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瑩芳帶著女兒,坐車到了西門,便令車夫停住,下車走路。


    未走多遠,便發現有人跟蹤。


    謝瑩芳是老江湖,冷笑一聲:“哼!還想替我們綴上尾巴呢!”


    夏紫菊道:“娘,要不要做了他!”


    “不必,讓他跟著就是了,娘自會收拾他!”


    “咦,娘,這人不就是車夫麽?”


    “不錯,一上車,娘就看出趕車人不是一般人,是黑道上人裝扮的!”


    “呀,他轉身走了,恐怕不是派來追蹤我們的,瞧,他已走遠了呢!”


    “城裏到處有沐府的瓜牙,他走了,還有別的人,不管他,看他沐老賊能把我們怎麽樣?”


    “娘,大表哥果真是個浪蕩子麽?”


    “難說,等明日見到自會明白。”


    “娘,現在不過未時初,還早呢,莫非就回旅店呆著,那不悶死人了!”


    “你看你,玩性仍這麽大,想上哪兒去?”


    “滇池風光旖旎,水平如鏡,若不是沐老賊家在那裏,女兒真想在池畔坐上一天呢!”


    “走,到五華山吧,那是城中小山,林木蔥籠,可以俯瞰全城,也算是理想勝境呢!


    “走吧走吧,那就太好啦!”


    “要說風光綺麗的好去處,太華山才是妙得很呢,待祭奠你姨母時,順便一遊。”


    母女倆說著,穿行在眾人之中,也不管別人怎麽議論。


    行至熱鬧大街,停足留步來看母女二人的行人已不在少數。有的公開讚揚,好一對漂亮的母女。


    謝瑩芳小聲道:“先回旅舍,這樣在大街上行走實在討厭。”


    夏紫菊早就受不住眾人的目光,便打消了去遊五華山的念頭。


    回到旅舍,母女倆才算籲了口氣。


    剛坐定,小二又來敲房門。


    “幹什麽?”夏紫菊問。


    “有位客官要見二位。”


    “不認識,回說不見!”謝瑩芳道。


    “是,小的替二位回了。”


    不一會。小二又在門外道:“夫人,那位客人說,他是夫人故知,姓丁名羽……”


    不等小二說完,謝瑩芳大喜,忙道:“快快有請!”


    夏紫菊問:“娘,這是……”


    謝瑩芳道:“你爹的同門師弟……”


    此時門外腳步聲響,謝瑩芳連忙拉開了房門,果是丁羽來到。


    謝瑩芳一見他,未說話臉先紅了,也不知怎的,想說也說不出來。


    還是丁羽先開了口:“嫂夫人一向可好?”


    “賢弟請進,多年不見,不料竟在此相遇,你怎知我母女在此下榻?”


    丁羽進屋坐下,謝瑩芳對女兒道:“快見過丁叔叔,丁叔叔與你爹是同門好友。”


    夏紫菊喊了聲:“丁叔,”一麵打量著他。


    丁羽年歲與母親相仿,人顯得年青剛毅,相貌也堪稱英俊,與爹爹一樣,著儒生裳。


    “小弟偶爾在大街見到嫂夫人,路上人多,不便招呼,就尾隨了來。”


    “賢弟為何也到了此地?”


    “說來話長,小弟到此地並非偶然,想不到竟會有幸見到嫂夫人,這些年來未聞嫂夫人音訊,小弟十分掛念。”


    “多謝賢弟關心,這些年來賢弟行走何處?”


    丁羽聞言苦笑,“四海為家,到處漂泊,還差點進了空門呢!”


    謝瑩芳臉又一陣紅,關切地問道:“賢弟大概已成家,弟媳是……”


    “不瞞嫂夫人,小弟孑然一身,尚未成家,今生今世再無此念。”


    謝瑩芳知道他不成家的原因,沒想到當年的一段情緣,竟然在自己與夏文傑成婚後,他仍念念不忘,這使她十分感動。


    但是,她已心如止水,女兒也長大成人,自己的一生,就對付著過去,豈能作他想?


