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個薑家院子,被大門外上千條嗓子的吼聲驚動了。薑超問明情由,不敢大意,擔心江湖閑人趁火打劫,便命兒子請鐵頭陀智圓出陣。又派人守住整座大院,防止人偷襲。


    這才和兒子一道,簇擁著智圓頭陀來到門前,然後讓兒子帶頭出門,自己隱在門後,以觀動靜。


    薑恩隆等人出門一看,見有四人站在大門外三丈遠的地方。都是見過麵交過手的。那成千人眾分列兩邊,看來是趕熱鬧看稀奇的,這使他放下心來。


    他大步走下台階,一指李劍心:“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今日定叫你有來無回!”


    李劍心運起內力,話聲不高,但全場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朗聲說道:“姓薑的,你們乘人之危,妄圖強搶民女,被在下壞了你的好事,你竟敢四處派人追蹤,想置我李某於死地。那天夜裏,我已高抬貴手,望你迷途知返。不料你以為我膽小怕事,善良可欺,今日我特地找上門來,當著這許多窮苦江湖弟兄的麵,教訓教訓你們這班目無法紀、欺壓百姓的惡霸。你們要是知趣,從此痛改前非,那就放你們一馬,若要自恃有人撐腰,執迷不悟,今日定叫你們威風掃地,丟盔棄甲!”


    薑恩隆幾曾見過如此狂妄的人,氣得七竅生煙,大喝一聲:“把這小子亂刀分屍!”


    護院中閃出四人,每人一把樸刀,惡狠狠向李劍心走來。


    趙魁早就憋不住勁,虎吼一聲,提起銀棒,一個“風卷殘雲”,“呼”一聲,橫掃過去,那四個護院不敢大意,立即後躍避開,旋即揮刀而上。


    趙魁以一敵四,一根熟銅棍使得十分嫻熟,把四個護院逼得連連閃退。


    火眼彪羅泰看不下去,一抖三節棍,喝聲:“退下!”立即截住了趙魁,兩人鬥了二十來個回合,趙魁已是手忙腳亂,氣得他狂吼不已,使出了不閃不避的拚命打法。


    高威一看不妙,抽出一隻護手鐵尺,一個躍步衝上,抵住羅泰。隻見他一把鐵尺使得十分靈活,刺、點、挑、劈、架,招招都認準了對方穴位,武功招勢十分詭異,獨具一格。


    李劍心暗暗稱讚,小兄弟武功不凡。


    火眼彪羅泰漸漸招架不住,追魂刀吳世保縱身而下,一把彎刀劈、砍、挑,三招就把趙高二人逼退。羅泰這才喘過氣來。


    李劍心看出吳世保武動高出羅泰一籌,唯恐高趙二人有失,正要上前助戰,隻聽舒萍嬌喝一聲,手舞兩把護手鐵尺,加入了戰團。隻見她跳躍翻騰,進退閃轉,十分靈活,近身點打敵方要穴,招式與高威又自不同。


    這五人打在一起,竟然是難分難解,這全靠舒萍機動靈活,兩邊策應,忽而攻羅,忽而攻吳,使趙高二人從險境中解脫出來。


    吳世保打得火起,刀法一變,使出了青龍洞鎮山武功,一套古怪玄奧的刀法,名叫追魂刀。這套刀法他師傅青龍洞主秦尚武侵淫一生,端的厲害非常。一下就將高威、舒萍迫得連連後退,自顧不暇,眼看不出五招,就要被他毀在刀下。


    這邊趙魁獨鬥羅泰更是險象環生,加之他性情暴躁。越是輸招就越是火冒,一根熟銅棍招式蠻勇遲滯,三招內必被對方所傷。


    李劍心立即施展蓋世武功幻影迷蹤,先把羅泰的三節棍一把搶走,繼而以三節棍困住吳世保劈向高威的一刀,再運內力,把彎刀脫手飛向半空,卻又被他以攝空取物將刀硬生生吸到手上。


    這隻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場凶險無比的打鬥倏然而止。


    羅泰、吳世保驚得目瞪口呆。


    高、舒、趙三人也怔怔立在那裏。


    場外的人眾也鬧不清楚,怎地對方的兵刃忽然就到了李劍心手上。


    此刻,李劍心把刀、棍分別扔給羅泰、吳世保:“接好你們的家夥,小心了!”


    羅、吳二人生怕他趁機暗算,剛要離開閃避,卻見兵刃緩緩飛來,兩人連忙運功於手,接住自己的兵刃。哪知這看似無力的飛行兵刃。剛一接到手上就覺得從兵刃上傳出一股大力,直將兩人撞得倒退七八步,各自吐出一口鮮血,翻身倒地。


    這一手實在出人意料之外,直到兩人摔倒後爬起,人們似乎才明白起來,於是,一片震天的喝彩聲,直衝雲霄,把大家喜歡得又跳又叫。


    薑恩隆這才知道對手的厲害,額頭上不禁嚇出了冷汗。就連鐵頭陀智圓也吃了一驚,好個隔物傳功,這小子果不簡單呀!


    他一提鐵禪杖,獰笑一聲:“小子,你這手隔物傳功隻能嚇唬別人,我鐵頭陀可沒放在眼裏,來、來、來,與灑家大戰三百合!”


