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王柄隻在乎立的功是不是算他身上,這種小事從不計較。


    王柄配刀在營中尋訪,招了一個人問鍾阿日行蹤,被告知他在營帳中和隔壁錢駿校尉比試力氣時,嘴角抽了抽。


    他掀開營帳進去,看著圍方桌繞成一圈的人,嘴角抽得厲害。


    高大的男人手突然用力,把對麵壯漢的手壓製在底下,現場頓時爆出拍掌叫好聲。


    雍州地遠,比青州還遠,軍營更是保密之地,禁止外人出沒,加上昭王李唯知十幾年未進京,又一直防備京城派來的官員,乃至現在無人認出眼前這位,是當今太子殿下。


    李煦拍手道:“三局兩勝,錢校尉,我贏了,這錢歸我了,我們可不是在賭,這是你送我的。”


    他把桌上的錢往懷裏抱,眾人哄笑道:“小鍾,人錢校尉可是專門為了你來的,怎麽眼睛裏光看見錢了。”


    王柄覺得他們再這樣下去,血虎營的軍規就成擺設了,他直接扒開眾人,說:“都散開,鍾阿日,你隨本校尉出來,昭王有事召見。”


    錢校尉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在昭王的軍營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力士,輸了錢肉疼,但還是嘖嘖歎道:“老王,你這是哪找來的苗子,送我得了,這力氣不能白費了。”


    “錢校尉剛才沒說這回事,”李煦抱著錢,直接搖頭,“王校尉收留我的恩情還沒報,我不走。”


    王柄聽他這話,頓時覺得他人雖傻,但知恩圖報,也不虧他前幾次在昭王麵前提他兩句。


    “營中禁賭,小心老子去告你一狀,”王柄拍拍錢校尉的肩膀,“想要人自己上外頭撿去,昭王召見,我沒閑心和你嘮,鍾阿日,速度快點。”


    李煦為難地看自己懷裏的錢,最後分給了圍在兩邊的同營兄弟,說了句請大家喝酒,跟著王柄出門,


    錢校尉笑一聲說:“這鍾阿日也真是有錢人家出來的,請大家喝酒時從不小氣。”


    血虎營的人大笑說:“小鍾愛賭,自己攢不住,我們可不拿他這錢,給他攢著娶媳婦,他每天晚上都偷偷起來坐床上給別人姑娘編螞蚱,還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兄弟跟著他立了幾次功,得了不少賞錢,也不是忘恩負義的。”


    錢校尉聽到姑娘兩個字時,皺了皺眉,甩了甩發痛的手問:“聽說他家裏人都沒了?”


    有人搖頭說:“好像是全沒了,都被突厥給殺光了。別看這小子不到二十,在戰場上報起仇來狠極了,都有人說我們血虎營訓練出個殺神。”


    “他家以前有什麽人?”


    那人疑惑道:“校尉要做什麽?這別人家的事,我們哪裏知道?”


    錢校尉搖搖頭,讓他們都回去做各種事,自己轉身出去。


    突厥來襲,犯下殺戮,府衙的東西全都亂了,鍾阿日住的壽丘更是沒幾個活人,慘像讓人不敢多看,也沒人查得清他家到底有多少人。


    昭王私下觀察過他,覺得他能成大器,還準備把小女兒許配給他,特地讓錢校尉來探探情況。鍾阿日這心裏要有個姑娘,那就麻煩了。


    營帳外的李煦不知道他們的心思,駐地內篝火燒熱水,他見沒什麽人跟著,問一句:“王校尉,昭王見我幹什麽?”


    “你小子厲害,前幾日定陽僵局一直破不了,昭王焦頭爛額,是你膽子大,想的聲東擊西計才讓我們順利突襲,破城你功勞大,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昭王底下正需人才,你日後要是得了賞賜,別忘了是我給你開你的路。”王柄突然一笑,“你小子有福了。”


    昭王小女兒可是遠近聞名的美人。


    李煦視線遠遠就看到門口有兵器運進來,他目光收回來,撓頭道:“校尉過獎。”


    鍾華甄大概怎麽也想不到,李煦會紆尊到這種危險地方當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


    昭王已經坐擁雍州,聖令屢調不動,每每都稱病,任何人都奈何不得。能來軍營的人都是雍州戶籍,見不到太子,能見到太子的人,不會來軍營肅殺之地,李煦掐住這一點,自己冒險一趟進來。


    麵前營帳中有好幾位將軍從裏麵出來,他們剛剛商議完隨城的戰該怎麽打。王柄朝他們行禮,李煦低頭,看他們走路的步子穩健,知道這些都是久經沙場的將軍。


    王柄向裏麵請禮,昭王把他們二人招了進來。


    昭王李唯知年近五十,習孔孟之道,長須和兩鬢都微微發白,卻不顯老態,看著像個讀書人,但他手裏掌管八萬大軍,徐州的兵力現在也由他調動。


    “你便是鍾阿日?果真一表人才,”李唯知似乎是個自來熟,賜座給他們二人,“王柄跟我說上次破城,你有大功,可是真的?”


