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待下屬沒有程惜想象得那麽冷漠,麵對柳時務這樣明顯逾越了界限的詢問,也隻是低笑了笑:“老樣子而已,別瞎操心。”


    柳時務仿佛知道“老樣子”是什麽,沒再追問下去,低聲答應:“好的,陛下。”


    他又閉了閉眼睛,低沉著聲音說:“柳卿,幫我照顧她。”


    這次柳時務明顯地沉默了一陣,才又開口:“好的,陛下。”


    他掛斷了電話,脫力一般重新倒在床上,他的臉色依然蒼白,汗滴也依然從他額頭上滑落,但他除卻呼吸不可避免的沉重急促,沒再發出任何聲響。


    程惜看著他就這樣靜默了一陣,抬起手略顯艱難地從床頭的抽屜裏摸出了一個東西。


    他把那個東西放在掌心湊到燈下看了看,所以程惜就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枚硬幣,是她曾給他的那一枚帶著記號的硬幣。


    他看了那枚硬幣一陣,把它握緊,將拳頭放在胸口心髒的位置,然後翻身借助著床鋪和自己身體的力量,用力抵緊。


    他的頭在枕頭上埋了下去,她不能再看到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身體的側影,沉默卻又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柳十五同學:程小姐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程惜:我哪裏指使得動皇帝親衛隊長。


    柳十五同學:沒事,我們都知道程小姐實際上是皇後殿下。


    程惜:……


    肅二:幹得漂亮,回頭加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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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從不會有無意義的細節(6)


    程惜非常希望自己馬上就能醒來, 讓她能夠立刻衝回那個車廂,在他這樣痛苦的時候能夠抱緊他。


    但是她卻無力掙脫接下來撲麵而來的光影,她嗅到了硝煙的味道, 眼前是夜色中的戰場, 黑色的濃煙、晃動奔跑的人影和不斷閃爍的火光充斥著視野。


    他的喘息很急促,但仍然在飛速的奔跑, 他們已經和敵人遭遇,步槍在夜色中的命中率不高還需要耗費時間裝填,他幹脆扔掉了槍,拔出腰間的鋼刀, 衝向了敵人堅守的高地。


    有個聲音焦急地喊著:“中尉!中尉!”


    他頭也不回地大喊:“撤退!把消息帶回要塞!”


    一個端著步槍的敵人向他衝了過來, 他手中的鋼刀旋過一個銀亮的弧度, 把步槍的槍管連同拿著它的手臂一起斬了下來。


    也就是這短暫的交鋒, 讓程惜看到了敵人的真麵目,那並不是人類,也絕非矮人或者精靈,而是五官腐爛到接近模糊, 渾身散發著惡臭的人形怪物。


    程惜內心一凜, 方舟大陸上這種外貌的東西隻可能是傳說中的“屍鬼”,可屍鬼不是隻在死亡沙漠裏活動嗎?怎麽會跑到北部邊境?


    被砍斷胳膊的屍鬼並沒有退卻, 反而整個合身撲了上來, 從它身上那掛著的破爛布料和手中的步槍看,它“生前”應該也是一名神越帝國的士兵。


    麵對可能是昔日同袍的屍鬼,肅修言手中的鋼刃沒有任何猶豫地劃入它的脖子,將頭顱整個斬下。


    除了他之外,小隊中的其他人已經邊開槍邊撤離,但卻有個士兵一邊撤退, 一邊又衝著他的方向大喊:“中尉!”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脆地槍響,他悶哼了聲,身體向前撲倒,又在倒地之前用手中的鋼刀插向地麵穩住了身形。


    他已經衝進了敵群之中,在他倒下的時候,那些屍鬼本應能找到機會將他徹底擊倒。


    但就在他腰側的鮮血順著子彈的痕跡飛濺蔓延開來的時候,它們卻突然像是見到了什麽極端可怕的東西,飛快地僵硬著後退。


    他抓住了這個瞬間的空隙,拔出鋼刀拚盡全力撲上之前被屍鬼們團團保衛的東西——那是一個豎立在高地上的黑色陶罐。


    刀刃打破了陶罐,黑色扭曲的濃霧伴隨著從虛空中傳來的尖利嘯叫四散而去,戰場上的屍鬼們像是一瞬間被抽取了力量,歪斜著倒了下去。


    他喘著粗氣,拄著鋼刀才能勉強站立,剛才撤退的戰友已經跑了回來,有個士兵慌著扶著他坐下,手忙腳亂地拿出繃帶去堵他腰側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


    他把目光移到了那個士兵的臉上,程惜認出來那就是之前跟他聊過天的尤金,他對著尤金彎了彎唇角:“沒事,還死不掉……”


    也許是因為他昏了過去,程惜的視野也黑了一陣,再一次清晰起來,已經到了要塞內的醫院裏。


    他正在攪著麵前的一碗糊狀的病號餐,似乎是很難對這碗東西有胃口。


    尤金坐在病床前的木凳上,正在剝著一個黃橙橙的橘子,他把剝出來一瓣果肉塞到自己嘴裏,含糊地說:“中尉你可算醒了,你沒醒之前我們都擔心死了,生怕你真的醒不來,那我們可……”


    他皺眉看著尤金吃自己的水果,開口的聲音有些微弱低啞:“那是我的配餐……算了……”


    他終於放棄跟那碗糊糊作鬥爭,把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看著尤金笑了笑:“我真醒不過來,你們要怎樣?”