    聲到人到。人到杖到。隻聽呼呼風響一根幾十斤重的鐵禪杖,帶起陣陣勁氣。一口氣就攻出了十招,把個李劍心罩在杖影裏。


    李劍心從未與人正式交過手,決心以身試招,得些經驗。他立即展開身法。閃躲騰挪,不還一拳一腳,看看對方到底有些什麽招數。


    這鐵頭陀乃江湖有名煞星,武功已達一流,鐵禪杖虛虛實實,快若閃電奔雷,有幾次堪堪砸在李劍心身上,把高舒趙三人看得目眩心驚,替他捏著一把汗,三人有心上前幫手,又怕妨礙了人,同時又感到自已與鐵頭陀武功相去甚遠,弄不好反而分了他的心,故此三人凝神屏氣,連動也不敢動,隻是手握兵刃,想在危急時一擁而上拚命。


    場外人眾,也被這嚇人的場麵給鎮住,他們一個個焦急萬分,生怕正不勝邪。把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給毀了,有的甚至喃喃向天禱告,求菩薩保佑良人。


    再說李劍心以身試招,逐漸摸清了對方的杖勢來路,決定給以反擊,於是施展迦葉伏魔掌,頻頻出擊,掌力提到四成,把鐵頭陀逼得連連退步,起初李劍心因不知道該以幾成功力對敵,適才扔兵器給羅吳二人時,隻以三成功力扔出,原意給他們吃點苦頭,摔上一交,沒想到竟傷了他們的內腑,所以對付武功較高的鐵頭陀,他又加了一成功力。要不是他存心用對方試掌,不出五招就可擊敗對方。這套伏魔掌共有九九八十一式,招式變幻無窮,他每使出一式,都差點把鐵頭陀打翻,還是他收手極快,才使鐵頭陀幸免。好不容易待他將九九八十一式使完,鐵頭陀已被他累得要死。還不等他給鐵頭陀一掌,鐵頭陀突然雙手撒杖,人往後一倒,竟然昏死過去。


    李劍心見狀,吃了一驚,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怔怔瞧著被護院抬走的鐵頭陀。他剛才在交手過程中領悟了許多訣竅,這使他興奮不已,這才知道實手實戰的好處。原先單練時,隻知其形而不知其神,待與高手過招,才能悟通掌法中的細微變化及精妙之處。他哪裏想到,隻顧自已試招,卻把個鐵頭陀活活累得暈死過去。


    此時,高舒趙三人見李劍心贏了不可一世的鐵頭陀,情不自禁歡呼起來,這無疑是給上千人發了信號,一時間,眾人高喊狂叫,歡聲雷動。


    薑恩隆驚得心慌腿軟,轉身就想溜。


    忽然,他覺得一股勁風襲來,正擊在委中穴上,膝蓋一彎,身不由己就跪倒在地,哪裏還能站得起來。隻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怎麽,就想跑麽?沒那麽便宜的事!”


    薑恩隆知是李劍心,情知今天討不了好,隻有聽天由命了。


    高舒二人見李劍心製住了花花太歲,二人不約而同飛身上前,一人一腳,正踢在這小子兩肋上,薑恩隆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突然一聲大喝,震得兩小耳朵發聾,接著兩股勁風襲到,兩人連忙一個後翻,避過了一擊。抬頭一看,隻見一個黑臉五旬壯漢和一個麵凶陰沉的老者,已到了薑恩隆麵前。老者大袖一拂,便解了薑恩隆的穴道,幾個護院忙將這惡少抬了進門。


    黑臉漢一臉殺氣,開口喝道:“好個李劍心,今日不將你剝皮抽筋,難消大爺之恨!”


    此人一出現,人群中就起了一陣騷亂,有人驚呼:“鬼麵金剛薑超親自出馬!”


    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南京一霸果然不同一般。人站在那裏,就顯出一股煞氣,震懾住了全場的人眾,喧鬧頓時平息,靜得如同沒了人一般。人人都知道戲已至高潮。且看李劍心如何與南京一霸決一雌雄。


    隻聽李劍心冷笑一聲:“薑超,我勸你收心養性,不再危害地方,若是再橫行不法,縱子行凶,今日……”


    “住口!”薑超一聲暴喝,亮出一柄厚背鬼頭刀,作勢就要動手。


    旁觀人眾大氣也不敢出,等這石破天驚的一擊。


    要知南京一霸很少在外間露麵,也從未有人看見過他與人動手,今日還是頭一遭亮相,怎不牽動眾人的一顆心?人人欲要目睹這霸王到底有些什麽驚人的本領,才會稱霸於藏龍臥虎的南京城。


    可惜,薑超被人止住了。


    那個麵色陰沉的老頭,伸手擋住了薑超,說一聲:“慢!”


    然後對李劍心道:“小子,你師出何門派,受誰的指使,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李劍心雙手倒背,仰天一笑:“此話問得稀奇,爾等既敢稱霸,也就有人打抱不平,這又何須受人指使?”


    “老夫斷魂鐧郝勇,小子你可聽說過?”


    “恕在下孤陋寡聞,不識江湖人。”


    郝勇一怔,旋即冷笑道:“你小子既敢出頭,又何必裝得如此呆傻,明人不做暗事,亮出你的門派來!”


    “在下正告諸位:本人不屬任何門派,也不用藏頭露尾。”


    “那麽,你是存心闖個萬兒是不是?”


    “本人誌在懸壺行醫,要個萬幾何用?”


    “既然如此,小兄弟不是江湖中人,又誌在開業行醫,那就歸到薑大爺門下,給你開個大茶堂,化幹戈為玉帛,大家和睦相處,問必兵戎相見?”郝勇的語氣變得和緩已極。


    “多謝美意,隻是本人決不與惡霸為伍,今日之事若希善了,除非薑家不再橫行霸道不再欺壓良民,不再壓榨承恩寺前謀生的江湖朋友……”


    “小兄弟,你並不知薑府所為,別隻聽人惡意中傷,再說,你一介書生,又何必為那些下三濫鳴不平?”