    這個話題令她尷尬,便趕忙轉換話題:“賢弟,你說你到此地並非偶然,可以說來聽聽麽?”


    丁羽有些傷感,有許多話要說,但當著紫菊的麵,能直抒心意麽?


    從他戀上謝瑩芳的時候起,就知道是一場無望的單相思。謝瑩芳與師兄夏文傑相識在前,感情甚篤,他哪裏還有希望?但他不管如何告誡提醒自己,卻始終無法把謝瑩芳的倩影從心中驅趕出去。


    他在折磨自己,卻是無法擺脫。


    他唯一可做的,就是遠離師兄和謝瑩芳,免得越陷越深。


    以後,他聞聽師兄與謝瑩芳結了秦晉之好,這消息使他更加沉悶。他於是心灰意懶,從此潦倒不振。


    他遍遊名山大川狂飲濫喝,以解除心中的壓抑。直到幾年後,他覺得這樣下去辜負了師尊的教誨,便及時停止酗酒,但意誌仍然消沉。


    即使江湖行俠仗義,闖下了很大的名聲,也難以撫平他心中的創傷。


    由於他多才多藝,不少武林巾幗對他屬意,然而他“除卻巫山不是雲”,始終對別的女人提不起興致,以至到了不惑之年,仍是孑然一身。


    後來聞聽師兄死訊,他曾去探訪謝瑩芳,可惜人去樓空,謝瑩芳不知何往。


    這些年來,他四處漂泊,就為的是尋找謝瑩芳下落,但總是讓人失望,沒想到會在邊陲重鎮不期而遇,這叫他怎能不激動呢?


    此刻,他竭力克製著自己,講述他到本城的經過。


    那該是去年的事。


    五月間,他在廣西,遊覽桂林山水。


    在桂林住店時,無意中聽到隔室兩個帶著醉意的漢子的談話聲,有些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道:“……那麽說,你老兄是願意和我……呃,和我同赴邊陲了?”


    一個答:“不錯,去南……有這麽個……好、好去處,有吃有……喝,又有大、大紅傘撐著,好、好避雨擋風,兄弟我、我何樂而、而不為呢?你、你說是麽?”


    “對啊!俗話說……良、良禽、擇木而居,何況你我?告訴你,老、老兄,黔國公府中,黑道、上的高、高手,多著呢!”


    “是麽?說說一兩個來聽聽!”


    “好,聽好了,包管嚇、嚇破了你、你那隻苦膽,美、美髯書生、司空冕,你總不會不知道吧?”


    “嘿,原來這、這個老兄也在府中,他他幹下的事,爺們望、望塵莫及,他的惡名,江湖無人、不知,連他都被收留,更何況你我?”


    “還有呢,大力羅漢智剛、鐵腿真人玄化、化骨姥姥徐珍、虯髯虎洪大光、貢嗄三邪、點蒼二邪,這可都是黑道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這幾位,是公開的人物,還有些白道上的大大人物,平日不多露麵,你說,嚇人不嚇人?”


    “啊喲,全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兄弟我我服了,你說連白白道人物都有,我卻有點不相信,黑白兩道,水水火不容,怎怎能同擠在一個屋簷下?”


    “老兄,你真是讓豬油蒙了心,不開竅,白道人物就個個循規蹈矩不犯事?好!我就說給你聽聽。你知道武當派,有個叫席永良的麽?呃?說呀!”


    “怎麽不知?人稱八卦迷魂劍,在武當俗家弟子中,就數他名頭最響!”


    “他犯了什麽事?”


    “這席永良名聲在外,江湖上都把他當作了仁義之士,可骨子裏,嘿嘿,壞著呢!”


    “快說快說,這小子都幹了什麽?”


    “你知道燕山雙俠麽?”


    “知道知道,這對夫婦赫赫有名!”


    “那個男的夏文傑,就是死在他手裏!”


    “什麽?你說什麽?夏文傑死在他手裏?”


