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脾氣一天一個樣,從小就這樣,誰撞上他心情不好,大冷天被一腳踹進水裏都不少見,她和他關係不太好時,也差點中過招。


    長公主不太看得上李煦,但也知道他今夜有功,忍著脾氣沒罵他多手多腳,隻說道:“太子殿下要有真時間,該回宮好好陪陪陛下。”


    她在諷刺他時間多,隨意就把鍾華甄帶走。


    李煦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站在一旁,回道:“長公主也是,該早點回府,免得讓人白白受傷。”


    “母親。”鍾華甄不想聽他們吵,迷迷糊糊喊了長公主一聲,帶著一點哭腔,也打斷他們的談話。


    長公主聽出她聲音不對,也不想再和李煦多說,掀簾從外進來,讓馬夫調頭。


    一陣涼風卷進來,鍾華甄縮了縮身體。她現在隻覺自己整個身體都沒什麽力氣,手跟灌鉛一樣,抬都抬不起來。


    鍾華甄被折騰半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馬車離開得快,長公主拿帕子給鍾華甄擦汗,問萬大夫,“甄兒身子如何?”


    馬車內的宮燈微微搖晃,馬車底下鋪著厚實舒適的毯子,萬大夫在用幹淨的紗布給鍾華甄纏傷口,道:“世子的傷並不重,每日早晚換兩次藥,回府中養養即可。”


    長公主摸鍾華甄的臉,覺得有些涼,幫她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又問:“甄兒的臉為什麽這麽涼?”


    萬夫人看向長公主,遲疑道:“……世子的脈象,似乎有些問題。”


    第38章


    萬大夫給鍾華甄敷的藥有安睡作用, 鍾華甄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 清晨的陽光從窗牖露出。


    幔帳頂垂下平安符,錦被掖得嚴實,她躺在自己床上, 已經換了身幹淨的裏衣。


    屋內燃著暖爐, 暖和舒適, 鍾華甄輕扶有些疼痛的手臂, 慢慢坐起來。她烏黑頭發散下,搭在細弱的肩上。


    長公主坐在羅漢床上,腿上蓋薄被, 正在翻看醫書,南夫人則跪在地上,似乎被訓斥過一通。


    果然被發現了,鍾華甄心裏歎口氣。


    “南夫人,你先下去吧,我想和母親單獨聊聊。”


    長公主聽見她的聲音,微抬起頭,而南夫人看向她的眼神欲言又止,鍾華甄隻是搖搖頭,讓她離開。


    “下去。”長公主發了話。


    南夫人知道她們二人的話不會少,隻得揉著膝蓋起身離開, 等南夫人走後, 屋裏就剩下她們兩人, 紅木圓桌上的清粥已經涼了。


    長公主麵冷聲淡,先開口問坐在床上的鍾華甄:“李煦的?”


    鍾華甄頓了頓,並不想承認,換了句話回道:“他不知道我身份。”


    她想咬定不是李煦的,但長公主不是傻子。


    長公主的手微微攥緊,氣得指尖都發白顫抖。李煦和鍾華甄關係怎麽樣長公主知道,就算鍾華甄再怎麽早熟,對自己身邊唯一的男人總會產生一些不同的情緒,所以每每提到李煦,她都會跟鍾華甄強調不要離他太近。


    鍾華甄踩著腳踏,怕她誤會,又道一句:“我隻把他當成朋友,並無母親想的兒女情長。”


    長公主把自己手上的醫書放在一旁,厲聲道:“鍾華甄,你今年已經十五,不是五歲,做什麽事,你還需要我來強調嗎?”


    鍾華甄沒辯駁,低頭回她:“甄兒知錯。”


    “低頭做什麽?!抬起來!”長公主訓斥的語氣嚴厲,她直接拍了桌,發出好大一聲響,鍾華甄肩一抖,“敢做不敢當?枉我平日不停告訴你和太子保持距離,糊塗至極!三娘連診數次,都不敢在路上說你脈象如何!”


    鍾華甄扶著手臂慢慢起身,連鞋都沒穿,踩著冰涼的地板,到她麵前跪下,“我知母親不會想知道這種事發生,一直想抽時間離開一趟,但最近發生的事太多,未能如願。”


    長公主怒極了,她捂住胸口喘大氣,“你是覺得我不會罰你?”


    鍾華甄認錯道:“我早已經準備好落子湯的藥,實在怕母親氣成今天這樣所以才拖到現在,是我有錯。”


    長公主不喜張家多年,已經快刻在骨子裏,太子是先皇後所出,囂張跋扈的性子更惹她厭。鍾華甄千防萬防,沒想到會栽在鄭邗這件事上。


    “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喝得了落子湯嗎?你讓我百年之後如何有臉見你父親?他張家做了什麽他們自己知道,李煦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糊塗!”


