋少俠,這次你不過脫力,沒有我們,商姑娘一樣能使你恢複真力,隻是我想與少俠說幾句話,故而把少俠留下,尚請勿見怪,我們還是坐下來談。”


    宋嶽微微頷首,複行坐下,急急道:“商姑娘哪裏去了?”


    “先走了,少俠難道不知道她去哪裏?”


    宋嶽哦了一聲,拋過這問題,道:“崔夫人留下我,不知有什麽指教?”


    崔夫人望了望女兒,微微一歎道:“要留下你的並不是我,而是我女兒……”


    宋嶽聞言心頭一震,在這刹那,迅速想起擊傷崔鳴的一幕,臉上閃過一絲歉疚之色,對崔晴雯訥訥道:“原來是崔姑娘,宋嶽昔日承你一言雪冤,尚未拜謝大德……”


    崔晴雯幽幽攔著道:“嶽哥,往事不提也罷……”


    宋嶽心中又是一怔,隻見崔夫人微微一歎,道:“其實賤妾也有一句話相問,希望少俠能憑良心據實以告。”


    宋嶽忙道:“夫人請說,區區絕不偽詞掩飾。”


    崔夫人點點頭,臉色一正,道:“請問宋少俠到今天,是否還記恨崔家一門?”


    宋嶽以嚴正語氣,急急道:“夫人何必說出這種話,承賢母女深明大義,再三施恩,宋嶽怎還能以怨報德。”


    崔夫人含蓄地一笑道:“你這話恐怕言不由衷罷?”


    宋嶽臉色一肅,正想嚴正回答,倏然憶起掌傷崔鳴之事,訥訥道:“夫人是指崔大俠而言……”


    崔夫人沒有表示可否,僅灼灼注視著宋嶽。


    宋嶽微微一歎道:“如以崔鳴往昔所為,宋嶽自無法抹掉這些仇恨的記憶,但是惡人向善,尤為難能可貴,加上賢母女苦心感化,再三相救,故宋嶽隻覺長霸掌傷崔大俠,實在遺憾,而且始終內疚……”說到這裏,立刻殷殷問道:“不知崔大俠如今康複否?”


    崔晴雯臉上立刻抹過一層淒涼之色,同時搖搖頭。


    宋嶽心頭猛震,脫口道:“什麽?崔大俠難道已作古人?”


    崔夫人幽幽一歎道:“事情雖沒有這麽嚴重,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宋嶽星眸掃視著,神色迷茫地道:“這話我實在不懂,夫人能否解說清楚一些?”


    崔晴雯激動地道:“爸被你十成功力一擊,命雖救回,但卻功力全失,形同廢人,你難道不知武人失功的滋味好不好受?”


    “啊!”宋嶽脫口驚呼!


    他立刻想起昔年酒叟的遭遇,以及自己在身中“殘血掌”後的心境,他訥訥道:“當初我實在糊塗……”


    崔夫人倏然打斷他自疚的語聲道:“但是外子並不恨你……”


    宋嶽急急道:“酒叟昔年曾出關外覓求‘金線蓮’,得以恢複功力,夫人,待宋嶽羅浮論劍事了,必與酒叟前輩跑一趟關外,找尋此種藥草,為崔大俠治療。”


    崔夫人搖頭笑道:“宋少俠不必再介於懷,外子心如槁灰,已不想恢複功力奔走江湖,武林人物能終老林泉,頤養天年,也是一大佳事。”


    這話說得宋嶽心中一陣慨歎!


    的確,白雲蒼天,世態炎涼,奔逐於江湖,終日碌碌,又係為了何事?他開始覺得崔夫人不但賢慧,而且是一位難得一見的智慧女性。


    他心中雜念紛起,隻見崔夫人又道:“外子不記恨你,同時也深悔過去罪孽,所以他有一樣要求,希望你能接受。”


    說到這裏,清澈祥和的目光,露出急迫的企望。


    宋嶽立刻道:“崔大俠如今既已向善,即是我道中人,什麽要求,但請說出,宋嶽無不遵命辦理。”


    崔夫人這時移目注視一下女兒,見崔晴雯臉色微紅,緩緩地低下頭去,不由微微一歎,別轉話鋒道:“宋少俠,你七年來對我這獨生女有何看法?”


    宋嶽心頭一怔,暗忖道:“莫不是為了她?”


    但口中卻道:“晴雯姑娘稟承夫人賢慧之天賦,才貌雙全,確是一不可多得之女性。”


    崔夫人展容一笑,道:“承少俠讚譽,賤妾心中甚慰,外子與我的意思,想將文兒終身托付於你,未知你肯允納否?”


