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嬋茫然,剛剛那樣?


    她明白過來,試探著,從喉嚨裏發出一點聲音,微弱的,帶著幾分沙啞柔軟,是少女久違的聲音。


    ……


    皇城內設有校場,每日都有禁衛軍在此練兵,再往裏去便是禁衛軍總司,柳三整了整衣裳,熟門熟路地往裏走,見了禁衛軍的兄弟,還要打一聲招呼,有人看他眼生,便問道:“前頭沒見過你,新來的?”


    柳三笑笑,憨憨地道:“是才招進來的。”


    那人隨口問道:“哪裏的?”


    柳三忙老實答道:“在羽林衛右三軍。”


    “怎麽跑這來了?”


    柳三靦腆笑道:“頭兒讓我過來熟悉熟悉校場,過兩日要操練呢。”


    這話倒是過得去,那人不追問了,柳三便伸長了脖子往總司大門方向瞧,那人叫他道:“欸你不是要熟悉校場麽?在這裏瞅什麽?”


    柳三便指了指那大門,道:“那是什麽地方?”


    那兵衛道:“總司衙門,不是你能去的地方,甭看了。”


    柳三哦了一聲,邁開腳步要往外走,忽聞裏頭傳來了一陣慘嚎,瞬間劃破安靜的空氣,響徹了整個校場,其叫聲之慘烈,令人心驚肉跳,那幾個兵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敢動,一人咽了咽唾沫,道:“他娘的,這打了一天了還沒消停啊?”


    “可不是,”另一人嘀咕道:“這可是京師一霸,像咱們禁軍裏頭,但凡在他手下當過差的,誰沒被修理過?”


    “可今時不比往日啊,他如今也不是咱們頂頭上司,連個官職都沒有,說白了就是個白身,就不能老實些麽?”


    柳三聽他們討論,插嘴問道:“剛剛嚎的這人是誰啊?你們都認識?”


    那幾個兵衛互相對視了一眼,有人答道:“嚎的人是誰倒是不清楚,誰讓他嚎的我們倒是知道。”


    “你是新來的不知道,從前呢,咱們禁軍裏頭有個洛澤之,當了副指揮使,下手恁黑,兄弟們天天挨他修理,好在後來他走了黴運——”


    旁邊的人捅了他一肘子,示意他說話小心些,那人嘴裏的話硬生生拐了一個彎:“就是時運不濟,丟了官職,不過一身功夫顯然是沒落下,這打起人來還聽得到響動呢。”


    柳三聽了,不解道:“他丟了官職,怎麽還在禁衛軍總司衙門裏頭?”


    那人隨口道:“被抓來的,牢裏放不得,隻好關在這了。”


    柳三哦了一聲,又往那大門裏頭看了幾眼,像是要看清楚裏麵的情形似的,試探問道:“那他從前管著你們,眼下落到這地步,不是被修理的很慘?”


    那幾名兵衛麵麵相覷,一人小聲道:“誰敢修理他?被他修理還差不多。”


    “就是,他有個那樣厲害的兄長,洛禦史知道不?朝廷上下誰見了不怕?誰敢得罪他,怕是不想要命嘍!”


    感情京師一霸被抓起來了,也還能狐假虎威,在禁衛軍總司衙門裏頭作威作福呢,柳三聽罷,笑了笑,又同那幾人寒暄了些話,在校場轉了一圈,溜了出去,到了一個僻靜角落,從身上摸出一張紙和一個筆頭來,隨便舔濕了筆尖,在紙上草草寫畫了一行字,然後將紙卷起來,小心封入了一個竹管中,好生收起,他四下裏望望,見無人看見,這才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第109章 沒有不開心。


    雲台寺禪房。


    不悟大師替洛嬋診了脈, 才放開手, 遲長青便忍不住追問道:“大師, 如何了?”


    不悟大師念了一聲佛號, 道:“施主的病情已有很大的好轉了,心病難醫, 倘若能令她開懷, 便是良藥了。”


    之前在山上之時,洛嬋忽然能發出了一些簡單的音節,然而再多的卻無法做到,盡管沒有全好, 遲長青也並不覺得失望, 這於他而言,已是極大的驚喜了, 聽得不悟大師這樣說,遲長青便點點頭,道了謝, 這才將他送出了門。


    洛嬋喝過茶潤了潤嗓子, 然後試圖從喉嚨裏發出聲音,但總是一些含混不清的單音, 嗓子眼裏像含著一把砂礫似的, 這令她十分沮喪。


    遲長青回轉身來,見她這般神態,自是明白了她的心思,摸了摸她的發頂, 安慰道:“大師說了,你要開心一些,自然便能藥到病除。”


    洛嬋望望他,在他手心裏寫:沒有不開心。


    遲長青便戳了戳她的臉頰,道:“現在不就是麽?”


