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護著她。


    太陽剛剛升起,不少村民已經準備下地勞作了,看見路上走著的遲長青一行人,都紛紛打招呼,遲鬆也笑著朗聲回應,等人走遠了,才又低聲給遲長青介紹他們的身份和名字,免得他兩眼一抹黑。


    末了又擔心遲長青記不住,他笑道:“等日子一長,總會認識的,也不急這一時。”


    遲長青點點頭,轉頭去看身邊的洛嬋,小啞巴乖乖牽著他的衣袖,左右張望著,看路邊的風光,遲家莊四周皆是深山,呈合圍之勢,山坡上也被開墾成了土地,種滿了各種莊稼,因著才立春不久,地裏隻長出了一寸來高的苗兒,青嫩嫩的,瞧著甚是喜人。


    遲長青的祖父一共留下了四塊地,兩塊在村東頭的慢坡上,挨在一起的,因著多年無人耕種,土都荒了,野草荊棘長了半人來高,甚至還有幾株小兒手臂粗的樹歪歪扭扭地長著,十分張狂。


    洛嬋好奇地看著老村長拄著拐棍在地頭上來回踱了兩遍,嘴裏還在輕聲念叨著,最後用腳踩塌了一小荒草,跺了跺地皮道:“鬆子,照這兒挖。”


    遲鬆應了一聲,接過遲長青手裏的鋤頭,往那兒一挖,便聽見鐺的一下,像是撞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他笑道:“阿爺,是界石,在這兒呢。”


    洛嬋看了一眼,隻見那裏是一塊青色的石碑,上麵還刻了一些小字,隻是年代久遠,看不真切了,石碑大半埋在泥裏,若不是剛剛挖了一下,恐怕是看不見,遲鬆解釋道:“界石的這一邊就都是長青哥家裏的地了。”


    還有一塊地在村北的竹林旁,位置比那兩塊慢坡地要好不少,最後一塊則是最好的水地,就在河邊,足足有二畝三分,然而此時已經種上了茂盛的小麥,長勢甚是喜人,眼看著過不久就能收獲了。


    遲鬆道:“阿爺,這地裏的麥子是大德叔家的。”


    “嗯,”老村長看了看,道:“得找他說說。”


    一行人又往村子的方向走,路上,遲鬆道:“長青哥你這陣子回來的正是時候,再晚些時候就來不及了,趕明兒去買些好種子,把那幾畝旱地都翻了,種下去,我阿爺說,看這天再過兩日就要下雨了,正好連水都不用澆,直接等發芽便是。”


    他說著,又叮囑道:“清明剛過,最好這兩日就種完。”


    遲長青點頭,想起了什麽似的,問他:“都要種一些什麽?”


    遲鬆吃了一驚,道:“你從前沒種過地麽?”


    遲長青嗯了一聲,解釋道:“從前都是在城裏做事,要麽就是在一些很偏遠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很冷,到處都是沙子石頭,也沒地可種。”


    北漠那種地方,八月就開始下雪,確實十分貧瘠。


    遲鬆不由生出幾分震驚來,他自小在村子裏長大,大夥兒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壓根不能想象沒地種的日子是怎麽樣的,那一大家子都吃什麽喝什麽啊?西北風麽?


    遲鬆十分憐憫地道:“長青哥這些年在外麵一定過得很苦吧?”


    遲長青含糊道:“嗯,有點兒。”


    洛嬋拉著他的袖子,聽得一愣一愣的,大將軍忽悠起人來,好像也很有一套啊。


    第32章 不會是著火了吧?【二更……


    待聽說遲長青從前在城裏過得不好, 一大家子連地都沒得種, 遲鬆頓時生出幾分同情來, 很是熱心地解釋眼下這季節該種何種莊稼和時蔬,遲長青都一一記了下來。


    等進了村子,老村長在一戶人家的院門口停下來,門大開著, 裏麵有幾隻雞在啄食著草籽, 發出咕咕的聲音, 老村長揚聲叫道:“大德!大德在家嗎?”


    院子裏傳來了一個婦人聲音應答著,片刻後有人從屋裏出來, 穿著簇新的春梅紅棉布衫子, 頭發梳得十分齊整, 大約是用頭油搽過,在陽光下油亮亮的, 發髻上別著一根如意團花的銀簪子,遲長青的目光下意識在她的頭發上停留了片刻。


    那婦人見了老村長與遲長青一行人, 有些吃驚, 遲疑道:“大阿爺,這是有什麽事嗎?”


    老村長道:“大德呢?”


    婦人道:“他下地去了,還沒回呢。”


    老村長便道:“那我們在這等著,你去叫他回來吧, 我有事兒與他商量。”


    那婦人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隻好道:“那大阿爺你們進來坐,我現在去地裏叫他。”


    “好, ”老村長道:“你快去快回,別耽擱了事情。”


    婦人哎了一聲,把他們一行人讓進院子裏,自己出門去了,沒多久便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扛了鋤頭的中年漢子,那漢子進了門,先叫了一聲大阿爺,這才把鋤頭靠牆放下了,一邊悄悄打量遲長青與洛嬋,一邊與老村長寒暄幾句,末了才問道:“大阿爺找我有什麽事?”