    宋嶽神色一愕,暗道:“果不出我所料……”


    他心中雖這般想,但是一時之間,卻無法接口答複,訥訥道:“這……”


    崔夫人此刻望著宋嶽怔然口吃神態,緩緩一歎又道:“四異一毒本來並列武林,隻不過正邪異途,水火難容,難得外子悔過向善,改幟易轍,一新江湖耳目,但卻不願二家後代為了以前他自己的謬行,弄得恩怨難分,故提出要求,少俠如能采納,恩怨了了,也是一件愉快之事,賤妾希望能夠立即聽到答複。”


    宋嶽聞言,既不能說不好,又不能說好,思潮紛起,心亂如麻。


    他目光一瞥崔晴雯,見她含羞低著頭,卻不時以幽怨期望的目光,偷視著自己。


    望著她美如天仙的嬌容,腦中立刻映上一幕幕的往事,一個個嬌豔的影子,像走馬燈般在腦際一一閃過。


    想起商亞男,一路而來,深情所寄,而且自己當眾對她亡父親口答允的婚事,今後應該如何自處呢?


    還有心神喪失的範紈蘭,楚楚可憐的文芷鵑,這二位世妹,自己固然應負照顧之責,至於終身大事,尚可不談,但是為救自己掌傷,甘願犧牲清白之身的“飛羽仙子”妃湘君呢?


    這些在自己周圍的少女,並與自己有深厚的淵源,如要選擇,實在困難,盡管顧此失彼,但卻不得不選擇,終不成像皇帝一樣,可以設置三宮六院。


    他靜靜地回憶著,慢慢地考慮著,終想不出一個適當的辦法。


    宋嶽仰天長歎道:“請夫人原諒,我實不願在目前答複這個問題。”


    崔夫人點點頭道:“賤妾知道要少俠立刻答複這問題,一定很困難,但是為了自己女兒,也為了少俠,賤妾願進一言。”


    宋嶽迷茫地道:“夫人請說!”


    “賤妾知道傾心少俠風儀的少女,不在少數,以客觀的看法,各有勝場,難分瑜亮,但在皆難取舍下,少俠似不妨內心衡量,其中誰對少俠曾有較大的幫助,這並不是說要少俠以恩德作感情的代價,實際情形,卻惟有這條思路,或可有助於決斷,未知陋見尚值得少俠采納否?”


    她這番話,也用盡了苦心,宋嶽豈有不了解之意,暗忖道:“在這些少女中,如以所受恩德來衡量,當以眼前崔晴雯為重,想當年如沒有她,又何來今日之宋嶽,掘墳再生,深穀救危,一言解冤,這些恩惠可說除了酒叟之外,沒有任何人可能比擬的,何況她是非分明,情深似海……”


    想到這裏,不由深深一聲長歎,道:“夫人良言,宋嶽能不俯首聽眾,可惜……”


    崔晴雯螓首倏然抬起,深邃的目光直視宋嶽,星眸中射出的光,不知是怨是恨?


    崔夫人急急搶口道:“可惜什麽?”


    “宋嶽實有難言之隱!”


    崔夫人正容道:“假如少俠認為我母女二人尚值得傾訴的話,何不略說一二?”


    宋嶽目光一掃,搖搖頭道:“以夫人及晴雯姑娘所施於宋嶽的恩德,以及為人之品格,敢不以告,可是……”


    語聲至此,倏然振衣起立,躬身一揖道:“晴雯姑娘才貌無雙,天下如宋嶽者,比比皆是,在下辜負好意,但定當留意佳才,加以撮合,望夫人勿怒!”


    此言一出,崔晴雯嬌容慘白,如聆判死刑,倏然一聲嬌叱,道:“不知好歹的宋嶽,你以為姑娘一定要嫁你?”


    身形一縱而起,玉掌連翻,一口氣攻出七掌。


    她痛心欲絕,在失望之下,悲嫉交雜,神經有些錯亂,這七掌招招具是攻向宋嶽致命之處,迅疾絕倫,勁氣立刻飄然四溢。


    宋嶽料不到崔晴雯會突然出手襲擊自己。


    這位嬌美無比,自行江湖,即行相識暗戀自己的少女,如今竟變得這麽狠辣,競欲出手製自己死命,這是誰也不敢相信的,然而,現在……


    宋嶽一驚之下,晃身飛閃,口中喝道:“崔姑娘,你怎麽啦?”


    崔晴雯這時狀若瘋狂,秀目中淌著淚水,口中嘶啞地叫道:“我要你的命!”


    嬌軀一劃,又攻出三掌。


    宋嶽雖不怕她,但是眼見她這種狀態,怎願還手,立刻橫飄三丈,鼻中一酸,道:“崔姑娘,請停停手,聽我說……”


    “有什麽好說的,今天不是我死於你手,就是你死於我掌下!”崔晴雯含淚嬌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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