    “嘿嘿,這事不光我一人知道,不過,江湖上知道的人也不算多。”


    聽到這裏,丁羽的心都快跳出口了。


    他以為師兄是病死的,沒想到竟是被人害了,江湖上從未有過這樣的傳言啊!


    他屏住呼吸,焦急萬分地聽下去。


    “夏文傑怎麽會死在他手裏?快說呀!”


    “原因簡單,還不為的是一個‘貪’字。夏文傑在鎮江府遊焦山摩崖石刻,遇到一個村民向他薦賣一件物品。夏文傑一看,不禁大驚,你道那是何物?卻原來是江湖盛傳的已故東海魔西門羽的金劍……”


    “啊喲,我的老天爺,夏文傑洪福齊天呀!”


    “嘿嘿,還洪福齊天呢!夏文傑不就是死在這把骷髏金劍上的麽?當時,夏文傑問那村漢,此物從何而來。村漢答道,是他先父在焦山碑刻群中拾到的,在家中藏存了近二十年,如今老父辭世,他覺得留家無用,想將它賣掉,以幫家用。但此物係黃金打造,又是拾來之物,他不敢拿到城中去賣,因見先生麵容慈祥,故大膽前來問詢,此物確是拾來之物,並非偷盜來的。夏文傑身上隻有二百兩銀票,當即通統給了農夫,那農夫歡天喜地去了。夏文傑得了此物,無心再觀賞碑刻,回到鎮江,便去拜訪好友八卦迷魂劍席永良。席永良在鎮江府居住,房屋在城南出去二裏地處。不想他才走了不遠,迎麵便碰到了席永良。大喜之下,他把席永良拉到僻靜處,把買到骷髏金劍的事告訴了他,席永良道:‘此劍在江湖上有種種傳言,有的說此劍藏有武功秘籍,隻要找出此劍秘密,就能得到東海魔的絕技;有的說,此劍內有藏寶地圖,可得到富可敵國的一筆巨財;有的說,此劍含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管怎麽說吧,此劍都非凡品,夏兄福澤深厚,竟在無意中得到了它,小弟不才,原與夏兄協力,找出此劍秘密。’夏文傑淡淡一笑,道:“席兄,不瞞你說,種種江湖傳言小弟都不信。東海魔西門羽當年橫行江湖,身手蓋世,這把劍不過是他的信物而已,由於他名聲太大,死後便有種種傳言,哪裏會是真的?小弟之所以買下它,覺得它是武林名人的用物,放在農夫家裏未免可惜,買了它帶回家去,當個觀賞之物罷了,並不曾想過要去尋什麽寶什麽籍的,否則,豈不是庸人自擾?’席永良道:‘夏兄,此言差矣,俗話說,無風不起浪,江湖上的傳言未可全信,但也不能一點不信,夏兄既得此物,可說有緣,自古寶物唯有德者取之,千萬不可失掉機緣。’夏文傑搖搖頭笑道:‘席兄美意,小弟心領,這事以後再說吧,但小弟始終不信,走,走,下山吧!’席永良道:“好,暫且不去議論此事,先回到鎮江,在寒舍盤桓幾日,盡可慢慢議論’,夏文傑道:“好,叨擾幾日,和你切磋幾手功夫,席兄想來有長足的……’話未完,席永良突然輕飄飄一掌按在夏文傑的胸口,夏文傑不及躲閃,也不及喊出聲,呼呼呼退三步,瞪著眼吃力地責問道:‘你……下毒手……為何……’席永良冷笑道:‘你我本是好友,你不該得到骷髏金劍就想獨吞東海老魔的財寶,我好心助你尋寶,你卻推脫下幹,你既無情,我也無義!’