    李煦說:“多謝王爺誇獎,是王校尉教導有方我才能撞上運氣。”


    王柄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便對昭王說:“英雄出少年,我是比不上。”


    李唯知打量李煦,“我看你氣度不凡,家中真是平平商賈?”


    李煦一頓,“算不得商賈,隻是幼時變賣了家中寶物得了筆大錢財,我爺爺從前跟過鍾將軍打仗,他十分希望我成為像鍾將軍那樣的人,隻是我好賭……”


    他話說得恰到好處,又歎口氣,似乎覺得往事曆曆在目,又不堪回首。


    李唯知見他不像在說謊,摸著長須點點頭,“鍾將軍得萬人敬仰,你爺爺這麽做也正常,我還見過有的人想把獨生女都訓上戰場”


    李煦唉了一聲,“往事已過,我愧對家裏人。”


    李唯知問他:“這倒沒什麽……你可曾有過婚配?”


    李唯知對人才向來重視,因為這點來投奔他的人不在少數,李煦身上有潛力,如果能納入麾下成為自己人,是件好事,如果不能,那就隻能除掉。


    “談過幾門,最後都吹了。”


    李唯知滿意,打算開口時,又聽見李煦在那氣憤。


    “女人都是麻煩精,要來有什麽用?大家小姐隻會整天哭哭啼啼,隻會告狀,農村仆婦脾氣暴躁打人,當妾都是高抬,還想嫁進我鍾家?低俗,在床上還沒我兄弟放得開,要是我兄弟還在,我才不想見到那些麻煩。”


    李唯知笑意一滯。


    王柄心想事情要糟,連忙止住他,“大膽!怎麽在王爺麵前說話的!”


    李煦卻好像沒察覺到,他又氣道:“王校尉,你是真不知道那幫人麻煩,王爺要是問我戒賭的事我都沒這麽大反應,你知道她們怎麽罵我嗎?說我腦子不正常,以後沒女人看得上我,我呸,還以為我看得上她們,腦子有病!嫁進我鍾家順便伺候我兄弟怎麽了?我新婚夜還得叫我兄弟來呢,一群沒眼光的,能伺候我們幾個都算她們的福氣!”


    王柄恨不得上手捂住李煦的嘴,這話哪是能拿到大庭廣眾下說的!他奪了這小子那麽多功勞,心裏也過意不去,昭王要許配女兒時突然問起這蠢蛋,他還幫忙美言了幾句,想給這小子一個驚喜。


    這人直接就給炸了。


    李唯知似乎有些震驚,他慢慢緩了緩,卻也沒見生氣,隻是沒再提婚配這件事。


    昭王好優雅高貴之道,這等粗鄙言語聽得少,偏好男子的人他不是沒見過,但這麽說出來,真是少見。


    他擺手道:“阿日大抵是還沒到年紀,小孩都這樣,以後到歲數就好了,過幾天要攻隨城,先回去休息吧。”


    天空飄起了一點小雪,駐地裏的將士嚴密巡防,李煦出來的時候是一個人,王柄被留在了裏麵。


    他沒往回看,走到半路,挑著一個和他同營的人繼續氣憤填膺說剛才的事。


    而跟在他背後的人折返回昭王營帳,向昭王稟報。


    王校尉聽到李煦出去後的言論,覺得臉都丟沒了,還是想替自己血虎營挽回顏麵,厚著臉皮說:“這小子就愛亂說話,一看就是假的,王爺不用當真。您也別看這小子是個愣頭青,等以後真娶了夫人,自然知道其中妙處。”


    李唯知搖搖頭,“這鍾阿日不是在說謊,他就是那麽想的……是個可塑之才,但性子這樣,容易吃虧,你日後多調教,記得多派人查查他家的情況,實在查不到,就讓人試試。”


    “王爺這是……”


    李唯知眯眼道:“此子以後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若不能為我所用,那就盡早除掉。”


    第45章


    隨城地勢險峻, 設有翁城,易守難攻,即便攻破第一道城門,也不一定能拿下隨城, 甚至可能是魚遊釜中,成為甕中之鱉。


    攻城前幾夜,昭王吩咐養精蓄銳, 禁酒戒玩樂, 開了羊肉宴提前恭賀凱旋。


    李煦給自己立了賭徒人設,對人稱不賭心癢癢,哪也沒去, 在休息的營帳裏編草螞蚱。


    他兩個月前接到密報, 查到大司馬運進京的兵器是從昭王軍營裏運的, 昭王私下在做販賣軍火的勾當, 錯不了。


    而軍營裏的戰馬,也十分奇怪,有些馬匹初到,尚未適應,表現出的習性不像中原的馬。


    宋之康是大司馬的人,同時也是李唯知的人,他在京城私宅為大司馬轉運弓弩,又替李唯知監視京城, 想要送出京城布防圖, 目的為何, 他大抵也猜得到。


    京城不亂,其他王侯絕不會傻到做主動出兵的第一人,但掌握京城的布防,卻也必不可少。


    青州隸屬鍾家,鍾華甄是他的人,不足為慮;雍州的昭王善納謀士,為他鞠躬盡瘁的人不在少數;交州有慶王,海戰經驗豐富,是個膽大心細的大老粗;益州則有鎮仁侯,是個老奸巨猾的。


