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道:“確有此事。”


    那官兵道:“有就好,方丈,麻煩將此人交出來,我等也好回去交差。”


    住持看向旁邊的不悟大師,不悟大師笑笑,道:“寺內每個月都有不少施主來山上聽禪,不知大人說的是哪一位?老衲也好去請他出來。”


    官兵加重了語氣道:“要的就是昨日上山的人。”


    不悟大師好脾氣道:“不知姓甚名誰?是何方人士?”


    官兵不耐煩了,告誡道:“那人是朝廷欽犯,你們若是不肯交出來,當心一並被牽連!難不成你們這佛門清淨地也要落下一個窩藏逃犯的罪名麽?”


    他話音才落,門裏就傳來一個冷笑的聲音:“我竟不知道自己何時成了朝廷欽犯,張大頭,你倒是說說,我犯的是什麽事?”


    那官兵頓時變了臉色,看向來人:“洛澤之?!”


    一個身著藍色衫子的青年人大步踏出門來,正是洛澤之,他看著那官兵,便嗤笑道:“兩個月不見,你這頭倒越發的大了,不知又搜刮了多少油水?”


    旁邊的幾個香客忍不住笑出聲來,那被叫做張大頭的官兵憤然道:“洛澤之,你不要欺人太甚。”


    洛澤之大笑起來:“當年你求我的時候,可沒有今日的威風!”


    張大頭立即色變,他想說什麽,又閉了嘴,末了忍著氣道:“洛澤之,今日怨不得我,我是奉了聖旨來請你的。”


    大概是為了表明立場,他特意加重了那個請字,洛澤之乃是京師一霸,他還有把柄在其手中,若非必要,張大頭是不願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與他翻臉的。


    原本以為這差事棘手,豈料洛澤之竟然十分爽快,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他說完,徑自往前走去,那大搖大擺的架勢,好像人家是請他去作座上賓一般,端的從容淡定,倒顯得這一波官兵如同跟班了。


    那張大頭憋著氣,卻又不好說什麽,隻是一抬手,對身後幾十號下屬道:“走!”


    官兵撤了之後,雲台寺門口恢複了平靜,住持對不悟大師低聲道:“此事怕是不好做。”


    不悟大師隻是回道:“善惡終有報,阿彌陀佛。”


    住持遂閉口不言了。


    待得知洛澤之被帶走之後,洛嬋有些著急了,神色透出明顯的不安,頻頻走神,她像是又回到了當初家中巨變的那一日,大兄二兄和爹娘都是這樣被帶走了。


    她這樣忐忑,遲長青看在眼中,心疼之餘,竭力安撫道:“有大兄在,他不會有事的,我派人去看看情況,來。”


    他說著,牽起洛嬋的手出了禪房,走到一處僻靜之地,取出竹哨吹了幾聲,聲音清脆悠長,三長三短,很快,一聲嘹亮的鳥啼自空中傳來,與此同時,一團黑影猛地衝了下來,落在了遲長青抬起的手臂上,黑影收斂雙翼,帶起一陣勁風,洛嬋忍不住抬手遮了遮,再定睛一看,原來那竟是一隻鷹隼。


    第107章 佛門之地,不可如此。……


    那鷹隼全身被覆著深黑色的羽毛, 鷹喙如鉤, 圓圓的小眼睛在日光下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神態桀驁, 透著一股子盛氣淩人的意味,甚是警惕, 若是此時有人敢碰它, 怕是要被啄個對穿。


    洛嬋往後退了一步,卻見遲長青抬手去摸那鷹隼的羽毛,它竟像是十分受用一般,毫不反抗, 甚至還撲扇了一下翅膀, 自喉頭發出細微的聲音。


    洛嬋頗感驚奇地望著它,遲長青笑起來, 解釋道:“它叫吳鉤,原是我在北漠撿到的,那會還是一隻幼鷹。”


    他說著, 將手臂上的鷹隼遞過來, 道:“你要摸一摸它麽?”