夏文傑麵色蒼白,指著他:“你好毒,人麵……獸心,我本無意尋寶,你……’這時,他接連吐了三大口血,氣喘籲籲,再也說不出話,席永良冷笑道:‘如今把金劍交出來,我會把你遺體送回你家中,好歹朋友了一場,我自不能讓你棄屍荒山。放心,我會讓你妻子收殮你的屍骸,還會告訴他,是一個黑道高手傷了你,讓她為你報仇,當然啦,我這人做朋友的,也會幫她一把,去茫茫人海中尋找並不存在的仇人,哈哈,夏文傑,你該死得瞑目了吧!’夏文傑氣得大吼一聲,倒地而亡。席永良住了口,怔怔望著夏文傑的屍體。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道:‘好啊!白道英雄殺白道英雄,就為的是東海老魔的骷髏金劍,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此話當真不假!’席永良嚇得一轉身,卻是一個不相識的中年文士,不等他說話,忽聞身後風聲颯然,一扭頭,另一個不相識的人已把金劍取在手裏。他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雙掌一挫,向取劍人撲去。未等他雙掌遞出,腦後風生,中年文士已向他出了手。於是,他隻好就應付中年文士,取劍的人身形一晃便沒了蹤影,他大急之下,施展武當絕技綿掌,想在三五招內斃了文士,好去追趕奪劍的人。但他打錯了算盤,文士武功並非尋常,與他戰了四五十合仍分不出勝敗,這樣打下去,也不知何時能脫身。最後還是文士先跳出了圈子,道:‘住手,聽在下一言,你我武功相若,任你武當綿掌厲害,要傷我隻怕不能。這金劍我們也不獨吞,拿去自有用處,隻要你不說出金劍之事,我們也不傳揚你殺了夏文傑,這對彼此都有利,又何必在這裏拚個死活呢?’席永良無奈,答應了條件,但要文士留下姓名。文士微笑道:‘姓名自然要留下的,今後,你不找我,我還要找你呢,記住了,我叫靳勇健,聽說過麽?’席永良道:“原來是青龍拳靳大俠,幸會幸會,奪劍的那一位呢?’靳勇健道:‘他叫毒龍槍奕興’。席永良不禁倒吸了口冷氣,憑這一正一邪兩人的名頭,怎會走到一起?今日兩人若是聯手攻他,他豈是人家對手?便道:‘好,後會有期。’說完就想走,靳勇健道:‘慢,今後若有事相求,還請助一臂之力才好。’席永良怒道:‘你們奪走了我所得之物,還想怎樣?’靳勇健道:‘席兄不必惱,今後隻怕要同乘一條船呢,到時候……’席永良哪裏聽得進去,道:道:‘誰和你同乘一條船?想不到堂堂有名的青龍拳靳大俠,竟與黑道臭名昭著的毒龍槍混在一起,要是讓江湖上知道了,你還混得下去麽?靳勇健道:‘彼此彼此,我與奕興混在一起,自有我的理由,但我還不至於殺友奪寶……’席永良大吼一聲:‘住口!’就撲過去,像是要與靳大俠拚命了,靳大俠不等他到跟前,立即躥入碑林中,揚長而去……”


