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嘩嘩倒入浴桶中, 熱氣嫋嫋, 遲長青道:“水夠了麽?”


    洛嬋伸手摸了摸, 熱度正適宜,不涼不燙,她點點頭,遲長青便拎起桶, 叮囑道:“我先出去了, 有事再叫我。”


    洛嬋又點點頭, 等他走了,屋門吱呀一聲被關上了, 她這才挽起頭發, 除下衣衫, 入了浴桶,今夜月光很好, 把窗戶映照得亮堂堂的,就連燈台的光都顯得微弱了。


    洛嬋一邊解開頭發洗著, 一邊想, 她怕是此生都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過上這樣的生活,可見人生無常, 朝夕不測,從高門大宅到如今的陋室茅屋,她並不覺得多麽難過, 隻是仍舊心係父兄母親的下落,也不知他們怎麽樣了……


    想到這裏,洛嬋便憂心忡忡起來,慢慢地撩著水梳洗青絲,不免有些走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水都已涼了大半,她忍不住微微打了一個寒顫,站起身來去拿衣裳。


    結果翻來翻去,卻發現沒有擦身的布巾,洛嬋一時間犯起難來,十分懊惱,之前怎麽忘了拿?如今該怎麽是好?


    而外頭的遲長青正坐在簷下的椅子上,手裏拿著長劍慢慢地擦拭著,劍刃在月光下折射出熠熠寒芒,鋒銳無匹,叫人不敢直視,那寒光映入他的眼底,就像是結了一層冷霜一般。


    他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劍刃,動作輕而緩,仿佛重複了許多遍似的,無比熟練。


    院子裏空氣安靜,新月當空,萬籟俱寂,唯有遠處傳來的縷縷蟲鳴,長一聲,短一聲,若有似無,直到身後的屋子裏傳來了一點動靜,遲長青回過神來,劍眉輕皺,凝神細聽。


    “叩叩叩……”


    是門被敲響的聲音,小啞巴怎麽了?


    遲長青立即把劍放下,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正欲推門而入,但是隻推開了一條縫,門後麵的人像是受了驚,用力一推,門啪地一下再次合上了。


    遲長青頓時疑惑起來,他遲疑問道:“怎麽了?”


    過了片刻,門又悄悄試探著啟開了一條縫,緊跟著,一隻玉白的纖細手腕從門縫裏伸了出來,銀色的月光自屋簷傾瀉而下,灑落在那如雪的肌膚上,簡直白得晃眼,她細長的手指怯生生地向他招了招,仿佛深山間的精魅一般,遲長青怔怔然地看了許久,才屏住呼吸,將自己微顫的手送過去,掌心攤開,遞給她。


    他腦子裏渾渾噩噩地想,倘若這精魅是要他的心,他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送上。


    好在門後的人並不是要他的心,隻伸出細白如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寫寫畫畫,像是在勾纏戲弄,卻並不顯得輕佻,隻讓人覺得她天真而單純。


    遲長青滿腦子亂哄哄的,完全不知道洛嬋在他手心裏寫了什麽,甚至都忘了反應,直到洛嬋拉著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仿佛在疑惑他為何不給回應。


    遲長青才竭力平穩了心緒,啞聲道:“方才沒看清,你再寫一遍。”


    洛嬋隻好又仔細寫了一遍,遲長青這回看明白了,他握緊掌心,道:“我這就去拿。”


    那條如玉般的手臂便縮了回去,門後傳來輕微的叩門聲,示意她聽見了,遲長青立即轉身離開,步子邁得又快又急,宛如落荒而逃一般。


    沒多久,洛嬋便等來了幹淨的布巾,早春的夜裏還有點冷,她凍得瑟瑟發抖,再顧不得什麽,哆嗦著擦幹了身體,套上了衣衫,然而穿好衣物之後她便後悔了,今晚不該洗頭發。


    她抓著濕漉漉的長發有些發愁,怎麽才能弄幹呢?