    高威氣憤地插言道:“你們開設賭坊,贏了則罷,輸了就搶,你們逼良為娼,喪盡天良。還把賣藝賣藥、打卦算命、販夫走卒勒索得走投無路,你們才真是地地道道的下三濫,呸!該說是比下三濫不如!”


    “好!”人眾中爆發出一陣喝彩。


    又聽一個啞嗓子叫道:“小哥兒句句真言,你們幹過的壞事,罄竹難書!”


    “罄竹----難書!”許多人跟著吼叫。


    一時間群情激憤,忘了危險,咒罵聲來自成百上千人的口中,沸沸揚揚,把薑超與那些看家護院也驚得手足無措。


    薑超倒抽口冷氣,定了定神,運起內力吼道:“誰再敢胡言亂語,格殺勿論!”


    護院家丁立即高舉鋼刀,分向兩邊人眾逼去,人眾一時斂口,安靜下來。


    突然又有人吼道:“你們隻要敢殺人,老子們今天就跟你們這群王八羔子拚了!”


    “拚了——!”


    “拚個魚死網破!”


    這一嚷,就像火苗點著了幹柴,引燃了人眾的怒火,炸雷般的吼聲驚天動地。


    俗話說,眾怒難犯。那些護院家丁嚇得紛紛後退,不敢上前。


    郝勇以內力送出話道:“躲在人堆裏喊叫的懦夫,有種的站出來!”


    “喲,你們幹盡壞事,斷子絕孫,那才真是沒種呢,好人個個有種,各位說對不對呀?”啞嗓子又突然響起。


    “對啊!”幾百人同聲應答。


    郝勇氣得七竅生煙:“有種的就出來啊!”


    “出來幹什麽?見你這個沒種的老王八麽?”又是啞嗓子在嚷,“各位,聽見了麽?這老雜碎叫什麽來著?啊,想起來了,叫斷魂鐧。他欺壓百姓,專收江湖朋友的斷魂指,幹這種羞宗辱祖的勾當,還好意思把缺德事當外號掛在臉上,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各位老少爺們,這家夥要臉不要臉啊?”


    眾人齊聲呐喊:“不要臉!”


    “各位再瞧瞧那個薑超吧,那副模樣兒實在醜死了,總算他還有自知之明,叫自己鬼瞼,可他又往醜臉上貼金,稱自己金剛,他哪一點象金剛啊?各位說是不是呀!”


    “是!”又是一聲齊吼。


    “以後大家就叫他厚皮鬼臉薑超,好不好哇?”


    “好—一!”


    這簡直是演群口雙簧了,把一向目高於頂的南京一霸,罵得狗血淋頭,一錢不值。郝勇和薑超幾曾在數千人麵前丟過這樣的臉,直把二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又拿這個啞嗓子沒辦法,這密密麻麻的人叢中,到哪裏去找他?


    薑超快氣瘋了,吼道:“給我上去殺,殺光這班刁民!”


    家丁護院不敢不聽,呐喊一聲,如狼似虎向人眾撲去。


    李劍心怕傷了百姓,正要騰身而起。忽見人叢中擠出個又瘦又小的矮人,最為奇特的是臉上掛著個戲曲裏常見的醜角臉譜,脖子上騎著隻大黃猴。此人一出場,雙手一揚,“咣、咣、咣”敲了三聲鑼,敢情,這位仁兄是個耍猴戲的。


    鑼聲一停,他扯起啞嗓子嚷道:“眾位客官,今日裏不耍小猴,專耍大猴、人猴,來呀,跟爺爺走台啊!”


    他趿拉著兩隻破鞋,踢踢踏踏往場中走。


    護院家丁一聽聲音,知道適才搗亂的就是這個家夥。於是不等吩咐,發一聲喊,一窩蜂蜂擁上去抓他。


    周圍人眾驚得紛紛呼叫,有的叫他躲回人叢,有的叫他快逃。可是大家都白操了這份心。也不知怎麽搞的,他從二十幾人包圍的圈子裏,居然能夠跑了出來,而且還敲著鑼,家丁護院你推我攔,你撲過去,他躍過來,那情形頗像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似的,可誰也沾不著這小醜的邊兒。不大一塊空場地,數十名藍衣壯漢亂作一團,怎麽賣力也逮不住他。不是你撞我,就是我推倒了他,於是跌倒的、呼痛的、罵娘的、喝斥的、奔跑的,都跟著耍猴的那麵小鑼轉。直把上千人眾逗引得哈哈大笑,這才明白他說的要大猴人猴的意思。


    李劍心也被逗得忍俊不禁。趙魁嗬嗬大笑,高威笑彎了腰,舒萍笑得打跌。


    正在此時,小醜手中的鑼聲突變,那隻騎在他脖上的大黃猴,倏地從他肩上躍下,兩個空心筋鬥便騎在了一個壯漢的脖頸上。那壯漢驚得大叫,用雙手來抓它,它卻一躍而逃,隻見它東鑽西溜,兩隻毛爪到處亂抓,直抓得家丁護院叫苦不迭,有的衣服撕去了一塊,有的褲子扯了個洞。防也防不著,跑也跑不過。那小醜本就十分滑溜,眼看落到四五條漢子手中,他卻又從人家的胳肢窩裏鑽了出去,現在有大黃猴跟護院們搗亂,小醜更是得意之極,一麵小鑼打得有板有眼,人卻往護院們跟前闖,護院們正要伸手捉人卻被大黃猴從背後又抓又咬,隻有抱頭鼠竄。


    這哪裏還像一場凶險的拚鬥?簡直就是一場真正的節日廟會,歡笑聲此起彼伏,成千人眾興高采烈,那赫赫有名,曾經令人談虎色變的南京一霸,早在人們的笑聲中被遺棄。


    但南京一霸畢竟是個老江湖,他和郝勇何等眼力,知道小醜此人非同尋常,他們和成千人眾不一樣,自然笑不出來,非但笑不出來,心中還產生了恐懼,因為幾乎在同一時候。他倆都想起了一個人來,這個人要是公開和他們作對,決不是他們對付得了的。於是,大駭之下,不約而同齊喊一聲:“住手!”