    “咦,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兩個醉漢一問一答說得十分起勁。


    “嘿嘿,老兄,當時我也在場呢!”


    “什麽,你說你和靳勇健同在場?不信不信,能不被這兩個高手發現麽?”


    “咳,真是的,我追命鐵掌烏大剛也是江湖上叫字號人物,毒龍槍奕興是我拜把子兄弟,莫非你不信麽?”


    “啊,原來你們本是三個結伴的。我剛才因為感到驚奇,才有此興趣,往下說往下說,兄弟正聽得有味呢!”


    “當時,奕大哥帶著骷髏金劍先走,叫我潛在原處,以接應靳勇健。”


    “可是,老兄,你們又怎會跟著席永良夏文傑到那兒去呢?”


    “這純出偶然,靳勇健遊焦山,為是跟蹤一個點子,沒想到碰上了夏文傑和席永良,靳勇健擔心他們出手幹預他要追蹤的那件事,便尾隨在後,瞧他們是否是一夥?哪知卻瞧到了這一幕殺友奪寶的醜劇,真是無巧不巧!”


    “那麽,金劍呢?你們從金劍身上可發現了什麽秘密?”


    “當天我們離開鎮江府,怕席永良邀約人來找麻煩。這把小金劍無論你怎麽看,就是這付模樣,完全瞧不出有什麽隱密之處,我們約好,這秘密隻能我們三人知道,不準外傳,若今後果真從小劍上得到什麽,三人均分,決不起獨吞之念。為此,我們立下重誓……”


    “金劍呢?讓誰收藏?”


    “收藏什麽,金劍後來被人竊去了,要不,我敢在這裏向你老兄大講特講麽?”


    “竊去了?天,你們真沒福氣!”


    “這件事到現在我仍不明白,金劍是怎麽丟失的!我三人同吃同住同行,每日早午晚三次由靳勇健出示金劍,以證金劍尚在。那一日在安徽境內的一個小鎮上投宿,臨睡前,靳勇健又取出了小金劍,由我二人驗看之後,正用綢布包裹,忽然間,燭火一下熄滅,這真是咄咄怪事,門窗俱閉,哪兒來的風?等我手忙腳忙用引火的淬兒燃著了火,重把蠟燭點亮,靳勇健就大聲叫起來,那原本在他手中的小金劍已經不見,隻剩包劍的綢布。我與奕興不信這個邪,認定是他把小劍藏了。他指天為誓,又讓我們搜查了整個床鋪和他的衣物,這才釋了疑,金劍果是被人以淩空攝物的功夫取走了。我三人連忙來到室外察看,哪裏還來得及!隻怪我們在屋中糾纏,給盜劍人有可乘之機………”


    “啊喲,青龍拳何等人物,這個跟頭不是栽得太大了麽?”


    “就是呀,以我們三人之力,這普天下有幾個能敵?可這人能輕輕易易從我們手上取了劍去,功夫之高可想而知,就是我們三人聯手,隻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這事實在使人心驚,我們三人也是無心思再擠在一間房,當晚各自東西,分道揚鑣。”


    “你再說說,自那以後便沒有了消息麽?”


    “你說金劍?那是自然的羅,竊劍人又不是呆子,要嚷出來讓人人知道麽?”


    “可惜可惜,太可惜……”


    “有什麽法,命不好嘛。”


    “靳勇健在白道上素負盛名,怎麽與你老兄在一起呢?”


    “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靳勇健雖然行俠仗義,卻有一個嗜好難改,那就是喜歡賭錢。他出入於大賭館,和親戚朋友也賭,結果把家產耗得精光,既然債台高築,不去搶些大富人家,錢又從哪兒來?有一次他作案時,被我義兄奕興撞上,於是成了好友。”


    “嘿嘿,這些白道人物,原來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王八羔子!”


    “不錯,他們還不如黑道人物幹得光明磊落呢!他們隻敢偷偷摸摸,白天是人,夜晚是賊,做了事不敢承認!”


    “烏老兄,你後來又如何來了滇省?”


    以下的話,丁羽不再注意。他感到熱血滾沸,難以入眠,有心想找這個烏大剛打聽席永良的行蹤。又怕他根本不說。想來想去,決定到鎮江府去訪席永良。等打聽到地址尋去,席永良早已搬家。他不甘心就此罷休,仍然四處打聽,終無結果。


    今年四月他到了黃山,意外又碰到了追命鐵掌烏大剛,那家夥生得熊也似的強壯,他一眼便認了出來。烏大剛這種渾人也有雅興遊名山麽?他不大相信,便暗暗躡著他的蹤跡,發現這廝是跟著三個富商模樣的人,打的必是劫財害命的主意,便盡量隱去蹤跡,以搭救無辜商賈。果然,在僻靜人少的地方,烏大剛拉攔了三個商賈的路,樹叢中又跳出兩個漢子,把三個富商截住。


    一個富商問道:“這位朋友,攔路何為?”


    烏大剛一聲冷笑:“快快掏出腰中銀票,免得丟了性命!”


    富商道:“這大白天,你公然搶人?”


    “不錯!你掏不掏錢?”