    她的話讓鍾華甄把頭低得更下,長公主正在氣頭上,無論說什麽解釋都是狡辯,不如讓她直接罵一頓寬心。


    長公主氣得把醫書擲在地上,書砸到鍾華甄旁邊,她抿住嘴,手慢慢攥住腿上的衣服。


    屋外是安靜的,院子裏的婢女小廝全都撤走了。長公主大口喘氣,鍾華甄聽出她聲音不太正常,抬起頭看她,見她捂住胸口臉色發白,連忙對外道:“南夫人,快來看看母親!”


    南夫人就在門外侯著,聽到鍾華甄叫她,連忙推門進來。


    鍾華甄起身扶住長公主,南夫人則趕緊給她掐穴,長公主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但她仍舊氣得不行,攥住鍾華甄的手都在用力。


    “公主身子不爽快,莫要再氣,”南夫人勸道,“世子身子不佳,昨日為了您受傷又吃藥,好不容易醒了,何必再勞神費心?這事也不怪世子,都是太子殿下的錯。”


    長公主氣得手抖道:“事情到這地步,還用分誰對誰錯?我鍾家無依無靠,沒有子孫後代,也不想要李煦的種!”


    鍾華甄隱隱約約聽出一絲不對勁,她說道:“這孩子我不會要的,母親既然已經知道,那這兩天便可備落子湯。”


    南夫人忙對她搖搖頭,讓她別再繼續說,鍾華甄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什麽,閉了嘴。


    她手還是有些疼的,李煦給她用的藥猛,沒什麽痛覺,萬夫人的藥溫和一些,止不了痛。


    這事暴露會引起長公主暴怒,她知道,所以她一直不想讓長公主知道,不止是現在,長公主以後恐怕會讓人看她更緊。


    萬大夫從外麵進來,她手裏端著一碗泛熱氣的苦藥,見鍾華甄光腳站在地上,忙開口說:“世子現在正是體弱,若是著涼對身子更加不好,快回去歇著。”


    鍾華甄唇色蒼白,搖搖頭道:“我不打緊。”


    萬夫人卻放下藥碗,把鍾華甄扶了回去,“你昨日受驚,手被砍傷,雖喝了解毒散,但身子經不起折騰動靜,這些時日都得靜養,最好待在府中不要出門。”


    鍾華甄察覺她對自己異常的緊張,握住她手腕問她:“怎麽回事?”


    長公主替萬夫人開了口:“這幾天我會向陛下請旨,去東頃山為京城祈福,等你月份穩定之後,我們再離開,你既然說李煦不知道你身份,那便繼續瞞著,不要再見他。”


    萬夫人歎氣道:“公主不要再說世子,世子先好好養著身子,落胎傷身,現在不宜冒險喝那種虎狼之藥,會壞身子。”


    鍾華甄愣了愣,現在不能喝,豈不是要往下拖,可再拖下去,這月份就大了,到時候更加動不了。


    她微微愕然,“母親什麽意思?這孩子要不得!”


    長公主忍住怒氣道:“你若知道要不得,為什麽又不早早流掉?難不成還想留到以後威脅我?”


    “我沒……”鍾華甄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氣,“若是擔心我的身子,母親大可不必,長痛不如短痛,我忍得下去。”


    南夫人是醫女,懂得萬大夫她們所言,她在一旁對鍾華甄道:“世子昨夜的傷是不重,但你身子弱,被折騰得傷了,若是現在用那種傷身子的藥,以後怕是不能再生育,嚴重些,可能落下病根,還是先把身子養好再說。”


    鍾華甄頓在原地。


    長公主厭惡道:“等這孩子出世,送到寺廟之中,不要讓他沾上半點鍾家有關的事。”


    ……


    長公主在鍾華甄這裏生了頓脾氣,也沒問她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


    鍾華甄獨自一人在寢臥中待了一天,不準出門,等夜晚到來的時候,南夫人來幫她點燈,被她拒絕。


    “夫人今日挨了頓板子,快些回去休息吧。”


    南夫人是她院裏的醫女,平日隻用照顧她,今天因為她挨了一頓板子,長公主心中的怒意,也想像得出。


    “世子也不用生長公主的氣,”南夫人放下燈罩,歎了一聲,“她素來是這樣,張相手掌大權,繼皇後為後宮之主,她說起話來也從不留情麵。”