    他以為尤金會說出來承擔不起一起行動的皇子受傷昏迷不醒的責任之類的玩笑話,畢竟他們之前也不是沒有說過。


    誰知道尤金卻一邊往自己嘴裏塞橘子,一邊苦著一張臉開口:“我們可要內疚死了,我們一整個隊一起執行巡邏,遇到這種緊急情況,我們全都好好地回來了,我們的長官卻受傷昏迷不醒,心裏也太不是滋味了。”


    他微愣了片刻,很快就失笑了:“行了,我是你們的長官,保證你們能完成任務,不出現沒有必要的犧牲,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尤金已經快要把一個橘子吃完了,在這種偏遠要塞,新鮮水果可是稀少補給,隻有高級軍官和傷員才能享用,他可得抓緊機會蹭吃。


    尤金把最後一瓣橘子塞到嘴裏,才找到機會開口:“現在大家總算都放心了,中尉您也要盡快恢複啊。那天的事霍頓上校前兩天已經緊急發了電報給軍部,您負傷的事情也說了,我想軍部很快就會派人來吧,這次我覺得至少要頒給中尉一個銀質勳章才可以……”


    尤金正絮絮叨叨地說著,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兩個高級軍官在士兵的簇擁下魚貫而入。


    這兩個軍官的軍銜都不低,其中一個更是上校,這跟要塞的最高指揮官同等軍銜,尤金連忙起身敬禮,站得筆直。


    他並沒有動作,就算他想起身敬禮,現在他的身體也並不允許。更何況他認出來了,那兩個高級軍官胸前特殊的銜尾蛇徽章,那是軍部特別紀律委員會的標誌。


    他看向那兩個軍官,那名上校上前一步,對著他冷硬地宣布:“肅修言中尉,根據早前的軍情報告,軍部懷疑你有使用黑魔法的罪行,請跟隨我們回神臨城接受調查。”


    尤金還是筆直地站著,神色卻已經從驚愕轉向了憤怒,大聲說:“上校,肅中尉並沒有使用黑魔法的行為,我是那場襲擊的目擊者,中士尤金,我可以作證!”


    那名上校打量了一下他,目光中滿是傲慢:“這個不需要你來操心,需要問詢的時候,我們當然會向目擊者取證。”


    尤金還想要說些什麽,被肅修言開口打斷了:“可以,我跟你們回神臨城。”


    他說著,抬頭望向那名上校:“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些事項要交待給我的下屬,我們可以單獨說幾句話嗎?”


    那名上校抬了抬下頜看向他,語氣中有些輕蔑:“肅中尉,我想請你記住你現在已經是紀律委員會的疑犯,你並沒有什麽提要求的資格。”


    他看向對方,冷冷地笑了笑:“身為中尉和疑犯,我的確沒有資格,但是請你不要忘了,我還是個皇子。”


    那名上校用目光跟他對峙了幾秒鍾,還是妥協了,冷著臉一言不發地帶著下屬暫時退了出去。


    等他們出去,尤金立刻擔憂地看向他:“中尉,你……”


    他對尤金彎了彎唇:“別緊張,我不會有事,我讓你留下來,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人找你和隊裏的其他人問話,你們隻需要說出事實,不需要辯解和隱瞞任何事情。”


    他說著又頓了頓,似乎是覺得不知道怎麽形容,最終還是盡量直白地說了:“還有,不要為我說好話,提到我的時候,不要加上任何附帶感情色彩的話,你把這些也轉告給其他人。”


    尤金沒想到他把自己留下來,是要強調這些話,愣了愣之後有些不解:“可是中尉,您本來就是十分關照大家的長官,我們也都很信賴您,也很感激您……”


    他看著尤金挑了下眉:“就是這樣的話,不要在前來調查的人麵前說。”


    尤金來參軍之前隻是個鐵匠家的兒子,對這些涉及到政治的事可謂一竅不通,但他話中的意思明顯是要下屬跟自己摘清關係,尤金再笨也聽懂了,臉色頓時不好起來,目光中的擔憂也更明顯:“可是中尉……”


    他抬手在這個下屬肩上輕拍了拍:“放心,我會好好回來的……”


    他說著微頓了頓,對尤金笑了笑:“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畢竟是皇子。”


    他們沒能再說下去,剛才出去的那名上校很快就回來了,這次掛在這名高級軍官臉上的,是明顯不耐煩的神色。


    他沒有再試圖要求什麽,他腰側的貫穿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仍舊打著厚厚的繃帶,其實還不能下地任意活動,但他還是自行下床站了起來,拿起外套穿上,又在外麵係上了皮帶,戴上了軍帽。