    洛嬋有些怕,又有些新奇, 猶豫之後還是搖搖頭, 但眼裏的好奇是做不得假,遲長青失笑,索性抓著她的手,送過去輕拂吳鉤的脊背, 它扭過頭,像是對那隻雪白柔軟的手產生了幾分興趣,低頭要啄一下。


    洛嬋嚇了一跳,連忙要縮回手,遲長青反手就是一指頭,彈開了它的鷹喙,吳鉤不滿地叫了一聲,但還是老老實實地不敢再亂動。


    遲長青牽起洛嬋的手,進了禪房,取來紙筆,草草寫了幾行字,然後卷起來,塞進了一個小竹管裏,滴了些蠟,封好之後,綁在了鷹隼的爪子上,爾後摸了摸它的羽毛,吹了一聲口哨,鷹隼便倏然展翅,自窗口飛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間。


    洛嬋問道:你在送信麽?


    “是,”遲長青將她擁在懷裏,親昵地吻了吻小啞巴的發頂,如同無聲的安撫,低聲道:“不是擔心二兄麽?我傳信給從前的下屬,讓他們幫忙打聽消息。”


    洛嬋抵著他的肩,細白的手指在他掌心寫畫著:謝謝你。


    遲長青忍不住失笑,故意道:“就隻有一句謝謝麽?”


    洛嬋自然知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麵上微熱,但還是抬起頭來,對上那雙含著笑意的深邃眼眸,她鼓起勇氣,略略踮起腳尖,湊過去親了一下,她鮮少這樣主動,準頭不太夠,這一下就親到了遲長青的鼻尖,發出啾的一聲。


    遲長青險些笑出聲來,索性俯身抱起他的小啞巴,低頭親了親她,聲音帶笑,寵溺道:“你怎麽這樣可愛?”


    洛嬋嗔了他一眼,掙紮著跳下來,在他手心寫道:佛門之地,不可如此。


    遲長青心中頓時有些遺憾,這樣一來,不可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


    洛淮之回府已是很晚了,他的神色看起來十分疲憊,臉色亦有些蒼白,老管家驚道:“大公子,您這是哪裏不舒服麽?老奴去派人請大夫來給您瞧瞧。”


    老大夫被請了過來,連口水都沒有來得及喝上,就給洛淮之診脈,診了半晌,才戰戰兢兢問道:“大、大人今日可吃了些什麽東西?”


    洛淮之的表情十分平靜,答道:“一杯摻了毒的酒。”


    老大夫險些從椅子上滑下去,額上滲出些汗意來,勉強保持鎮靜,咳了一聲才問道:“大人知道是何毒藥?”


    洛淮之想了想,才道:“不知,不過想來毒性並非十分劇烈。”


    老大夫行醫幾十年,從沒見過用如此淡定的語氣說自己服了毒藥的病人,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末了半天憋出一句話,道:“那老朽給您開一副解毒的方子,先吃一吃。”


    洛淮之頷首,道:“好,多謝你。”


    老大夫連連擺手:“不、不必了。”


    開過方子,下人就將老大夫送出去了,老管家連忙安排人張羅著熬藥,等到解毒的湯藥熬出來,他親自端去書房,此時已是深夜時分了,老管家意外地看見書房門口站著一道纖細的身影,顯然正在等候,是晚娘,那個長得與小小姐相像的女子。


    老管家雖然不喜歡她,但到底也不能當做沒看見,遂走過去問道:“這麽晚了,姑娘為何在此處?”


