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早再過去看看她吧,”長公主緊按額頭,“旁的都可以退讓一步,可我絕不會讓那孩子待在侯府,讓我整天見一個同張家有親緣的麵孔,我受不住。”


    鍾華甄是她女兒,但那個不知男女的外孫,她不想要。


    ……


    現在已經是深秋,京城晚上總會比白天涼,鍾華甄連裏衣都比夏日要厚,李煦卻沒什麽變化。


    他也不知道是從哪抽出條帕子,上床給她擦眼淚。鍾華甄現在沒束胸,隻能雙手抱住腿,任他動作。


    “長公主怎麽突然讓人加強了侍衛防守,”李煦問她,“你不可能同她說我來過,是南夫人?”


    “你倒是信我,”鍾華甄歎口氣,沒想和他說自己今天挨了罵,“跟你無關,你也不用查,是我犯了一些錯。”


    李煦手一頓,嘀咕道:“像你這種性子,何時犯過錯。”


    屋裏黑燈瞎火,今天也沒什麽月亮,他把手帕收了回來,摸索到鍾華甄肩膀,又慢慢往下滑到她傷口處,問:“真的有那麽疼嗎?我昨天都聽見你哭了。”


    鍾華甄愣了愣,“有嗎?不過我記得是挺疼。”


    她昨晚是在他懷裏流了眼淚,但哭出聲來,完全沒印象。


    “你那時還叫了聲長公主,”李煦哼聲道,“也不想想是誰把你救出來的。”


    鍾華甄依稀記起來了,她微張口,卻又停了下來,不想再多提昨晚的事。


    “你哪受傷了?”她隻問,“讓禦醫看過了嗎?”


    “我好好的,哪裏受傷了?”李煦莫名其妙,手從她受傷處移開,“你聽誰傳的假消息?”


    鍾華甄頓了一下,道:“這次受傷的人不少,可能是我聽錯了。”


    她明明記得李煦在這次的平叛中受了傷,留下頑疾。


    李煦仔細想了想,“受一次傷似乎也不是不行,明天我就讓人說我右手有傷,冷天用不上力氣。”


    鍾華甄無話可說,“傷的人明明是我。”


    “你我還分那麽清楚做什麽?說來昨天的事繁雜,要不是時間趕不及,我昨晚就該來找你,”李煦鑽進鍾華甄的被子裏,拱成一團,“一天一夜沒眯眼,困死我了,你明天起晚一些,別讓南夫人那麽早進來吵我,麻煩。”


    鍾華甄沒心思睡,無奈問:“你來我這裏,張相他們就不管管嗎?”


    “外祖父要處理的事太多了,父皇身體差,這兩天都讓李肇伴駕左右,沒我的事,”他打個哈欠,“你坐著幹什麽?大晚上不睡覺。”


    屋裏黑成一片,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清,隻有他們說話的聲音,鍾華甄疑問:“陛下為什麽招三皇子在身邊?你功比他大,難道不是該找你嗎?”


    “皇宮的事傳出來了?父皇那邊缺人陪,他會說話,”他說,“我不喜歡他,不想管。”


    “馮侍郎又是怎麽回事,我沒見有人提過這件事,你利用他威脅三皇子?”


    “你話真多……李肇自己做的,他也算是個聰明人,知道馮侍郎死要麵子,留在京城容易得罪人,所以自己折騰一番把人送出去,”鍾華甄一直吵他,李煦也睡不著,“上次去京郊獵物,他向我投誠,但我實在不喜歡他,隻答應和他聯手這一次。”


    鍾華甄倒沒想過這一茬,她上次在宮宴被李肇針對,還以為是他因為馮侍郎的事遷怒於她。


    “你們竟然能合作,”她找不到話來說,“出乎我意料。”


    李煦枕著自己手,動來動去找個舒服的位置,側身對她道:“我又不傻,對我有利,我為什麽不做?你問來問去,就不困嗎?”


    鍾華甄微抿住嘴,她遲疑了片刻,問:“你喜歡孩子嗎?”


    她對這孩子沒有感覺,可她也那麽冷情,若是真的要生下來送去寺廟,太過於可憐。


    李煦是敏銳的人,他問:“那婢女有了?”