    從前在府中時,都是貼身的婢女們精心打理,用布巾細細擦拭之後,又在熏籠旁一點點烘幹,搽上頭油,再仔細梳順,如今肯定是沒有那樣的條件,洛嬋隻好用布巾慢慢擦,擦到她都犯困了,頭發卻還沒有幹。


    她索性懶得再管,把梳子一扔,趴在床上打起了盹,半睡半醒之間,有腳步聲從屋外進來,沉穩有力,是遲長青,他走到床邊停下,洛嬋朦朧中感覺到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緊跟著是熟悉的聲音,低聲問:“睡了?”


    洛嬋沒睡,但是她困得很,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便沒回應,過了片刻,感覺到一隻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那手很涼,像冰一樣,洛嬋被凍得一個激靈,醒了。


    她睜開眼來,看見遲長青正俯著身看過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語氣裏帶著幾分責怪的意味:“為何濕著頭發睡?若受寒了怎麽辦?”


    洛嬋揉了揉眼睛,在他掌心裏寫字:困。


    就這一個字,也跟撒嬌似的,遲長青鳳眸微抬,又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取了幹燥的布巾來,向她招手:“過來。”


    一看有人伺候,洛嬋立即乖乖地湊過去,讓遲長青給她擦頭發,修長的五指攏起如絹的青絲,觸感細軟柔滑,讓人想起小動物柔軟的絨毛,洛嬋跪坐在他麵前,強撐起精神,她感覺遲長青身上的溫度有些低,泛著涼意,如同這春日夜裏的寒意,她拉過遲長青的手,問他:你很冷麽?


    遲長青微微一怔,道:“不冷。”


    洛嬋疑惑,繼續發問:那你身上為什麽這麽涼?


    遲長青沉默片刻,才道:“剛剛沐浴完。”


    洛嬋麵上露出幾分驚訝:你用涼水沐浴麽?


    “嗯,”遲長青想了想,一邊替她擦拭頭發,一邊解釋道:“我從前駐守北漠時,都是用涼水,軍營不遠的地方有河,將士們都是在河中沐浴,不分冬夏,時間一長,就習慣了。”


    洛嬋光是想想冬天那冰冷刺骨的河水,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在遲長青手中寫道:不怕冷麽?


    遲長青失笑,道:“邊關嚴寒,每每到了八月時候,就開始下雪,那裏的冬天很長,若是習慣了,就不覺得冷,將士們都是大魏的刀盾,悍不畏死,何懼寒冷?”


    說到這裏,他便微微抿起薄唇來,不再說話,洛嬋看見他眸中的沉沉之色,敏銳地察覺到他此刻的心情不太好,便十分乖覺地沒再打擾,任由他替自己擦拭頭發,還打了一個小小的嗬欠,大將軍手上的動作很輕,手指穿過洛嬋的發間時,她覺得很舒服。


    漸漸的,洛嬋又開始泛起困來,腦袋一點一點的,如小雞啄米也似,模樣很是可愛,遲長青這麽看著,心中才浮現的鬱氣便一掃而空,化作了滿腔的柔軟。


    未免小啞巴一頭栽倒在床上,遲長青便伸出手扶著她的肩,一旦有了支撐,洛嬋便立即放心地往後軟倒,仿佛沒有骨頭似的,癱在了床上,恨不得直接就睡過去。


    遲長青隻好讓她躺在床邊,頭枕著自己的腿,繼續一點點替她擦拭半幹的長發,月光透過窗紙灑落在地,滿室亮堂堂的,月色映照在長長的青絲,交織成了一片璀璨的銀光,美好而澄澈,仿佛這世間最幹淨的初雪,不染塵埃。


    ……


    洛嬋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金色的朝陽將窗欄的影子投落在地上,分割出一道道陰影,她坐起身來,還有些愣神,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情,遲長青在幫她擦頭發,沒多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遲長青呢?


    洛嬋穿好了衣裳和鞋子,打開了屋門,看見熟悉的挺拔身影正站在院子裏,正在練劍,遲長青的身量很高,比二兄還高,洛嬋隻到他肩膀的位置,若是要與他對視,需要仰起頭來才能做到。


    洛嬋甚至懷疑他一隻手就能拎起自己。


    她胡思亂想著,看見大將軍把長劍舞得風生水起,在陽光下連成了一大片銀光,煞是好看,洛嬋也看二兄練過劍,平心而論,她還是覺得大將軍練得更好看,一招一式都十分流暢完美,當然了,二兄更擅長槍法,與大將軍各有所長,這樣比顯然是有些不公平的。


    洛嬋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還不忘為自己小小的私心找個借口。


    遲長青長年習武,耳目靈敏更遠甚於常人,洛嬋一出來他就有所察覺,待一套劍法練完,他才挽了一個劍花收勢,緩緩吐出胸中濁氣,轉身看向門邊的少女,道:“起來了?”