    晚娘見了他,連忙道:“妾身聽說大人回來了,身體似有不適,想前來探望。”


    老管家皺了皺眉頭,搖首道:“公子今日很累了,你明日再來吧。”


    他說完就要走,晚娘忙跟上來一步,道:“可明日妾身就要被送走了,管家,您幫妾身求一求公子吧。”


    聞言,老管家頓時沉了臉色,道:“公子決定的事情,我們下人豈能置喙?如今府裏都是公子說了算,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即便您是從宮裏來的也一樣,姑娘還是快離去吧。”


    他說完,便徑自端著藥入了書房,室內隻點了一盞書燈,不甚明亮,昏黃的光暈投落在書案旁,洛淮之靠在椅子上,手裏拿著一份信函,正在走神。


    老管家絕口不提書房門口的事情,隻輕手輕腳地把湯藥放在桌上,喚道:“大公子,該吃藥了。”


    洛淮之嗯了一聲,將信函扔下,端起藥碗來一飲而盡,放下碗,才主動問道:“方才我聽見門口有人聲,發生了什麽事情?”


    老管家猶豫了一下,才道:“是那聽梅軒的晚姑娘,聽說公子病了,想前來探望,隻是老奴怕公子累,自作主張讓她明日再來。”


    洛淮之想了想,道:“你讓她進來吧。”


    聞言,老管家忙不迭道:“是,老奴這就去。”


    他退出了書房,不多時,門再次被叩響,洛淮之隨手撥了撥書燈的光,室內變得明亮了些,他才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人果然是晚娘,她在門口走了一步,就不動了,洛淮之將燈罩放了回去,抬眸看向她,道:“怎麽了?”


    燈火明滅,在他的臉上投落下些影子,洛淮之坐在那裏,大半個身影淹沒在暗處,晚娘竟有些怕他,躊躇著往前邁了一步,在書案前停下,洛淮之平平看向她,道:“聽德叔說,你想見我,這麽晚了,可是有事?”


    晚娘囁嚅了一下嘴唇,不知為何,這位禦史中丞看起來這樣文弱,甚至稱得上斯文有禮,但是她心裏一直怕得很,隻要麵對他,她就仿佛渾身上下被看穿了一樣,任何秘密都無處可藏。


    她硬著頭皮道:“妾、妾身聽聞大人身體不適,特來探望,不知……不知大人如何了?”


    洛淮之微微笑了一下,答道:“無事,隻是覺得有些頭痛,已請大夫看過了。”


    他說完,晚娘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叩首哀道:“求大人別送妾身走!”


    洛淮之手中拿著一卷書,隻是望著她不語,晚娘低泣起來,道:“妾身自被賜給大人,便已是大人的人了,若是再被送走,叫妾身如何自處?”


    洛淮之微笑道:“隻是送你去別莊小住一段時日罷了。”


    晚娘蹙著黛眉,眼眶通紅地望向他,哀哀求道:“妾身待大人之心,可鑒日月,縱是被輕棄,亦不能休,若大人決意如此,妾身寧死!”


    她說著,便拔下頭上的簪子,抵在脖頸處,力道不小,尖銳的簪子一下就刺破了如玉的肌膚,鮮血蜿蜒而下。


    洛淮之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沉默片刻,將手中的書卷放在桌案上,問道:“你已想清楚了?”


    晚娘眸中含淚,道:“是,妾身不願意離府。”


    洛淮之再次微笑起來,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來吧。”


    他說:“日後再不要後悔。”


    男子的眸光意味不明,在燭光下顯得晦暗,晚娘看了心驚不已,她生出了幾分怯意,張了張口,卻又不敢反悔,事到如今,她已然沒有退路了。


    第108章 寺裏悶,帶你出來散散……


    雲台寺。


    清晨時分, 天還未亮, 洛嬋就被遲長青喚醒了,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睜眼, 打了一個小小的嗬欠,聽見遲長青在耳邊輕聲道:“嬋兒?”


    洛嬋輕哼了一下, 困倦地合上眼, 她不知為什麽大將軍今天會這樣早就叫她起來,隱約想起來什麽,但是因為太過疲倦,睡意很快就再次湧了上來, 模糊之間, 她感覺到自己被穩穩抱起,身子隨之變得輕飄飄的, 仿佛睡在了雲端。


    等她再次驚醒的時候,忽覺有涼風習習吹拂而過,洛嬋的睡意一掃而空, 她瞬間清醒過來, 猛地張開雙眸,深藍色的天幕映入眼簾, 顆顆星子閃爍不定, 遲長青帶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醒了?”