    鍾華甄沒想到他這麽敏感,搖頭否認,又想到他看不見,便開口說句不是,“侯府這幾天都沒外人來,你要是有派人看著就應該知道,你放心吧,我在你身邊待了這麽久,沒傻到允許出現這種情況。”


    實際上出現了,防不勝防,明明她那天都喝了藥。


    李煦奇怪了,“那你問這個做什麽?我先說明白,我一點都不喜歡孩子,你別往東宮裏塞,你要敢往東宮亂帶,我肯定把小孩丟出去。母後以前要我帶帶小九,我都快被煩死了,我才不喜歡。”


    鍾華甄扶額,心覺自己太魯莽了,不該在他麵前提這種東西。


    她想起了幾年前的事。


    繼皇後膝下隻有一個九公主,自然希望作為太子的李煦能和九公主親近,偏偏李煦自己還是個皮孩子,最後照看的活就到了鍾華甄手上。


    她也才十三歲,去東宮除了上課外,就是陪三歲的小公主玩。得虧九公主喜歡她,總喜歡讓她牽著,而李煦那時候正好瞧上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一位世家小姐,帶著人偶爾過來看兩眼,之後讓別人跟她一起帶小孩,自己又跑去做自己的事。


    後來那位世家小姐見她就耳朵紅,甚至還說她以後如果娶妻,定是顧家的。


    鍾華甄沒明白自己是被人看上了,後來被李煦折騰了一頓,才知道自己少了一份“姻緣”。


    她回想起以前,心中惆悵多了兩分,一邊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李煦,一邊是剛剛才發頓火的長公主,夾在中間的她顯得尤為困難。


    “你還睡不睡?”李煦又打了一個哈欠,“想我哄你?那來吧。”


    他掀開自己被子,鍾華甄深呼出一口氣,把擺在床尾的一床新被子打開,把自己裹得嚴實,貼牆睡,離他遠遠的,不想理他。


    他自己卻又湊過來,問她離那麽遠做什麽,她實在是無奈了,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些,又道:“你睡吧。”


    夜還是深沉的,鍾華甄雖被李煦鬧了一頓,心累不已,但悶在胸口的悶氣沒了。


    她閉上眼,心覺李煦雖是直性子,說話不中聽,但人還是挺不錯的。


    等第二天起來時,鍾華甄就立馬把自己昨晚的話給推翻了,這位就是半點都惹不起的祖宗。


    李煦睡覺是安分的,睡前什麽動作,睡後就是什麽動作,鍾華甄動不了,被他壓得做了場噩夢,等醒來的時候,發出自己和他麵對著麵。


    她手輕戳他肩膀,自己打算偷偷地往裏挪。


    李煦突然睜開眼,握住她的手,鍾華甄一驚。


    他看見是鍾華甄,又閉上了眼,問:“不是讓你別早起嗎?我昨天都沒怎麽睡,你不要吵我。”


    “你在我這睡懶覺太危險了,”鍾華甄推了推他,“就算你不起,你總得讓我自己先起來一趟。”


    第40章


    李煦大概真的累, 沒一會兒就繼續睡了過去。鍾華甄揉著額頭, 想要起身,但她未著束胸, 到底還是怕他發現,隻能窩在被子裏不起身。


    屋內擺設簡單,紫檀木衣架子上掛著大氅, 帷幔輕輕垂下,天色越來越亮。鍾華甄對長公主還是了解的,她見時間差不多了, 又推了一下李煦。


    “我昨日被母親罵了一頓,她今早上很可能會過來,你快些走吧。”


    李煦鑽進被子蒙住頭, 鍾華甄扶額, 隻能湊近些說:“你先回東宮休息, 等我以後找時間陪你。你也知道母親對你的意見,算我求你了行嗎?以後你要我做什麽就我做什麽, 絕不反抗你。”


    要是長公主待會真的過來, 看見李煦在這裏, 恐怕得氣得上手直接打人。


    李煦蒙在被子裏, 慢慢露出雙眼睛, 和她視線對上, 打量她一會兒, 似乎在思考她說的話是否可行。


    “搬去東宮?”他試探問。


    “你就不能想些正經的嗎?”鍾華甄歎口氣, “我要陪母親。”


    李煦撇嘴, 但他最後還是乖乖起了身,邊穿鞋邊說:“你欠我的,可別忘了。”


    “有事以後再說。”鍾華甄沒起身送他,她沒穿束衣,不想冒險被他發現。


    李煦以為她怕冷,穿好外袍後就把自己剛睡的那床被子蓋她身上,彈她額頭道:“你是我的人,犯了錯隻能由我罵,長公主要是再說你,你就當做沒聽見。”