    狼狽不堪的護院家丁,有的破頭,有的足跛了,更糟糕的是他們那一身武士緊身服,幾乎都成了條條兒,把南京一霸臉都丟光了。此刻一聽收兵號令,一個個如逢大赦般,爭先恐後逃回大門去了。


    小醜一愣,道:“怎麽,人猴全跑了?喂,你們不玩了麽?”


    斷魂鐧郝勇衝小醜一抱拳:“閣下可是武林一醜關老爺子麽?”


    小醜道:“一個耍猴的什麽閣下閣上的,是關老爺子怎樣不是又怎樣?”


    薑超忙道:“關老爺子一向在關外逍遙,何時到了南京?請恕薑某不知之罪,請關爺到寒舍一敘,聊備薄酒為關爺洗塵。”


    “嘿,這南京城裏,可有人聽南京一霸用這種卑下的口吻說過活?如今對著一個耍猴戲的江湖藝人,為問變得如此恭順?這上千人眾不明白,就連李劍心也感到納悶,他當然知道小醜身懷絕技。但卻不知他在江湖的名頭。以南京一霸的身份尚且如此卑躬屈節,可見小醜的身份地位非同尋常。


    這時,又聽小醜回答道:“誰個幹淨的人,會到你那賊窩子裏去?豈不也要沾上一層賊氣麽?”


    薑超忍氣吞聲:“關爺既然不願進寒舍,薑某自然不敢相強,隻是今日之事,請關爺作壁上觀,不要插手如何?”


    小醜道:“我本在人叢裏看熱鬧的,是你們要逼我出來的啊,怪得了我嗎?”


    郝勇道:“是、是,這是在下的錯,先前我等不知關爺大駕到此,故而冒昧得罪,還請關爺不要放在心上。”


    小醜道:“誰放在心上了?既然你們認錯,我就消了氣,這就坐在一邊,看我的熱鬧吧,如何?”


    郝勇大喜,忙道:“關爺言出九鼎,就請看我等與這小子了結今日之事吧。”


    薑超這時才稍放下了心。要知一個李劍心已夠對付,若加上這個難纏難鬥的武林一醜,他們便毫無勝算,是以竭力穩住小醜,好單獨對付李劍心。


    這時,李劍心道:“看情形,你們還要鬥上一鬥。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薑超一聲不出,刀光一閃,一個“力劈華山”,一刀劈向李劍心。招式還未用老,突然中途變為“腰斬黃龍”,要把李劍心橫斷兩截。


    李劍心見他功夫不凡,像對鐵頭陀一樣,假攻真防,拿他喂招。見鬼頭刀惡狠狠腰斬而來,雙腳一點,騰空躍起,翻到薑超後麵。足剛落地,第三刀“直搗黃龍”,刀尖已搠到了心窩前,時間拿捏之準,方向判斷之準確,非一般武林人所能比。要是武功稍弱的人,這一刀定被戳個透心涼。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李劍心身影一晃,便失去了蹤跡。而薑超招式巳經用老,心知大大不妙,趕緊借勢跨步,身子前傾,躲避必然要從背後擊來的一襲。果然,李劍心的掌鋒,擦著他背上的衣服過去,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哪裏知道李劍心井不存心傷他?還以為憑自己的拚鬥經驗和武功,逃過了一掌之劫呢。


    兩人風馳電掣,倏忽間就過了二十五招。這薑超一柄鬼頭刀刀沉力大,招式狠辣潑勇,走的全是剛猛路子,武功巳達一流之境,拚鬥經驗又極豐富,刀法變幻莫測,常常虛招多於實招,令人防不勝防,功力也不在鐵頭陀之下。李劍心憑一雙肉掌和他周旋,實在是綽綽有餘。他把心思完全放在琢磨自己的一套掌法上,發覺比先前和鐵頭陀過招時又有了更深的領會,這使他欣喜不已,巴不得讓薑超多和自己過上幾招。每鬥到高興處他的臉上竟現出了微笑,全然沒有注意到薑超已是額頭見汗,氣喘籲籲了。


    在旁觀戰的郝勇,越看越心驚,他明明看到李劍心有多少個機會可以擊倒薑超的,卻又白白放過了機會。起初他以為是由於經驗不足或是功力不夠的原因,看到後來才知對方是有意這樣幹的。是手下留情還是別有用心?他實在猜不出來。但是,年輕人的功夫,卻讓他心驚,要是等薑超敗下陣來,自己再上、恐怕也難以製住對手。不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個突然襲擊,三鐧之下就將他擊斃,以除去心頭之患,他說動就動,喊了聲“看鐧!”一個“秦王鞭石”,挽了個大花,夾頭猛擊,一股銳風,尖嘯而起。其勢銳不可當。李劍心暗道一聲“來得好”,進步側身,一指點向對方肘腕,郝勇鐧往下沉,使出“白龍歸海”,轉身挽個大花,一鐧當胸戳去,快如電光石火。李劍心見此人武功又高於薑超、鐵頭陀半籌,更是來了精神。他將功力提到五成,掌風呼呼,同時對付兩大高手。仍然舉止從容。他生怕其中一個溜掉,故而東指西戳,將兩人緊緊纏住。薑超本想退下歇口氣的,被他逼得脫不了身,隻好拚起一股氣力,惡鬥下去。


    想想看,兩個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合鬥一個初出茅廬的後生晚輩,這本已是極丟麵子的事,要是兩人合力把這小子斃了,雖然於名聲上有損,但總是取勝的一方。要是兩人合鬥還被這小子戰敗,叫他兩人今後在江湖上怎麽叫得出字號?處於同一心思,兩人都使出了全力,把老底都翻了出來。一套套刀法鐧法,一招招陰狠毒辣的招式,暴風驟雨般殺向赤手空拳的李劍心,把李劍心攻得險象環生,似乎馬上就要斃死在鐧下刀下。


    一旁觀戰的高威、舒萍急了,以為李劍心已經輸定,一舉手中鐵尺,就要撲上去拚命。


    “喂,你們要幹什麽?”耍猴的小醜道:“這郎中也學我老兒在耍猴呢。你們著的哪門子的急?”