    洛嬋還有些迷迷瞪瞪地看著他,表情滿是疑惑,她這才看清楚四周的環境,遲長青抱著她, 兩人坐在一株老鬆樹的岩石上,四周草木蔥鬱,濃翠欲滴,而岩石下,赫然是一大片山穀,正是清晨時候,半山腰處雲霧繚繞,輕輕渺渺,如墜仙境,幹淨的深藍色夜空上,還掛著一彎殘月,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洛嬋下意識攥緊了遲長青的衣襟,有些緊張地寫道:這是哪裏?


    遲長青笑吟吟道:“寺裏悶,帶你出來散散心。”


    他說著,忽而望向遠處,道:“太陽要出來了。”


    洛嬋隨之看去,隻見那天邊不知何處出現了一抹淡淡的月白,幹淨如洗,爾後又一點點染上了緋色,如同女子淡抹的胭脂,一輪赤紅色的旭日自層巒的山巔冉冉升起來,山間清風徐徐而過,帶來遠處不知名的草木香氣,是清晨特有的微涼氣息。


    那輪赤色的太陽漸漸散發出奪目耀眼的光,將金粉抖落在了大地,山澗清泉,崖上老鬆,鳥兒的翎羽,樹梢枝頭,還有少女幹淨清澈的眸子,都跳躍著點點陽光,像一汪令人沉醉的清酒。


    洛嬋從沒見過這樣的漂亮景象,她癡癡地望著遠處變幻莫測的雲景,像是要將這一切映在腦海中帶走,卻沒有注意到遲長青同樣在注視著她,眼神溫柔,仿佛要讓人溺斃其中,直到太陽越升越高,光線也越來越亮,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山穀之中雲霧仍未完全散去,輕紗一般湧動著,像一幅溫柔的畫卷。


    遲長青將下頷抵在小啞巴的發頂,緊緊抱著她,兩人就這麽依偎在一處,也不想動彈,就連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陽光亮得有些刺眼,洛嬋看得久了,不禁微微眯起眼來,覺得眼前金星直冒,到處都是閃爍的光,遲長青笑她:“小傻子,怎麽能盯著看?”


    他說著,一邊伸手輕輕遮住了她的眼,她的睫羽是細細的柔軟,緩緩刷過掌心,帶來一陣微癢,一路爬到了遲長青的心底去,他凝視著懷中的少女,輕聲問道:“親一親?”


    洛嬋聽罷,便微微抬起頭,遲長青便低下來,兩人接了一個長而輕柔的吻,一吻罷了,他還輕笑道:“日後要常來,這裏不算得是佛門之地了,也不怕擾了佛祖的清靜。”


    洛嬋想起昨日自己說過的話來,不禁紅了臉,輕輕瞪了他一眼,覺得大將軍實在欺負人,怎麽、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山間甚是清靜,處處鳥啼,洛嬋原本睡得不夠,被遲長青抱著,兩人靠在老鬆下又打了一會盹,眼看日頭升起來了,遲長青想起過不久不悟大師會來給小啞巴針灸了,便輕輕搖了搖她,道:“嬋兒,要走了。”


    洛嬋眯著眼,也沒什麽反應,隻下意識輕輕哼了一聲算是應答,遲長青登時一個激靈,顧不得什麽,把懷中人搖起來,激動道:“嬋兒,你剛剛說了什麽?”


    洛嬋嚇了一跳,睡意立即跑光了,迷迷瞪瞪地張大眼睛盯著他,眼神滿是疑惑,有些不明所以,發生什麽事了?


    大將軍看起來十分激動,道:“嬋兒,你再應我一聲,像剛剛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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