    稀稀落落的幾個遊客,嚇得各自逃命。


    丁羽見富商不驚不嚇,十分奇怪,心中一動,不必現身,且看下去再說。


    此時,說話的富商把手在腰間一拍:“銀票麽,多著呢,就看你拿得動拿不動。”


    烏大剛大怒:“好你個小子,竟敢蔑視你烏大爺,你是活得膩了?待大爺先給你嚐嚐苦頭,你就知道……”


    他話未完,站在富商後麵的兩個幫凶,已動上了手。他倆各伸出一隻大手,去揪富商們的後領。丁羽尚不及出手相助,隻見兩個富商一歪頭,反手出一指,戳兩人心窩。這一招又妙又絕,兩個賊夥又太托大,一下躲閃不及,隻聽“噗噗”兩聲,鮮血迸出,兩個賊夥大叫一聲,向後倒去,再也爬不起來。


    烏大剛驚得後退兩步,旋即大吼道:“好小子,烏大爺看走了眼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著雙掌一揮,向與他答話的富商一掌擊去。他號稱追命鐵掌,功夫可不是吹出來的,隻聽“砰”一聲,掌勢凶猛,出手不凡。


    那富商不敢怠慢,急忙將身一閃,同時飛起一腿,直踢對方下身。


    烏大剛人高馬大,雖然看起來粗蠻,但功夫確實不賴,隻見他左掌立刀,猛往下切對方脛骨。


    富商連忙變換招式,撤回腿腳,當頭一爪抓下,其勢也銳不可當。


    觀戰的丁羽驚奇萬分,這三個富商均是高手,而烏大剛也不是等閑之輩,今日若以三對一,烏大剛自然討不了好去,若單打獨鬥,倒不知鹿死誰手。


    兩人越打越激烈,三十多招下來,烏大剛竟然招架不住。那富商的武功,當真駭人,丁羽估計,隻怕不比自己弱。


    眼看烏大剛就要死在對方爪下,那烏大剛倒不是個怕死之輩,狂吼一聲道:“老子死在你們手裏,自有人替老子報仇,今日拚得一個算一個!”


    他說完狠話,果真變了打法,用的全是拚命的招式,對方攻來一爪,他不避不閃,回之以一掌,打的是要害之處。


    富商豈能與他同歸於盡,雖然將這蠢貨抓傷了幾處,但一時也無奈他何。


    觀戰的富商中有一人說道:“住手,念你是一條好漢,說出你的來曆,放你一條生路!”


    烏大剛不理,依然揮掌猛打,答道:“大爺烏大剛,在雲南黔國公府中當差,你們……”


    和他交手的富商聞言,虛晃一爪,跳出圈外,喝道:“住手!你說你是沐府中人?”


    烏大剛道:“不錯!你們敢留下萬兒麽?老子回滇搬人,好取你項上人頭……”


    “放肆!你知道爺們是什麽人麽?”


    “報上萬兒聽聽,讓大爺瞧瞧是什麽了不起的的人物!”


    “聽好,大爺們在東廠當差,你小子有幾個腦袋,長得牢麽!”


    烏大剛一聽,不禁倒抽了口冷氣,今日裏倒了八輩子的黴,居然撞上了煞星。東廠權勢熏天,高手如雲,什麽人都好惹,唯獨東廠可是碰不得的主兒!


    他一時愣在那裏,不知說什麽好。


    “聽著,蠢東西,要不是爺們上司與沐大人有交情,今日就宰了你這頭牛!你在沐府當差,能這麽明裏搶人麽?主子手下有你這樣當差的麽?今日看在沐大人份上,饒了你一命,回去後可得收斂著點兒,聽見了麽?”


    烏大剛麵色血紅,神情尷尬已極,他在沐府中聽頭兒說過,東廠的人萬萬不能得罪,否則就給沐老爺子帶來麻煩,是以他百般忍耐,心裏憋著一口氣出不來。


    丁羽暗暗心驚,這三人竟是東廠的鷹爪,看樣子身份不低,這沐總兵原來和他們勾結著呢。難怪膽大包天,豢養這批黑道梟雄了。


    這烏大剛雖然是黑道人物,性情倒也剛烈,不失為一條好漢,看他那份樣兒,實在是受罪,氣憋在心裏不敢發作出來。


    哪知他沒有料準,這烏大剛終於忍不住,發作起來。


    “呸!東廠的鷹爪,神氣什麽?我烏大剛憑什麽聽你的教訓?各為其主,你管得著麽!”