    聞言,洛嬋呆了一下,然後略一思索,伸出了手指抵住自己的唇角,往上輕輕一戳,露出一個微笑來,看著遲長青,表示自己真的沒有不開心,遲長青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嬋兒,你怎麽這樣可愛?”


    洛嬋也笑,恰在此時,窗外傳來一聲長長的啼鳴,嘹亮悠遠,遲長青一頓,洛嬋疑惑看過去,他道:“是吳鉤回來了。”


    洛嬋想起來了,是昨日飛出去的那一隻鷹隼,它又回來了,帶著京師裏的消息。


    遲長青展開紙條,看了一眼,便遞給洛嬋,笑道:“是二兄的消息,你看看。”


    洛嬋接過來,隻見那紙條上字跡潦草,一看就是匆匆忙忙寫下的,仔細些也能辨認出來,說洛澤之安全無虞,不必擔心,末了又寫了一行字,雍王意欲與主子會麵,有事相商,不知如何回複,還請示下。


    雍王?


    洛嬋疑惑看向遲長青,問道:他要見你?


    遲長青點點頭,他將紙條揉碎了,隨手浸入冷卻的茶盞中,墨跡很快就暈染開來,變成了一團模糊,他道:“雍王大概已經知道我回京師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猶豫,大將軍鮮少露出這樣躊躇的神色,洛嬋有些明了,又問:你想去?


    遲長青摸了摸她的發頂,在旁邊坐下來,道:“我此次回京,還有一樁事情想要查清楚,但見如今形勢,若有雍王相助,或許會便宜許多。”


    洛嬋寫道:什麽事?


    遲長青道:“我與你說過我父兄之事?”


    洛嬋頷首,上一回在破道觀裏借宿時,大將軍曾經提起過,他父兄戰死之事,另有內情,遲長青低聲道:“可惜我常年在北漠,對京師裏的事半點都不了解,隻能選擇蟄伏,如今雖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未必會查不到。”


    聽罷這些,洛嬋便寫道:那你去吧。


    遲長青不作聲,她略一思索明白過來,又寫:不會有事,我等你。


    遲長青豈會讓她一個人在雲台寺裏待著?思來想去,道:“我派人在這裏護著你,天黑之前,我會回來。”


    洛嬋輕輕嗯了一聲,從鼻子裏發出的聲音輕輕軟軟,像三月裏的清風,尤其乖巧,令人疼惜。


    ……


    日上中天時候,遲長青便離了雲台寺,他戴著一個鬥笠,遮去了大半張臉孔,隻露出下頷,一身青色布衫,看著與路上的香客全無區別,待他到了山腳,便見著路邊坐了個漢子,像是正在休息,旁邊的樹上栓了一匹馬。


    遲長青走過去,問道:“小哥,這馬賣不賣?”


    那漢子自下而上打量他,不言語,隻伸出三個手指來,遲長青從腰間取下一個布囊,扔進他懷中,徑自去解了韁繩,翻身上馬,輕喝一聲,縱馬順著官道往京師的方向去了。


    待馬蹄聲漸漸遠去,那漢子才解開了布囊,裏頭倒出一張紙條來,他看完了上麵的字,伸了一個懶腰,轉身往山上雲台寺的方向而去。


    雲台寺距離京師實在近,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便到了京師城門口,這裏有行人來往出入,絡繹不絕,遲長青牽了馬混入其中,一身樸素普通的裝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守城兵衛伸出手來:“路引。”


    遲長青自懷中取了早就備好的“路引”遞過去,那兵衛粗粗看了一眼,便抬手擺了擺:“進去吧。”


    遲長青從容順著人流入了城,待穿過數條街道,到了朱雀街,滿目都是熟悉的景物,他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家茶樓前,夥計迎了過來,熱切笑道:“客人要喝茶麽?是在大堂還是雅間?”