    洛嬋點點頭,遲長青將劍掛在牆上,道:“餓了麽?我煮了粥。”


    不說還好,他一說,洛嬋倒真覺得有幾分饑餓了,點點頭,去打水洗漱了,她掬水淨麵的時候,遲長青便站在她身旁,十分熟練地替她撩起散落的長發,發絲細軟柔滑,如雲似墨,手感頗好,他忍不住撚了撚,問道:“不是給你買了一些挽發的簪子麽?不喜歡?”


    洛嬋直起身來,因著才淨過麵,一雙眸子水霧蒙蒙的,在陽光下如同清透的琉璃,她比劃了一下,正要寫什麽,遲長青卻若有所思地接道:“不會挽發麽?我試試。”


    洛嬋張了張口,表情很是訝異,大將軍竟然還會梳女子的頭發?


    第31章 大將軍忽悠起人來,好像……


    窗扇大開著, 正對著後院, 窗下的妝台上擺著一麵銅鏡, 是遲長青昨日從那貨郎的攤上買的,上麵的花紋雖然不甚精美,但是勝在鏡麵磨得很好,光可鑒人, 少女披散著長發坐在那裏, 陽光自窗外傾瀉而入, 仿佛給她周身都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洛嬋自一大堆花簪發釵中挑了半天,拿起一枝遞給遲長青, 那是一枝很樸素的木簪, 做工還算精細, 上麵刻著幾朵海棠花,旁邊還有一隻振翅的燕子, 銜著一朵花,頗是可愛。


    遲長青接了那發簪, 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貨郎所教的手法, 開始小心翼翼地替洛嬋梳起頭來,挽發本就是一件精細的事情,需得心靈手巧,才能綰得好看, 鬆了也不行,緊了也不行。


    大將軍到底是沒做過這些事情的,看起來笨手笨腳, 洛嬋借著銅鏡看他,男人的一雙劍眉緊緊皺起,鳳眸中滿是認真之意,表情慎重得如同在做一件什麽大事一般。


    好容易把發髻挽好,簪子別上去,遲長青鬆了一口氣,露出一點笑意來,道:“行了。”


    才一放開手,青絲散開,簪子順勢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噠的一聲輕響。


    遲長青:……


    他昨兒看那貨郎綰頭發的動作不是很簡單麽?為何今日他就失敗了?


    正在這時,一隻細白的手拿著一根發帶送到他眼前,遲長青抬眸一看,不解其意,洛嬋便拉過他的手,寫道:先用發帶綁起來,再用簪子別上,就不會掉了。


    這是最簡單粗糙的辦法,當然,綰出來的頭發樣式也不太好看就是了,不過洛嬋沒告訴他。


    遲長青一聽,頓時又有了幾分信心,原來是用錯了法子,接了發帶繼續再接再厲,最後總算是把簪子給洛嬋別上了,打量幾眼,自覺不錯,便拿了銅鏡給洛嬋,道:“喜歡麽?”


    洛嬋瞧了一眼,發髻都掉到後腦勺了,有些鬆,但是從這個位置能看見發簪上的半朵海棠花,倒也襯得好看,遂頷首,在他手心上寫:喜歡。


    遲長青心中微動,淡淡地道:“喜歡就好,去喝粥吧,別涼了。”


    ……


    洛嬋小心翼翼地將兩個粥碗捧到桌上,衝正在洗手的遲長青招手,又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示意他來吃粥,遲長青熬的粥倒是沒糊,吃起來帶著一股米飯特有的香氣,但是洛嬋這些日子吃粥吃得膩了,眼下實在是沒什麽胃口。


    她拿著勺子在碗裏攪了半天,小口小口地吃著,那架勢簡直是在數米粒了,遲長青看出來小啞巴不想吃,想了想,道:“我做了一個菜,你要吃麽?”