    老村長提起話頭,道:“河邊老枇杷樹那塊二畝三分水地的事情,你知道吧?”


    遲大德愣了一會兒,明白了什麽似的,才道:“知道。”


    “那好,”老村長點點頭,拄著拐棍道:“長青他們現在回來了,你看著這麽個說法。”


    遲大德猶豫道:“大阿爺,麥子還沒成熟哩。”


    “我知道沒熟,要是熟了,我今兒就是來催你收麥子了,”老村長道:“但是時候不等人,眼看就要下種了,總不能叫長青他們沒地可種,我這才來找你。”


    遲大德在石碾旁蹲下來,思索一會,道:“那這樣行不行,我河灣那裏有一塊水地,先給長青他們種著,等四月底麥子熟了,我收了之後就把地還給長青,你看行不行?”


    他最後一句話是對著遲長青說的。


    沒等遲長青說話,遲大德媳婦就用力扯了他一把,震驚道:“你做什麽?那塊地我們前陣子剛種了玉米下去,才抽芽呢,怎麽就——”


    她說著又急急地看向老村長,道:“大阿爺,這長青沒地,咱們家也沒空的地給他種啊,誰家不要吃飯?”


    老村長沒理會她,想了想,對遲大德道:“你河灣那裏隻有一畝水地,怕是不夠。”


    遲大德搓了搓臉,一咬牙道:“那河灣上頭不是還有兩畝旱地,雖然比不得河邊的水地,但是那塊地肥,種什麽都好,長得飛快,我今兒才剛剛翻過,準備種甘薯呢,也都給長青種了。”


    老村長這回沒再說什麽,但是他也沒搭腔,隻是看向遲長青,道:“長青,你覺得行不行?”


    遲長青微微一笑,道:“我也不太懂這些,都聽大阿爺的安排。”


    “嗯,”老村長這才道:“既然長青這麽說了,那我看也行,先這麽定了,等五月你把麥子割了,那二畝水地依舊還給長青家,長青地裏收了,地也還給你們。”


    遲大德一口應下來:“好。”


    老村長拿起拐杖起身,道:“那我們就先走了,回頭你帶長青去認認地,有事先都說明白,別到時候再生什麽變故,讓人說三道四。”


    遲大德送他們出門,一邊道:“好,我知道了,大阿爺,你們慢走。”


    洛嬋牽著遲長青的袖子出了門,才走了兩步,忽聽院子裏傳來了婦人一聲暴怒的聲音:“遲大德!”


    如晴空一個霹靂,冷不丁把她嚇了一跳,驚懼地回頭望去,那婦人的罵聲不絕,一句句又快又尖利,她愣是什麽都沒聽懂,洛嬋長這麽大,頭一次聽見有人能罵人罵得這樣中氣十足的,正在她震驚間,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安撫似地拍了拍,洛嬋一顆心仿佛一下子就落到了原處。


    等到了村口岔路的地方,遲長青對老村長道:“今天謝謝大阿爺了。”


    老村長笑著擺了擺手,道:“這有什麽好謝的,你以後有事,隻管跟大阿爺說,啊?”


    遲長青答應了,遲鬆又道:“長青哥,我先送阿爺回去了?”


    遲長青點點頭,看著兩人遠去,背影消失在村口那株老槐樹後頭,他這才看向洛嬋,道:“回去了。”


    洛嬋牽著他的衣袖回了家裏,聽遲長青把今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便在他的手心寫畫:你要去種地嗎?


    “嗯,”遲長青單手拿出鑰匙來開了鎖,推開門,一邊道:“要種,不然吃什麽?”


    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叫洛嬋信了八分,又問他:你會種麽?


    遲長青理所當然地道:“不會,不過可以學。”


    進了院子,他一邊想,一邊同洛嬋商量著道:“咱們種點什麽好?”


    洛嬋哪裏懂這些,茫然搖首,遲長青索性問道:“你喜歡吃什麽?剛剛遲鬆說,有不少莊稼都可以種了,豆子愛吃嗎?”


    洛嬋想了想,在他手心寫:綠豆糕好吃。


    “那就種一點兒,”遲長青又道:“紅豆呢?”


    洛嬋寫得飛快:紅豆蜜棗粽!


    遲長青忍不住失笑,看著少女的眼神分外溫柔,他道:“那就都種吧。”


    既然要種地,就得去買種子來,趁著天色還早,遲長青便套了車準備去一趟鎮上,若是快一些,還能趕在中午前回來,待他問洛嬋要不要一同去的時候,洛嬋卻拒絕了。


    遲長青顯然有些意外,但是轉念一想,這兩日奔波來回,事情又多,洛嬋這小身板也跟著忙裏忙外,她自小錦衣玉食,蜜罐兒裏麵泡大的,哪兒經曆過這些?想必是累了,便沒再多說什麽,隻是叮囑她一個人在家,記得鎖好門,不要隨意亂走。


    洛嬋點點頭,答應下來,遲長青還有些擔心,這一個月以來,他還從沒真正與洛嬋分開過,很是不放心,總覺得一眨眼這小東西就會自己走丟,或者被什麽人給拐跑了,又單純又好騙。