    兩小早與耍猴藝人相識,今日方知老頭身懷絕技,他說出的話,焉能不信?


    的確,李劍心隻是有驚無險,他像一個玩遊戲玩得著迷的大孩子,舍不得扔掉手中的玩具。他怎肯隨隨便便就把兩人打發了?他已將一套迦葉伏魔拳的精微變化領悟透徹,心中那份高興實非外人所能體會。他不厭其煩地反複演練,越練越有興趣,旁觀者看著驚心的刀光鐧影,在他卻不當回事,他隨時可以脫出圈子,隨時可以拍倒兩人。但,他卻舍不得這樣的機會。有了這兩次的經驗,今後對付別人便遊刃有餘了。


    沒想到,他的這種打法卻坑苦了兩個對手。無形中造成了一個事實,就是消耗對方真力,使其油枯燈滅。


    這也是一種戰術,而且是一種陰狠的戰術。不需要刀砍劍劈,不需要血濺三尺,就能將一個高手累垮累死。


    薑超、郝勇此刻的情形正是如此,和鐵頭陀的遭遇一樣。


    薑超的刀勢越來越緩,終於刀落人倒,躺下去就再也動彈不得。郝勇雖然好些,已經是步伐趔趄、鐧法散亂,形同亂打亂舞了。李劍心見對方不濟,一下失了興趣。便加勁猛攻,作出氣勢洶洶的樣子,以圖將他嚇退,自己也好收場。郝勇以為對方要痛下煞手,性命交關,便拚死抵擋,鐧沒舞得兩下,便頹然倒地。


    南京的惡霸倒下去了,在場的人眾若不是親眼目睹,恐怕真不會相信。他們不禁歡呼雀躍,潮水般向李劍心擁來。


    小醜道:“快走,別給纏上脫不了身。”


    李劍心、高威、舒萍、趙魁急忙跟在小醜後麵,施展輕功,朝人少的小巷中溜走了。


    留在身後的陣陣歡呼聲。


    拐彎過巷,小醜帶著四人來到一條僻靜的小巷裏,開了一所小院的門,讓眾人進去。


    這是由一排正房和兩排側房組成的四合院,清靜無人。幹淨清爽。


    高威道:“想不到關老爺子還有這麽個好去處,原來關爺不窮哩,有產有業。”


    關爺笑道:“我這麽個窮耍猴的,能有錢買房子嗎?是人家昨晚才送的呀!”


    舒萍不勝羨慕:“呀,你老人家真好福氣,以後不必再像我們一樣住旅店了。”


    關爺道:“屋裏坐,有話慢慢說。”


    堂屋裏沿西邊牆放了兩溜太師椅,中間並有張圓桌間雜著茶幾,可當吃飯用。桌子下藏著些小方凳。


    眾人分散坐下。


    小醜取下臉譜,卻是個須發皆白、慈眉善目、一副福相、滿臉笑容的老頭,看年紀早過了七旬,然而卻無龍鍾老態,精神十分健旺。


    趙魁問:“人家怎麽會送你老屋子?”


    關爺笑道:“房主求我把薑超痛打一頓,這屋子就送我,你以為是白得的麽?”


    舒萍笑道:“你老人家今日並未動手,還說不是白得的?”


    趙魁道:“人是李相公打的,這房子就該歸李相公了。”


    關爺道:“誰打的還不是一樣?”


    舒萍伸出一根青蔥似的手指,在粉臉上刮著:“羞、羞,占了李相公的便宜!”


    關爺眼一瞪:“眼紅麽?你們通通搬來,不就都有一份了?”


    舒萍道:“真的?”


    關爺道:“難道是假的不成?”


    舒萍高興得跳起來:“太好啊,我對旅舍都厭煩死了!”


    高威也興奮起來:“大家住在一塊,熱熱鬧鬧,有個事也好互相照應。”


    趙魁也喜道:“俺正要向李相公學武藝,大家住一塊兒正好!”


    關爺問李劍心:“你呢?”


    “這—一在下還有雙親—一”


    “有什麽關係,這院子共九間屋,還怕住不下?”


    “好,多謝關爺!”李劍心爽快地答應了。


    關爺叫道:“丫頭,上街買酒買饅頭,我老爺子酒蟲咬腸子了!”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子送給舒萍。


    舒萍跳跳蹦蹦走了,高威也忙跟了去。


    趙魁忽然向李劍心作了個揖:“趙魁先前走了眼,不知李相公果然武藝超群,向相公賠禮。”


    李劍心忙還了一禮,道:“趙兄切勿多禮,小弟對趙兄見義勇為、不畏強暴的豪俠本色十分敬佩。”


    “還說什麽豪俠啊,打也打不過人家,愧都愧死了!”


    關爺岔話道:“趙魁,你小子不想想,人家南京一霸是何等人物,那鐵頭陀、斷魂鐧全是江湖上一等的黑道高手。敗給他們又有什麽丟臉的了?”