    遲長青低聲答道:“雅間。”


    那夥計聽了,忙引著他上了樓,遲長青穿過熙攘的茶客,去了二樓最盡頭的雅間,夥計殷切地拿著抹布擦了擦桌子,問道:“客人要喝什麽茶?咱們這應有盡有,您隻管點來。”


    遲長青道:“要一壺青山貫雪。”


    夥計愣了一下,道:“客人,這是什麽茶,小人從未聽說過。”


    遲長青頭也不抬,道:“你們掌櫃大概聽說過,去問便是。”


    那夥計聽罷,又打量他一眼,隻好道:“那您稍待片刻,小的這就去問。”


    雅間門被合上了,遲長青終於摘下了鬥笠,站起身來到了窗邊,輕輕將窗戶推開些縫隙,樓下行人如織,有擺攤兒的,走貨郎,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派熱鬧繁華,一如從前。


    過了許久,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遲長青回過身來,緊跟著,雅間門便被推開了,進來的人穿著一襲藍色的錦袍,模樣周正俊朗,見人先帶三分笑意,正是他的好友陳思遠。


    他這次不笑了,皺著眉頭,道:“你怎麽突然來京師了?”


    遲長青道:“自然是有事要辦。”


    “你——”陳思遠想說什麽,又止住,最後歎了一口氣,道:“有什麽事情,不能寫信托我替你辦麽?何必親自涉險。”


    遲長青卻笑了,道:“晉如,我總要回來的,自我離開那一日起,我便是這麽想的。”


    聞言,陳思遠啞然,片刻後才搖頭道:“你還是與從前一樣,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麽是你遲長青怕的。”


    他往椅子上一坐,問起遲長青近況,何時來的,如今在哪裏落腳,遲長青都一一答了,待聽見來了有幾日了,便故作不滿道:“來時也不與我通氣,如今倒想起了我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你有什麽事情?”


    遲長青欣然道:“知我者,晉如也,我確實有一樁事情,思來想去,也隻有你能幫忙了。”


    第110章 內情。


    世味樓是京師有名的茶樓之一, 坐落於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 每日都有許多茶客前來, 點上一壺茶, 一邊吃一邊聊,聽說書人說話本裏的故事, 還有前朝軼事, 很容易就消磨了一上午。


    台上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正說到精彩處,眾人聽得十分起勁,恰在這時, 門口來了一行人, 隻是茶客們聽書入迷,無暇去看, 待那一行人上了樓時,才有人抽空瞟了一眼,發現被簇擁在中間的那人竟是坐在輪椅上的。


    沒等細看, 那一行人便消失在了樓梯口, 侍從將輪椅放下來,上麵坐著的是個青年人, 穿著一襲深灰的衫子, 模樣意外的清雋,皮膚帶著幾分蒼白,像是大病未愈一般,他輕咳一聲, 道:“都退下吧,本王想自己待著。”


    一名侍從忍不住問道:“王爺一個人能行麽?不若屬下還是從旁伺候吧?”


    雍王秦瑜抬起眼看向他,麵上帶著微笑,但是語氣卻冷冷的,道:“本王隻是斷了腿,手卻還沒斷。”


    他說著,對引路的茶樓夥計道:“帶路。”


    那夥計慌忙道:“王爺請、請隨小的來。”


    他在前麵走著,秦瑜便自己搖起輪椅,徑自跟在他身後往前而去,幾個侍從都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追,最後看向打頭的那個人:“這……”


    “無妨,”那人擺了擺手,道:“既然王爺想一個人,咱們在這裏等候便是。”


    雅間裏,夥計殷切地問道:“不知王爺想喝什麽茶?”


    秦瑜頓了頓,答道:“要一壺青山貫雪。”


    夥計道:“是,小的這就去給您沏上。”


    他說著,便躬身退了出去,將雅間門合上了,不多時,寂靜的房間裏響起了另一陣腳步聲,一個穿著青色布衫的青年人自屏風後轉出來,身形修長挺拔,開口道:“王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秦瑜笑笑,仔細打量他一番,才道:“好久不見了,你還是沒什麽變化。”


    那人正是遲長青,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推至秦瑜麵前,道:“聽聞王爺找遲某有事相商,特來相見。”


    秦瑜沒答話,忽然問了一句:“你是一個人來的?”


    遲長青倏然警惕起來,望了他一眼,道:“遲某自然是獨自前來,王爺難道不放心?”


    他故意曲解了秦瑜話裏的意思,半點不提洛嬋的事情,秦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也是聰明人,自是不再觸老虎胡須,知趣哂笑道:“豈敢?將軍為人素來光明磊落,本王怎麽會生出那等小人之心?”


    他都這般恭維了,遲長青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他趕時間,還要在天黑之前回雲台寺,遂放下茶盞問道:“不知王爺今日邀我相見,所為何事?”


    秦瑜往後輕輕靠在輪椅背上,微笑道:“本王與將軍是老相識了,有些事情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將軍此行回京,所圖之事,本王能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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