    大將軍再三叮囑之後,這才憂心忡忡地離開了,臨走前又把馬車廂卸了下來,若小啞巴不一同去,這車廂就全無用處了,隻會平添累贅,畢竟他騎馬的速度比趕車要快上好幾倍還不止。


    遲長青走後,洛嬋托著下巴坐在院子裏看,房簷下有燕子飛來,啾啾喳喳地鳴叫著,歡快悅耳,她瞧了一陣之後,才又看看天色,起身進了灶屋,從米缸裏舀出米來,用清水淘洗幹淨。


    加水的時候她猶豫了許久,一會兒覺得多,一會兒覺得少了,一邊添水,一邊倒水,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天,簷下的燕子又飛出去了,洛嬋才勉強覺得滿意,把鍋放上灶,準備生火。


    她學著遲長青的樣子往灶膛裏塞了一把幹草,拿出火折子來,鼓起腮幫子吹,沒一會,竟然真的冒出了火星,洛嬋頓時欣喜起來,小心翼翼地就著這點兒火星,把幹草給點燃了。


    火升起來了,燃燒時發出了嗶啵的聲音,洛嬋連忙往裏麵放柴,然而沒多久,火竟然慢慢燒沒了?


    她看著黑黢黢的灶膛有些不知所措,明明遲長青也是這樣做的,為何到她這裏火就燒不起來呢?


    洛嬋不死心,又往裏麵塞了一把幹草,繼續吹火折子,待火一燒起來,她生怕火燒滅了,立刻往灶膛裏添柴,然而結果和之前一毛一樣,幹草燒完了,火也沒升起來。


    沒火可怎麽做飯?洛嬋不禁犯起了難,用火鉗撥弄著灶膛裏未燃的柴,心裏想,是不是因為這些柴都太大塊了?


    這麽想著,她又找了幾根細小的柴枝,重新生火,等草燒著了之後,洛嬋便小心把柴枝添進去,動作輕而柔,如同在對待一個小嬰兒一般,生怕把那點火給壓沒了。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洛嬋總算是把火給升起來了,這可是她頭一次自己生火,甚是欣喜驕傲,還想叫遲長青來瞧瞧,但是一扭頭才想起來遲長青已經去鎮上了,不免又有些泄氣。


    不過,大將軍回來的時候,飯就做好了。


    想到這裏,洛嬋又開心起來,繼續往灶裏添柴,火呼啦一下燒了起來,很旺。


    日上中天之時,入村的道路兩旁芳草萋萋,正是陽春時候,生長著各式各樣不知名的野花,星星點點,路盡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引得地裏做事的農人們側目來看,隻見馬背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穿著青布的衫子,策馬如風一般疾馳而過,很快消失在村口。


    一個中年村民不無羨慕地道:“有一匹馬倒也好,去鎮上就兩刻鍾的事情呢,方便。”


    旁邊的人卻道:“有啥好的?這馬又不能耕地,又不能拉磨,每天還得精細草料伺候著,養祖宗呢,還不如養一匹騾子。”


    跟著做事的小少年插嘴道:“威風啊,你看長青叔剛剛騎馬那模樣,可威風了。”


    “你懂個屁,”之前說話那人一瞪眼:“威風能當飯吃嗎?都是泥腿子要啥威風?又不是官老爺,我看他這馬,遲早要賣了。”


    小少年不服氣地悄聲嘀咕:“你才懂個——”


    他背著大人們無聲地吐出最後一個字,神色裏透著一股子狡黠的意味,而後得意大笑起來,引來大人們一臉莫名。


    遲長青自是不知道這一番議論的,待他縱馬到了自家門前,卻突然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焦味兒,抬頭一看,院子裏麵一股青煙騰空而起,他心裏頓時一驚,不會是著火了吧?


    第33章 我想給你做飯吃。【三更……


    遲長青立即翻身躍下馬來, 撞開門就往院子裏麵衝, 口中疾呼洛嬋的名字, 灶屋門裏麵濃煙滾滾,傳來了少女的嗆咳聲,一聲聲仿佛鑿子一般敲打在他心上。


    遲長青心急如焚,一頭衝進去, 卻見小啞巴正蹲在灶邊, 驚慌失措地回頭看過來, 下一刻,她就被遲長青一把抓起來, 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 緊張地道:“有沒有事?”


    洛嬋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搖了搖頭,被煙一嗆, 又開始咳嗽起來,遲長青立即帶著她出了灶屋, 清風自遠處吹拂而來, 帶著不知名植物的氣息,將那些嗆人的煙一掃而空,洛嬋這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她的眼睛紅紅, 淚水迷蒙,宛如一隻小兔子一般,雪白的小臉上還有幾道灰印子, 看起來頗為狼狽。


    遲長青沒想到自己才離開這麽一會兒,她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皺著劍眉道:“你在做什麽?”


    洛嬋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遊移不定,遲長青把手攤開伸到她麵前,聲音微沉道:“說實話。”


    大將軍的威嚴還是在的,洛嬋隻好拉過他的手,老老實實地寫:我想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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