    “什麽?你小子當真不想活啦!”


    “把他宰了!”


    “一頭蠢牛,留著也無益!”


    東廠三人紛紛叫喊起來。


    其中一個三十歲的白麵漢子,身軀一晃,躥了過來。舉手就是一掌。


    烏大剛狂吼一聲,大臂一抬,舉掌相迎。


    白臉漢子喝道:“找死!”立即加了勁力,一掌擊去。


    “砰”一聲響,烏大剛踉踉蹌蹌退了三步,嘴角流出了鮮血。


    白臉漢紋絲不動,臉上神情冷酷,他冷冷地說道:“看見了麽,你小子有幾斤幾兩,敢在爺們麵前放肆!快快下跪求饒,爺們看在沐總兵份上饒你一遭!”


    丁羽見此人武功又比剛才與烏大剛動手的那個高了一籌,心裏暗暗吃驚,烏大剛今日難逃此劫。且看這漢子如何回答,隻怕不敢嘴硬了吧?


    哪知烏大剛依然如故,決不乞命。


    他吼道:“有什麽了不起的?大爺一生殺了不知多少人,今日賠了這條命,也不冤枉!”


    他立即跨步近前,毫不畏懼地以全力揮出一掌。


    白臉漢子怒不可遏,立刻運功於臂。要以這一掌使對方斃命。


    丁羽這時不知為什麽,反而同情起烏大剛來了,覺得他雖是沐府爪牙,但不失為一條硬漢,他不該死在這些趾高氣揚的人手裏,不如救他一命,向他打聽席永良的下落。


    心念一動,及時飛身而出,替烏大剛迎擊對方一掌。


    “砰!”一聲大震,丁羽雙肩搖晃,白臉漢子冷不防有人來襲,被震退了兩步。


    丁羽反應極速,不等對方有所舉動,一把拉住烏大剛就跑。


    東廠的三人大怒,提腳追將過來。


    丁羽道:“快躥進林子!”


    林子就在五六丈外,二人輕易就躥了進去,再繞來彎去,不一會就停下靜聽動靜。丁羽還摸出一顆治傷藥給烏大剛咽下。


    東廠的人大概懶得再追,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兩人才說起話來。


    烏大剛雙手一揖:“恩公在上,請受烏大剛一拜!”


    丁羽將身一閃,不受禮,道:“你且莫行禮,我與你不是一條道的人。”


    烏大剛受傷不輕,便坐了下來,道:“恩公此言何意?恩公救了烏大剛一命,烏大剛縱使與恩公不是一路人,但此恩此德總是要報!”


    “不必不必。你剛才罵東廠的人是爪牙,這話一點也不錯,但在我眼中,你也是沐府中的爪牙,替沐府賣命的,所以,我說我們不是一條道的人,我救你有兩個理由,第一,我看不慣為虎作倀的東廠爪牙作威作福;第二,隻為了向你打聽一個人。你若將此人消息告知我,就算報了這恩,兩下裏扯平,你說如何?”


    烏大剛滿臉慚愧,道:“恩公說得不錯,我烏大剛原來在綠林中稱雄,逍遙自在,不受人管束,後來誤聽人言,進了沐府,時時受人驅遣,派出來作案,將搶來的銀兩寶物如數向上交納。我本想過不幹,奈何身不由己,後悔已不及。恩公你就痛快說吧,要烏大剛做什麽都可以!”


    “你認識武當高手八卦迷魂劍席永良麽?”


    “認識,恩公和他是朋友?”


    “不,我不認識他,替別人打聽而已。你可知道他現在何處?”


    “他在雲南沐府當差,沐總兵對他優禮有加,地位顯赫著呢!”