    一群老硬骨頭,誰也看不上誰。


    突厥敵襲,來勢洶洶,李唯知出征,他調查一番,挑了個化名稱自己來自傷亡慘重的壽丘,順水推舟到了王柄營下。


    邊疆遠離京城,昭王為皇帝遠親,祖輩有功,封地雍州,又在因緣之下救過先帝一命,因此稱傷十幾年不進京,擁兵自重,不容小覷,目前也不是貿然行動的好時機。


    李煦來這裏已經快一個月,該查的東西都已經摸個清楚,突厥尚虎視眈眈,孰輕孰重他還分得清。


    營帳內燭火微明,李煦盤腿坐在床上,雙手靈巧,小心翼翼。他腿邊放著一個粗糙的木匣,裝了不少枯草螞蚱。


    有個人不喜歡熱鬧,提前回來,見他又在做這種小東西,不免笑了笑說:“阿日,你要是在春夏之日編這種,草多茂盛,隨便你怎麽玩,這大冬天的,草又脆又老,就你有閑心,咱們營裏馬都沒吃了,你還偷偷去抽兩根,真那麽喜歡那姑娘?”


    李煦手不小心用力,手上東西斷了一半,他皺著眉頭,又拿根新的,隨口問道:“什麽姑娘?”


    那個人叫汪溢,性子不太合群,今年快三十,臉上有疤。他拿著竹筒喝水,問:“你弄這玩意不就是要給別人的嗎?難道不是心上人?”


    李煦抬起雙眸看他,眼神奇怪,“你送心上人就送這玩意?”


    他目光是真的奇怪,沒有作假,被問到的汪溢想起這位以前是富家公子,頓覺自己一陣窮酸。


    “那你做這東西幹什麽?好玩?”汪溢喝完水後把竹筒放在一旁,他邊脫鞋邊對李煦說,“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這原料哪來的,軍馬的口糧,你可悠著點。”


    “我賭贏了看軍馬的都尉,他抽來一把送給我,給馬塞牙縫都不夠,我又不是偷的,”李煦專心控製力度,頭也沒抬,“這東西是給我弟弟的,他在老家,一直都沒怎麽出門,或許都沒見過這種小玩意。”


    他參軍這麽久,鍾華甄不知道想他想成什麽樣。


    待會晚上起夜一次,讓人把東西送去東頃山。


    那個人知道李煦家裏人全沒了,聽他比平常略微要低沉的語氣,以為李煦口中那個弟弟早就去了,也沒好再談下去,說了一句節哀。


    李煦猜到他的想法,歎口氣道:“明日又是凶多吉少的一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


    “昭王小孫子今天過來了,昭王要他從底層做起,是入我們營,大概是你立了好幾次功,”他嘖嘖了兩聲,“不過人是大家公子哥,有自己的侍衛,都是命。”


    “昭王孫子?”


    “就那個出名的紈絝,昭王一家實在管教不住了,讓他來曆練,身邊侍衛武功高成那樣,你說能練什麽?隻不過是安撫軍心,日後給個高位,你信不信昭王會安排他在攻完城後出任高職?”汪溢蓋被睡覺,唏噓一句,野心再大也比不過現實,“像我們這樣的,就算再怎麽厲害也難爬上去,立的功勞都被搶,最後隻能得了小小賞錢。”


    李煦動作一頓,他抬起頭道:“往上升還不簡單,多殺幾個突厥人,到時昭王自然會注意。你要是做不到,我倒有個另外的法子,就當還你替我隱瞞這東西的恩情,王校尉對我有再生之恩,我不想離開血虎營,你如果真有心思,敢不敢試試?我可以幫你。”


    汪溢驚得坐起來,道:“當真?”


    鍾阿日腦子靈活,在沙場上隨機應變的本領強,他領著血虎營的弟兄立了不少功,自己又大方,不爭不搶的,受點小恩小惠都把別人記在心中,弄得別人都不好意思。


    李煦道:“你必須要保密,還得先想清楚。那辦法是冒險的,得看昭王孫子脾性,如果成了,以你的實力,說不定能直接登上校尉的位置。要是再幸運一點,或許還能成為昭王親衛。”


    他急忙問:“是什麽?!”


    “算了,我不想害你冒險,”李煦搖搖頭,“這事萬一出問題不好收拾,不過你隻要你脫得幹淨,那就沒人會懷疑你。”


    汪溢是有野心的,可他也不傻,還不至於被李煦畫的大餅衝昏頭腦,他心中猶豫,還沒回李煦,又有人外麵勾肩搭背回來,兩人的談話就此止住。


    李煦繼續被人調侃做草螞蚱的事,他餘光撇了一眼麵露遲疑的汪溢,知道這人膽子不小。


    汪溢不一定是個成大事的,但可以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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