    洛嬋的眼睛頓時一亮,立即點點頭,在桌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字:要!


    遲長青便起身去了灶邊,揭開鍋,端了一盤菜過來,洛嬋一看,碗裏是一個煎好的荷包蛋,金燦燦的,隻是形狀有些奇怪,好像……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遲長青見洛嬋盯著那荷包蛋看,輕咳一聲,道:“火候太大,這地方不慎焦了一塊,我給切掉了。”


    難怪變成了這副模樣,洛嬋恍然大悟,不過……


    她在遲長青的掌心寫道:為何隻有一個?


    遲長青抿了抿唇,道:“沒有雞蛋了。”


    實際上,大將軍今天起來煎了一早上的雞蛋,最後隻有這一個成功了,其餘的荷包蛋都糊成了黑乎乎的鍋巴,完全不能吃,遲長青從沒想過,做菜竟然是一件這麽難的事情,當時他手忙腳亂的程度堪比兩軍交戰。


    洛嬋盯著那金燦燦的荷包蛋,既然隻有一個,她自然不能吃獨食,便用筷子夾了一半,遞給遲長青,遲長青卻道:“不必了,我吃過了。”


    他看洛嬋似有不信,便道:“我吃過了兩個,你自己吃吧。”


    聞言,洛嬋猶豫了一下,才夾回自己碗裏,小小咬了一口,嚼了嚼,有點發愣,怎麽好像沒有味道?


    遲長青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好吃麽?”


    洛嬋點了點頭,又在他手心裏寫畫:好吃,鹹淡正好。


    遲長青驟然鬆了一口氣,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點幾不可察的笑意,道:“你喜歡就好。”


    他根本就不知道雞蛋沒放鹽,洛嬋心裏升起幾分狐疑,卻沒有揭穿他,就著荷包蛋把白粥喝了,遲長青收拾了碗筷去打水洗,洛嬋趁著他不注意,悄悄走到灶邊去看。


    灶台角落裏確實扔了好幾個空的雞蛋殼,其中還有一個給碎得稀巴爛,一看就是摔破的,洛嬋瞧了一圈,總算在灶屋後門瞧見了一堆黑乎乎的東西,全是荷包蛋,有全焦的,半焦的,也有一半焦一半生的,各式各樣,顯然遲長青還未來得及毀屍滅跡。


    這麽看來,之前端給洛嬋的那個荷包蛋,果然是遲長青煎得最完美的一個了。


    灶屋前門口傳來腳步聲,他回來了,洛嬋連忙縮了回去,順便把後門給插上,當作沒發現的模樣,一抬頭就看見大將軍挽著袖子,端著幾個洗好的碗進屋來,對洛嬋道:“中午想吃什麽?”


    沒等洛嬋回答,院子外就傳來了敲門聲,遲長青把碗放下,道:“我先去開門。”


    來的人是遲鬆,他穿著一身青布的衣裳,爽朗笑道:“長青哥,你現在有空嗎?咱們該去看地了,我阿爺在村口等你呢。”


    遲長青點點頭,道:“好,我這就來。”


    遲鬆一走,遲長青便從後院的角落裏找出了一把鋤頭,那鋤頭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是鋤頭把兒是簇新的,顯然是被人仔細打理過,無怪乎遲滿金那對財迷夫婦舍不得這一套農具了,厚著臉皮三番五次來討要。


    如今倒便宜了遲長青,他拿起鋤頭,便看見洛嬋正在眼巴巴地看過來,他忍不住有些好笑,道:“想去?”


    洛嬋拉過他的手心寫:你昨天答應了我的。


    ……


    等遲長青到了村口時,遲鬆便看見了牽著他衣袖的洛嬋,頓時有些吃驚,道:“嫂子也去啊?”


    遲長青嗯了一聲,道:“她也去。”


    一來洛嬋想跟著去,二來,她一個人呆在院子裏,遲長青怕她無聊,再有,若是遲滿金夫婦又上門,小啞巴在這裏人生地不熟,連句話都說不出來,挨了罵也不會反駁,他怕她吃虧。


    這要是別的人,遲長青都懶得操心,但是小啞巴不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嫁給將軍後的種田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妝並收藏嫁給將軍後的種田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