    “原來如此,好,就此別過。”


    烏大剛一下跪了下來:“恩公,就這麽走了麽?我烏大剛雖不是好人,但也恩怨分明,請恩公留下姓名,還有……”


    丁羽道“你我之間誰也不欠誰的情分,這不是說好的嗎?你這是幹什麽?”


    “恩公,留下姓名,要不我就跪在這裏不起來!”


    丁羽知他說得出做得到,便說道:“好,告訴你,我姓丁,名羽,這下可以起來了吧?”


    烏大剛仍跪著不動:“請恩公吩咐烏大剛做件事,以報答救命之恩。”


    “我無事請你幫忙,請起來吧!”


    “莫非恩公嫌我是沐府爪牙……”


    “不必這般說,但我奉勸你一句,那沐朝弼壞事做絕,遲早沒有好下場,你不如早早脫離了好,不要助紂為虐!”


    烏大剛道:“當初我被義兄毒龍槍奕興拉入沐府,見到府中有這麽多黑道頂尖高手,心中不禁十分崇敬,雖說我一向不喜受人差遣,但天蠍樓的主兒都是名震江湖的高手,我便心甘情願地受人驅遣,日子一長,自己也覺得不是味兒,可為時已晚。天蠍樓規矩甚嚴,稍有不滿便有殺身之禍。恩公救了我一條性命,這條命就是恩公的,恩公要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恩公既然要我脫離沐府,我這就不回去了!”


    “天蠍樓是個幫會麽?”


    “不是,天蠍樓是沐府的……到底算個什麽,我也說不上來。天蠍樓替沐大人殺人搶劫,保護沐大人一家安全,樓主由神秘的黑道高手擔任,我入府快三年,從未見過是什麽模樣。”


    丁羽沉思了一會,道:“你真的願意脫離沐府麽?可不要後悔喲!”


    “恩公,烏大剛說話算數,頂上的老天爺可以作證!”


    “起來吧,我還有幾句話說。”


    烏大剛站了起來,雙手垂立,十分恭敬。


    “你還是回沐府去,如果願意,幫我一個忙,我很快便到雲南,要找席永良算帳!”


    烏大剛毫不猶豫:“恩公隻要來滇,我定為恩公效命!”


    “別再稱什麽恩公,你若改惡從善,我願與你兄弟相稱。”


    烏大剛大喜,道:“恩公年歲比我大,我就稱恩公兄長吧,隻是委屈恩公了。


    兩人約好在滇會麵的日子和地點,便分手各自上路。


    在丁羽講述的整個過程中,謝瑩芳雖然激動不已,但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隻是靜靜地流淚。


    夏紫菊也一樣,除了神情激烈和無聲的淚,隻是靜靜地坐著。


    這情形叫丁羽看了,心裏難受得要命,但他也竭力控製著,把頭側朝一邊,不停地講述下去,直到講完為止。


    謝瑩芳曾聽席永良說過,殺害丈夫的是黑道人物毒龍槍奕興、白道人物青龍拳靳勇健。


    多年來,她為撫養遣孤,未去尋他們報仇,直到女兒成人,學得了本門功夫,才帶著女兒出來闖蕩世界,尋找仇人。


    沒想到,仇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陰險毒辣的席永良。


    她緊咬銀牙,仇恨鑽心。


    丁羽的苦心,他為尋找席永良為師兄報仇和自己母女的種種辛苦,道出了他深深的情愫。


    她感激涕零,芳心大慰。


    不是該說幾句感謝的話麽?可又該說什麽和怎麽說呢?


    丁羽的一片赤忱,又能是幾句話所能補償的麽?


    於是,她隻好不說。


    過了一會,丁羽忍不住了、小聲道:“嫂夫人,請節哀……”


    可他自己說了這麽一句,聲音竟然哽咽起來,便趕緊打住,再也說不下去。


    謝瑩芳受他的哀切一激,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夏紫菊更是號啕大哭,撲倒在母親懷裏。母女倆這一哭,丁羽也止不住淚水直流。


    哭吧哭吧,讓眼淚傾述心中的悲傷,傾述人間最誠摯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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