    鍾華甄無奈一笑,“我知道。”


    “傻孩子,以後……”他的話突然停下,往外看一眼,“有人過來,我先走了。”


    鍾華甄半張臉都躲在被窩裏,李煦怎麽看都覺得心癢癢,都想把她連人帶被一起偷走。


    但他還不想被人發現他和鍾華甄的秘密。


    鍾華甄則挪了挪身體,把枕頭收起來。


    月洞門垂下的帷幔被掀開,過來的人是羅嬤嬤,她來給鍾華甄送補湯。


    天色已經大亮,羅嬤嬤手裏有個托盤,對她道:“世子已經醒了?長公主本打算今日過來,但她一早起來就進了宮,去和陛下說離京的事。”


    鍾華甄扶著手臂慢慢坐起來,問她:“母親還氣嗎?”


    昨天晚上長公主那頓氣,鍾華甄早就有過設想,本就沒打算讓她發現,終究還是失敗了。


    “昨天老奴不在,但也聽說長公主昨天的話說重了,她自己拉不下臉麵,不敢過來,”羅嬤嬤端藥走到她跟前說,“自侯爺離世後,長公主便一直如此,望世子見諒”


    碗是溫熱的,鍾華甄接過湯藥,小口輕抿,道:“我沒什麽,隻是許久沒去東頃山,不知道那邊怎麽樣?”


    她十年前隨長公主去過那邊,後來遇到過一次刺殺,長公主就不再帶她出去。


    “那邊要清冷幽靜得多,世子得多穿衣物,”羅嬤嬤歎道,“若是侯爺還在,也不至於如此。”


    鍾華甄笑道:“嬤嬤不用替我擔心,雖說我小時候身子是差,但這兩年已經差不多養好了,就算受了傷,也不是大事,除了有點疼外,其他都還行。”


    羅嬤嬤知道鍾華甄一直是懂事的,心中歎口氣,如果威平候還在,侯府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她看見床上的兩床錦被,問:“世子昨夜是覺得冷嗎?”


    鍾華甄喝藥的動作頓了頓,點頭道:“我感覺快冬天了,屋子總是涼。”


    ……


    長公主得皇帝寵愛,清早進宮時,皇帝才剛起。這兩天都在肅清官員,各司其職,不用上早朝。


    明黃幔帳用金龍鉤懸住,皇帝經曆這件事,麵容蒼老許多,寢殿內助睡的安神香已經快燃盡,繼皇後端藥在旁伺候。


    長公主當繼皇後不存在樣,對皇帝行了禮,開門見山道:“皇兄,我想再去趟東頃山,甄兒已經有十五,也該去祭奠父親。”


    “你不是才回來沒兩個月?”皇帝剛喝完一碗苦藥,有些驚訝,“外出祈福一年一次就行了,華甄身體也不好,你要是真想出去,等過完冬再走。”


    他擺手讓人給長公主賜座,兩個太監搬來一把紫檀木扶手椅,讓她坐下。繼皇後在一旁,尷尬至極。


    長公主也沒和他見外,隻道:“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這兩天我總夢到侯爺,心想他大抵是覺得寂寞了,想要人陪。”


    皇帝抬頭看她,“你我相識快有四十年,拿這些蹩腳的借口出來,騙不過我。”


    長公主唉了一聲,“我想出去散散心,京城這兩天的事太多了,甄兒還因此受了次傷,我怕了。”


    他們兩人的關係好,你來我往,根本就沒有什麽尊卑之分,繼皇後插一句話道:“長公主也不必擔心,鄭家一事由煦兒負責,出不了岔子。”


    皇帝點了點頭,“聽說華甄還是煦兒救出來的,改日讓他去鍾家探訪,你也別管小輩間的事。”


    換做平日皇帝說這種話,長公主是不會反駁的,但現在鍾華甄出了事,她不想讓李煦踏進鍾家半步。


    “太子殿下處事繁忙,甄兒身體有恙,不敢勞煩他,”長公主手輕依扶手,“我打算月初的時候帶甄兒離開去東欽山,等京城再平安些才回來。”


    “離月初也就七八天,你什麽時候這麽貪生怕死了?”皇帝無奈,卻還是準了她,“你多帶些侍衛,皇宮裏那一千人你也帶走吧,最近確實亂,路上容易出事。”


    “陛下,這……”繼皇後在一旁欲言又止,皇宮的禦林軍比不上威平候訓練出來的私兵,讓長公主帶走太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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