    他盡量讓自己儀容整齊,尤金依舊在旁邊擔憂地看著他,他彎彎唇,對他點了點頭,跟隨著那些軍官大步走了出去。


    馬車被直接停在了醫院門口,他低頭走上馬車,被兩個持槍的士兵左右夾在中間,完全是一副押送犯人的樣子。


    那名上校坐在他的對麵,看著他冷笑了聲:“肅中尉,回神臨城的路途還需要兩天時間,剛才我在你那個下屬麵前給足了你麵子,希望你接下來可以好好配合,可別再擺什麽皇子的架子。”


    他一言不發地看了那名上校一眼,那名上校頓時又冷笑了:“肅中尉,你抬出來皇子的身份,糊弄下偏遠邊塞的士兵還可以,難道你真以為軍部還有人買賬?你是個皇子沒錯,不過卻是個出了皇家軍官學院就被發配到邊遠要塞兩年,既沒有被調回,也沒有升銜的皇子。”


    那名上校說著,還露出了更加輕蔑的神色:“發現你牽涉在這次襲擊中時,我們的周上將可是直接去報告給了陛下,肅中尉知道陛下是怎麽回複的嗎?


    “不用通過貴族事務會,直接當做普通軍官去調查處理。所以來的人才是我,而不是那些彬彬有禮的貴族糾察……需要我再提醒下你現在的處境嗎?皇子殿下?”


    他還是沉默地看著那名上校,過了一陣才輕聲笑了一下:“林賽上校,我早聽說過你是個趨炎附勢愛說廢話的蠢材,沒想到還真是如此。”


    被他點了名,又被他開口就罵了回來,林賽的臉色頓時陰沉起來,他並不是沒有城府的人,很快就又笑了起來,隻是這次帶了些猙獰的意味:“很好,既然我的示好和憐憫肅中尉沒有體會到,那麽我接下來也就不用客氣了。”


    他一開始就得罪了負責押送自己的長官,接下來的兩天路途中自然不會被優待。


    他們下了馬車後轉乘火車,林賽甚至不允許他躺下休息,全天都把他鎖在包廂裏,命令士兵輪班看守。


    他原本就還遠沒有恢複,再被這樣對待當然不會好受。


    林賽雖然刻意刁難,倒也不敢太過火,還是注意到他的身體狀況,允許隨隊的醫生給他更換傷口的紗布,也會注意保證他的飲食。


    可惜他除了糊狀的食物之外隻能喝些清水,列車上也不會有太多的選擇是給傷患的,兩天下來他除了一些濃湯外也沒有吃到什麽東西。


    林賽顯然一直在等他示弱服軟,可惜他的人生裏從來沒有這種選項,哪怕是日漸虛弱,他的臉上也照舊掛著譏諷般的神色,似乎是在嘲笑林賽並不敢真的把他怎麽樣。


    林賽確實不敢,哪怕是普通的貴族,軍部也不會真的像對待平民一樣對待他們,更何況他麵前這個是貨真價實的皇子。


    不管皇帝陛下有多麽不喜愛這位皇子,隻要還沒有下旨褫奪他的繼承權,他就依然是皇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


    這趟旅途在林賽的憤恨不平裏結束,不過就像他說的那樣,這次調查完全被軍部主導。


    到達神臨城後,肅修言就被他們帶上馬車,直接送去了特別紀律委員會的審訊處。


    如果說肅修言在旅途中還能靠在椅背上稍事休息的話,那麽當審訊開始後,他就再也沒有能放鬆精神的機會。


    林賽的任務是帶回疑犯,他在把肅修言帶到審訊處之後就避開了,負責向肅修言盤問的是一群專職問話的審訊員。


    他們分為兩人一組,一人問詢一人記錄,共有三組人,輪番不停地問一些相同的問題,這中間甚至連幾分鍾的休息時間都沒有給疑犯預留。


    從表麵來看,審訊處對待貴族並不會用刑,也不會逼供。


    他隻是坐在審訊室裏,麵對著這些審訊員一輪輪的審問,將那些問題的答案,不停地一再重複。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脊背始終挺直,但聲音卻不可不免的低弱喑啞了下去,呼吸也漸漸粗重。


    他可能是發燒了,汗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沾濕了裏衣,也沾濕了束在皮帶下的繃帶……也許那裏又滲出了血水,但他已經判斷不出了。


    又有一組審訊員重新坐在了他麵前,其中一個攤開記錄用的卷宗,另一個冷漠而毫無表情地提問:“肅修言中尉,請你描述一下10月21日當天夜裏,你帶領小隊在距離要塞5公裏處的黑水森林邊緣巡邏時遇到的情況。”


    他的喉嚨已經腫脹幹澀到幾乎不能發出聲音,但仍是堅持著,將已經重複過無數次話再次複述一遍:“我們發現在黑水森林中有埋伏的人影,我命令小隊散開兩隊,分別從側翼迎擊,遭遇戰之後發現對方疑似是被黑魔法操縱的屍鬼,無法用普通的武力手段消滅。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員傷亡,我命令小隊快速撤退,將消息盡快帶回要塞,我自己則留下來拖住敵方。在戰鬥的過程中,我發現敵方暫時失去了行動力,所以我抓住機會,擊破黑魔法祭壇,結束了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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