    “嗐,俺連羅泰這等二流角色也打不過,以後還打什麽抱不平?不行,俺要再投師學藝,李相公,你就收下俺這個徒弟吧!”


    偌大條漢子,竟推金山倒玉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李劍心忙以袍袖一扶,發出一股柔和罡氣,架住趙魁讓他叩不下頭來。


    “趙兄,小弟自己也沒師傅把著手教,學的東西有限得很,拜關老爺子,包你受益無窮,還是快快起來吧!”


    趙魁隻好站起,賭氣道:“關老爺子輕功高,逃得快。這種功夫俺不愛,俺又喜歡揍那些個壞人,將他們摸得鼻青瞼腫,一銅棍敲得他們骨斷筋裂,俺心裏就著實高興。”


    李劍心想,真是個渾人,怎麽說話一點沒遮攔,這不把關爺得罪了麽?”


    那知關爺並不生氣,仍然笑咪睞地說:“你小子是瞧不起關爺的開溜功夫麽?”


    趙魁也自覺話有些不妥,呐呐地道:“不是俺瞧不起,隻是俺身子粗笨,學不了的。”


    李劍心暗笑,這渾人也說起謊來了。


    此刻,高舒二人回來了,又是酒又是雞,還有白饅頭。


    在天井裏蹲著的猴子瞧見吃的,趕緊從天井裏竄回來,伸手就抓饅頭,卻被關爺一巴掌拍開。猴子急得吱吱直叫,又是拍肚皮,又是指著自己的嘴,口涎亂流,真正是一副猴急相,惹得眾人笑了起來。


    關爺道:“這小子饞得緊,就給個饅頭吧!”說著遞了過去。


    猴子一把抓過饅頭,又指著桌上的鹵雞,吱吱乞討,裝出一副可憐相。


    關爺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丟人現眼!”就扔給他一隻雞腿,那家夥才心滿意足到院子裏大嚼去了。


    舒萍從廚房拿來碗筷,眾人毫無拘束地吃了起來。情同一家。


    舒萍忽然問道:“關爺,這房子當真歸你啦?是誰給的呀?這麽慷慨!”


    關爺道:“這人在三山街開了綢緞鋪,生意做得不錯,卻被薑惡霸手下的人經常敲骨吸髓,他本有一身武功,但幾次相鬥都輸給了鐵頭陀他們,隻好忍氣吞聲過日子。此人昔年走江湖時與老爺子有一麵之緣,那日在街上見我耍猴戲、便死拉活拽把我請到家中,再三央求我給他出氣,為地方除害。又見我不願和他家人擠在一塊,便把這座舊宅騰空讓我住。你們聽,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是來了嘛。”


    眾人一齊向大門瞧去,哪裏有人?隻有李劍心聽出腳步聲還在兩丈外。


    舒萍道:“老爺子哄人……”


    話未完,敲門聲起。舒萍跳著去開門,果見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一身華服立在門口,他見開門的是位姑娘,不禁一愣,問道:“請問姑娘,關爺在麽?”


    “在呀,請進吧!”


    那人見廳上坐著幾個人,關爺也在,便行禮道:“關爺,晚輩來得突兀,打擾各位,抱歉之至!”


    關爺道:“進來喝一杯,不必客氣。這幾位正是大鬧薑府小太歲的,你大概知道了吧?”


    那人一聽大喜,搶上台階,一步跨進客室,向眾人一揖,多謝各位仗義,今日掃了南京一霸的威風。”


    眾人也回了禮。


    關爺指著李劍心:“這位就是無影俠醫李劍心。”


    “在下張永壽,大俠之名傳遍全城,得見大俠一麵,真是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李劍心起立答禮。


    張永壽續道:“在下想請關爺李爺及各位到寒舍一敘,務清光臨為盼!”


    關爺道:“下午去吧,如何?”


    張永壽立即答應,告辭走了。


    舒萍笑道:“此人心地不壞,不妨結納,今後尚有借重之處呢!”


    接著,又問李劍心有何打算,劍心把懸壺行醫的事說了。


    高威十分歡喜,道:“我與萍妹變戲法也變得膩了,不如和相公合在一處打下手吧,不知相公可嫌棄我們?”


    李劍心滿口答應。


    關爺道:“你把父母接來吧,安置在這裏也可放心。”


    高威、舒萍、趙魁一定要跟著去,四人便一同出門。


    到了旅舍。兩老正著急呢,李劍心告訴爹娘已找到住處,又把同行三人—一介紹,兩老便高高興興一同前往。


    安頓完畢,大家在客廳集中,決定由李夫人持家,舒萍幫助料理炊事,關爺等四人則上承恩寺尋地設攤,由李劍心診病,餘人相助。


    商量好,關爺又請李崇白替小屋命名,以便大家好稱呼。


    李崇白略一思忖,道:“我等浪跡江湖,匡扶正義,與強人作對,濟世救人,叫做道義宅吧,如何?”


    眾人表示讚成。


    關爺又道:“為了解各人身世,以便朝夕相處。各位將來曆簡述一番如何?若有不便敘述的,略過便了。”


    李崇白首先介紹了自己。


    李劍心簡述山洞習武,救治沈誌遠,以及遇到金漢鬥父女的情形。


    關爺麵色凝重地道:“你說金家父女接到的信柬上,落有四隻禽爪圖形?”


    劍心道:“是的。”


    關爺道:“知道四隻禽爪的含義麽?”