    鍾華甄坐在床上,雙手抱膝,對她搖搖頭說:“我猜到母親會有火氣,倒也算心有準備。你回去歇息吧,我的手已經換過藥,今天不用再點燈,我待會就睡了。”


    南夫人應了她,讓她好好睡一覺,不用擔心以後的事。


    日後的事怎麽樣,誰也說不清,她們都聽見長公主方才說要把孩子送出去的話。正如鍾華甄以前想的,這孩子本就不該來,誰都不期待,父親,母親不想要,如今連外祖母都憎惡至極。


    她的下巴輕輕靠著膝蓋,慢慢垂下眸眼。


    侯府需要一個繼承人,隻能由她生,可不該是現在,等她二十歲回青州後,長公主會為她挑備人選,不會和張家沾上任何關係。


    鍾華甄知道長公主滿心隻有威平候,分給自己的寵愛少之又少,侯府上下事事以威平候為先,即便人早已經沒了,在長公主心中活得也比她好。


    天色漆黑一片,伸手看不見五指,她突然歎出口氣,覺得自己是受了傷,所以有些小孩子心性,竟然還能想到那種事上。


    長公主要是不疼她,也沒必要讓她先把身子養著。


    她準備先睡一覺時,一隻大手突然撫上她的臉頰,鍾華甄倏地一驚,後背一陣陰寒之氣爬上,讓她打個冷顫。


    對方卻問:“怎麽全是水?傷口有這麽疼嗎?我可從來就沒有因為受傷疼哭過。”


    她愣了一下,回過神。這種疑惑不解又有三分炫耀語氣的人,除了那位小祖宗外,也沒有別人。


    “你怎麽又來了?”鍾華甄沒好氣拍掉他的手,“你嚇我一跳。”


    第39章


    佛堂紗燈明亮, 香火煙氣繚繞, 長公主跪在佛像麵前, 她素衣木簪,閉著雙眼雙手合十。


    羅嬤嬤端碗參湯進來,放在一旁, 同她道:“世子那邊沒亮燈, 恐怕是直接睡了。”


    長公主緩緩睜開眼, 她的手慢慢放下, 燒了柱香,輕聲道:“我當真沒想過甄兒會做出這種事。”


    羅嬤嬤歎聲說:“世子是聽話的人,我今日雖沒過去, 但三娘說公主你發的火太過了,讓我找機會來勸勸。”


    長公主起身坐到扶手椅上,她抬手拿起碗,用勺攪散熱氣,問:“她今天晚上吃了什麽?”


    “世子隻吃了幾口,”羅嬤嬤為她按肩膀,“我今日去找了南夫人,她得了你一頓板子,不敢妄言,卻還是忍不住跟奴婢道一句,世子那時都快哭出來了。”


    長公主手上的速度慢了下來。


    她身子不行, 忍不了疼, 卻能忍下委屈。


    “甄兒是最聽話的, 可我著實是太氣了,如果我去了,見到侯爺,這讓我怎麽有臉說話?”


    “公主在侯爺身邊呆得久,還不知道侯爺性子嗎?他沒成婚前一堆紅顏知己,成婚後才把外麵的關係都斷了,一心一意對你好。要世子真是個男孩,他或許會嚴格管教,可世子她不是,侯爺憐香惜玉,隻會把世子寵得無法無天,哪可能像現在這樣,早早通曉人情世故,克製又有禮?”


    威平候寵愛妻子,與長公主感情深厚,但他成婚以前的那些風流逸事傳得也開,他從沒想過被妻兒牽絆,最後卻還是入了長公主的芙蓉帳。


    長公主放下手中的碗,也沒心情再喝,她揉著額頭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可孩子一事,還是太過荒謬了。鍾家與張家不共戴天,李煦是張家外孫,你讓我如何接受得了?”


    羅嬤嬤是長公主的乳母,敢說的話多,忍不住道:“陛下算起來還是張家女婿,難道這還得分得個一清二楚嗎?”


    長公主沉默了,她開口道:“我與陛下一同長大,感情自然和別人不一樣。他雖愛猜疑,卻十分信任我,把甄兒放太子身邊,是想太子得到青州相助,可他這些年對甄兒的寵愛,卻是遠勝太子的。”


    “說來說去,公主還是過不了心中的檻,可這些都不該牽扯上世子,世子是最無辜的。”


    羅嬤嬤知道威平侯的死對長公主來說,一直是個打擊。


    長公主七月份受驚早產,母女性命都是命懸一線,一家三口都差點折於張家,撐過來平安到現在,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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