    “不知。”


    “這四隻禽爪代表著四個人,四十年前人稱歧山四凶禽,這四人武功獨特,出道時已近中年,行蹤詭秘,出手狠辣。動輒殺人,殺人時,當胸一爪,摘出心髒,手段殘酷,令人發指。他四人縱橫江湖,從未遇到對手,黑白兩道,畏之如虎,他們嗜殺成性,常常不問青紅皂白,想殺就殺,對正道人士更是恨之入骨。隻要被他們遇到,決無活口,於是各大門派之首腦人物,於少林寺集中商談對付之策,結果,與會人物在返回時,先後遭到毒手。這本是轟動江湖的大事,但各派為維護聲譽,隻好秘而不宣,因此江湖上知道的人極少。正當四凶禽橫行無忌之時,突然間銷聲匿跡,仿佛這四人一夜之間便消失了。從此,江湖上再未見他們的蹤跡,這才使各大門派喘了口氣。於是,江湖上流言紛紛,有的說四凶禽被一世外高人除去,有的說四凶禽意見不合,自相殘殺而亡。有的說四凶禽因練的功夫特別陰狠,走火入魔成了廢人,時間漸漸長了,江湖人便把他們忘個一於二淨。沒想到三十年後的今天,居然又出現了他們的印記,這倒叫人費猜疑了。”


    舒萍道:“會不會是別人冒他們的凶名唬人呢?”


    關爺道:“金家父女在亂葬崗受蒙麵人襲擊,以少林遊方高憎仁心大師的武功,居然不能救出金家母子,可見對方武功之高,若不是與四凶禽有關聯,又從哪裏鑽出來這樣一夥人?”


    高威問:“四凶禽的武功,當世無人能敵麽?”


    關爺道:“這四十年如果四凶禽是在苦修武功的話,這世上就怕沒有幾人能與之匹敵了。唉,江湖又將麵臨浩劫,隻怕從此不得安寧了,你們後生晚輩,可要勤下功夫啊!”


    趙魁道:“隻要有人教俺武功,俺就不怕什麽四凶禽五畜牲!”


    李劍心道:“前輩說的是。我輩任重道遠,該痛下苦功,望前輩不吝指教!”


    關爺道:“未來抗魔重任,隻怕要落在你肩上了呢,老爺子這點玩藝,自然要傳給你們。自古邪不勝正、我這把老骨頭也還經得起摔打,少不了要和魔頭一較高低!”


    李崇白讚道:“老驥伏櫪,誌在千裏’,關爺壯誌不減當年,好生叫人欽佩。在下隻恨當年不曾習武,這抗魔之舉,是半點幫不上忙,隻怕還是各位的累贅呢!”


    關爺道:“先生根骨本佳,隻是未逢機緣。待老朽傳先生內功心法,祛病延年乃至自衛,還是可以做到的,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崇白大喜,道:“如此甚好,隻相年老愚鈍,不可教也!”


    眾人俱皆歡喜,連夫人也笑得合不攏嘴。


    接下來,趙魁講了自己的遭遇:


    “俺家在山東陽穀縣,自幼愛習拳棒,有一年遇著個道人,傳了我半年功夫,後來道人避仇走了,俺隻好自己練師傅教的那一套。十六歲那年,父母相繼病逝,俺隻好到江湖上混飯,當過船工,扛過碼頭。因俺好打抱不平,常常打架鬧事,活兒幹不長。俺隻好四處漂蕩,東遊西走。二十歲那年,俺在安徽鳳陽打死了人,便逃到河南。一日在洛陽鬥一幫地頭蛇,俺被人家打傷,扔到野地喂狼,恰好少林仁心大師路過,把俺救活,還傳了一路羅漢棍。從此,俺就打造了這條熟銅棍,沒事時拿它當扁擔挑衣物,有事時拿它當兵器。丈著三十六式羅漢棍。倒也打敗過不少強盜賊人。後來俺又幹了幾年鏢師,在開封府飛鳳鏢局也幹過。李公子說的龍形劍金漢鬥前輩,俺就認識,不料今年俺走鏢回來,飛鳳鏢局變成了一堆土灰。俺無處可去,便流落到南京,四下打聽血洗飛鳳鏢局的凶手,可是什麽風聲也聽不到。在南京見高兄妹倆被欺辱。便挺身惡鬥,哪知鬥不過人家,真把俺給氣死了。完啦。”


    輪到高威,舒萍臉卻紅了,把個螓首低垂,不勝含羞。李夫人愛憐地摟住她的香肩,她乘勢依偎到夫人懷裏,像個童稚未退的娃娃。


    高威道:“萍妹,這裏的人都如親人一般,愚兄可要實話實說了啊。”舒萍不肯抬頭,隻“嗯”了一聲,接著又補充道:“可別罵我爺爺啊。”


    聽他倆如是說大家都感到有些奇怪。


    高威道:“不瞞各位,我倆是私逃出來的,這其中自有曲折,望各位不要見笑才好。”


    關爺笑道:“山東陽城縣翻天尺舒仲孫是你們什麽人?”


    高威一愣,道:“關爺認識?”


    “江湖上誰不知翻天尺的大名?”


    高威續道:“舒老爺子是萍妹的爺爺,卻是我的東家。我自小父母雙亡,在舒家放牛兼做園丁。有位老園丁教我種花培草,還教我識字,當時,舒老爺子給舒家子弟請來塾師,老爺子也讓我們這班苦孩子一起念書。每天清晨,老爺子和少爺少奶奶就在莊院場上練武傳技,不準外人偷看。我偏偏想學武功,可又不敢對人說,隻好把偷看來的架式亂比一番。有一次,我正比著比著,卻被園丁看見了,他問我這是幹什麽?我說路經練武場見東家一家練武,我這是照他們比劃的架式學來的,園丁聽了哈哈大笑,摸著我的頭說,“小子,你根骨不錯,我就教你幾手吧。以後,幹萬別去偷看東家練武,小心把命丟了。”又囑托他教武功的事半點不能泄漏。從這天起,園丁就教我入門的基本功夫,以後又教我使用鐵尺。東家一家使的是雙鐵尺,隻有園丁教我的是單鐵尺。有一次我問師傅,卻被罵了一頓,以後再也不敢提起。記得師傅當時說,雙的怎樣?單的一點不比雙的差,還可騰出一隻手來用拳用掌,並叫我刻苦練功,將來替他爭口氣。那時我還小,什麽也不懂,隻茫然答應著。十年光陰倏忽過去,我十七歲那年,也就是去年的除夕晚上,合府上下團拜後,長工仆役上廳堂拜見老爺少爺,我師傅在拜見東家時,突然說道:“師傅在上,棄徒有一事相求,還望恩準。”老東家想是心裏高興,便道:“李偉,有話起來說吧。”我師傅叫李偉,這是頭一次聽說,他是老東家的徒弟,更是聞所未聞。師傅接著說道:“棄徒在花園做了十二年的園丁,閑暇時又琢磨了單手鐵尺功夫,並將高威收為徒弟,望師傅允準高威當眾演練,為助師傅酒興,並望師傅指正。”這話才說完,老東家便勃然大怒,拍案罵道:“李偉,你本被逐出門牆,未料賊心不死,竟敢私下收徒,傳下改頭換麵、似是而非的舒家武功,舒家雙尺,世代相傳,怎容得他人篡改,你究竟是何居心?從實招來!”我師傅麵色蒼白,微微冷笑道:“東家,李偉早被從舒家鐵尺門下除名,不過是舒家花園中的一名園丁。既然如此,我李偉收徒又與舒家何幹?想當年,李偉蒙東家收列門牆,傳授武功,此恩當比天高。但我李偉感恩知報,忠心耿耿,維護師門。那年仇家大舉攻來,我李偉負傷力戰,決不敢獨自逃生,以致左手被傷了筋脈,從此不能伸屈,隻好使用一隻鐵尺。但東家你卻說什麽用一隻鐵尺便不算舒家武功,祖宗傳下的技藝決不容有絲毫更改,強令我棄尺學劍。試想我已到了中年,怎能學得好劍法?便埋首將雙尺招式化簡或衍化為單尺招式,不料被東家你撞見,盛怒之下設了香案,在列祖列宗靈牌前將我這門下二弟子逐出門牆,貶為園丁,受盡同門冷遇。我原可以離開舒家一走了之,但東家所持之論未能服我,妄想證明給東家看,一隻鐵尺也自有妙處,希望東家看了認可,讓我重歸門牆,不想東家如此固執絕情,我李偉在此無益。就從此辭別了吧!”師傅說完行了一禮,叫我跟他一塊走。不料老東家大發雷霆,要將我師徒二人拿下,廢去武功,還是大少爺夫婦跪下求情,才算免了此劫。我師徒二人離開了舒家,師傅說他已看破紅塵,要找地萬隱居,讓我自己去闖天下,說完便悻悻而去,剩下我一人不知何往,十分茫然。未想萍妹從家中溜出,要與我亡命天涯,此後我們來到江南,盤纏用盡,隻好賣藝為生。不想萍妹被薑府護院看中,便故意加派重款,否則便要萍妹進薑府當丫環。本來我們想逃離此城,後聞李相公要去尋薑家晦氣,便打定主意同去拚個魚死網破。”


    舒萍細聲細氣補充道:“我與威哥自小在一座院中長大,常在一起玩耍。長大後也常在一起說些詩文。那晚聽了李叔叔一席話,深覺爺爺太古板,辜負了李叔叔的一片忠心,十分同情叔叔和威哥,另外也想出來見見世麵,還有,還有……”話聲越來越細,沒下文了。


    高威又道:“萍妹追上我時,我本不敢帶她走,怕落個拐帶罪名,就勸萍妹回去。哪知萍妹卻傷心大哭,說起毅然出走的原委。原來我和師傅出來後,家中氣氛漸漸緩和,眾人爭著討爺爺的高興,萍妹更是想方設法,讓爺爺不要再生氣。哪知老東家卻道:“萍兒,起來,今年要將你許給嶗山掌門的愛徒範鴻運,此子文武雙全,相貌英俊,將來嶗山派的掌門非他莫屬。嘿嘿,那時萍兒就是一派掌門的夫人了,地位何等榮耀……”萍妹一聽大急,叫嚷道:“我不幹,我不要,爹、媽,你們怎麽不說話啊!”他爹爹就對老東家道:“萍兒還小,這婚事等幾年再說吧,望爹爹原諒。”老東家眼一蹬:“怎麽,嶗山派掌門欲來登門求親,你們的麵子還不夠大麽?要是與嶗山派結了親,仇家就不敢再找上門來了,你啊,真是個糊塗的爹爹!”少東家不敢再開口。萍妹奔回臥室,當機立斷,收拾了幾件衣物就來追趕我了,我於是便帶了她走。”


    舒萍又小聲道:“那範鴻運油嘴滑舌,討厭死了,人家怎能……”又說不下去了。


    關爺笑道:“我老爺子替你說吧。人家不願嫁給他這個小子,人家看上的是這個姓高的渾小子……”


    舒萍急得把頭鑽入李母懷中,一雙蓮足跺得直響。


    大家不禁哈哈大笑,隨之,又為二小的遭遇深深歎息。今後,他倆的麻煩還多呢。舒家饒不了他倆,嶗山派也恐怕不肯幹休。


    關爺道:“該老夫自報家門了。老夫關村夫,一輩子浪跡江湖,專為黑道人物作對。我那猴兒叫關野。跟隨我已十來年,替老夫掙錢糊口,完了。”


    大家經過了解,更加親密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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