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行禮。


    “叔父……”


    *


    謝蘊昭並不知道發生在馮老頭攤前的那件小事,也更不知道城南曾生出過些許波瀾。她隻是連著買了七天的糖葫蘆,每天換個不同的口味。


    除了糯米和紫薯,還有豆沙、葡萄、山藥,甚至還有小番茄。


    馮老頭叫它“燈籠柿”,說是自家田裏培育出來的新品種。


    謝蘊昭琢磨了一會兒,問馮老頭他的真名是不是姓袁。馮老頭先是疑惑,過後不服氣地一頓跳腳,嚷嚷著問是不是哪個姓袁的家夥盜取了他的獨家成果,他一定要人好看。


    “沒沒沒,”謝蘊昭趕緊安撫他,“老板這兒的糖葫蘆獨此一份!”


    馮老頭才心滿意足,重新得意洋洋起來。


    但還是隻準她每天買一串,每天也還是比前一天貴五文錢。


    到了第七天中的倒數第二天,溫氏商行的商隊賣空了貨物,又重新載滿了貨物,即將再次出發。臨行前,溫娘子前來拜訪謝蘊昭。


    她站在門口,眼裏綴著兩汪將落未落的淚水,圓潤的臉頰瘦出了輪廓。


    “謝小郎,你近兩天裏見過石郎麽?”


    謝蘊昭搖頭。


    將落未落的淚水一下流成了河,在溫娘子蒼白的臉上縱橫。


    “石郎忽然就不見了!”她哭著說,很慌亂,“是不是遇到賊人了,那白蓮會的妖人是不是還有同夥?是不是去了郊外,然後被困在了什麽地方?穀底?山洞?是不是……”


    謝蘊昭沉默地看著她。


    溫娘子怔怔地流著淚,忽然閉了嘴。


    她扯了扯嘴角。


    “是不是……真的撞上了仙緣,就一句話也不說地拋下我走了……呢?”


    “是啊。”


    出乎溫娘子的意料,束發佩刀的小郎君沒有任何猶豫,甚至還笑起來。他在商隊裏的時候就經常這樣笑,大家都誇他風趣樂天討喜。


    但此時此地,在她情緒接近崩潰的時候,他疏淡的眉毛、微黃的皮膚、肆意的笑容,看起來都滿懷惡意和輕蔑。


    他甚至輕快地說:“石無患那個人我還不知道嘛,見一個喜歡一個。有了下一個,上一個自然就不重要了。不過無論他再如何喜歡誰,他自己始終才是第一位的。”


    溫娘子呆呆得站在原地。


    “可、可是,他說喜歡……”


    “溫娘子啊,之前商隊經過泰州和瀛州交界時,你路上遇見別人家養的一隻獅子貓,覺得雪白可愛,你忘了嗎?”


    小郎君睜大眼睛,驚訝得真心實意,眼裏還跳躍著愉快的光。


    “石無患的喜歡,就是那麽一回事啊。”


    溫娘子茫然地站著。她覺得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但她還苦苦抓著一點點——她僅剩的一點點……


    溫娘子揪緊了衣領,好像她快不能呼吸了一樣。然後,她從懷裏拿出一隻草編的蟋蟀。


    “可石郎說,這是他特意為我……”


    她眼中的謝小郎君大大歎了一口氣,皺起了細細的、疏淡的、不大好看的眉毛。事到如今,他總算肯流露出一丁點的同情了。


    “溫娘子,石無患不會草編。”他淡淡道,“那是我隨手編了給他玩的。”


    啪——


    這當然不是什麽狗血的扇耳光事件,而是溫娘子用力將草編蟋蟀扔到地上的聲音。她還重重踩了兩腳,再使勁一抹臉。


    “你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若有再見石無患之日,我定要叫他好看!”


    她怒斥一句,轉身跑走了。


    謝蘊昭有點尷尬地站在房門口。


    “這整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才是負心漢咧。”


    她關了門,把那隻被踩得扁扁的蟋蟀撿起來,拽了拽蟋蟀無辜的觸須,裝模作樣地說:“這我也沒法和你仔細解釋,畢竟我隻是一隻小蟋蟀。”


    第二天,也就是七天裏的最後一天,當謝蘊昭照舊去買糖葫蘆時,發現竟然連馮老頭都聽說“少女登門痛斥負心漢”的故事了。


    馮老頭憂心忡忡地盯著她的臉:“被打臉了沒?”


    謝蘊昭嘴角一抽,問:“我看著真的很像負心漢?”


    馮老頭仔細想了想,放下心來:“嗯,你是沒這個賣相。”


    謝蘊昭:……


    馮老頭今天換了一身衣服。他原本天天一身陳舊的灰色道袍,今天卻忽然改成了素白的大袖衫,頭發還用一根青玉簪綰起來,連亂糟糟的胡須也修得整齊了。


    就是手裏還搖著那柄破破爛爛的大蒲扇。


    街坊都很詫異:馮老頭,你是不是打算找個婆娘了?


    謝蘊昭卻發現,這件白衣服很有些不同。


    雖然馮老頭的大袖衫毫無紋飾,但這樣素白細密的布料、衣服的剪裁,都不是平民百姓穿得起的。


    街坊們都覺得,馮老頭的真實身份果然是外地來的有錢人,今天終於藏不住了。


    謝蘊昭卻摸了摸懷裏的仙緣令。


    她感歎說:“老板,你今天穿得有點風騷。”


    這個世界的人們說起“風騷”,指的大多是如今放浪形骸的名士,是褒義詞。當然,謝蘊昭說的風騷……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馮老頭不清楚,隻覺得被表揚了,立即抬起頭,並再次努力挺直他那根本挺不直的脊背,說:“不錯,想當年老夫也是風流倜儻的一代人物,而今老了也不差!”


    周圍人都噓他。


    謝蘊昭作出一臉仰慕:“那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老板,今天能給我的糖葫蘆便宜一點嗎?”


    “想什麽呢,四十五文一個銅板不能少!”馮老頭臉色一變,斬釘截鐵說道。


    第11章 拜師


    “哎行,四十五文,老板別這麽大火氣,傷肝。”謝蘊昭趕緊放了銅板,去拿糖葫蘆。今天是夾土豆泥餡兒的。


    “老板,你說你今天特意打扮了,這麽好好一個帥爺爺,凶神惡煞的多浪費啊,會嚇壞小姑娘的。慈眉善目一點點,不好嗎?”


    馮老頭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猶豫著露出個笑:“那這樣?”


    “老板你要聽實話嗎?挺猥……”


    “快吃你的糖葫蘆!”馮老頭不高興了,“我年輕的時候玉樹臨風,迷倒一片小姑娘,隻除了某些不懂事、欺負老人家的小姑娘!”


    “哈,誰說的,那些說實話的小姑娘才是尊老愛幼的典範。”謝蘊昭樂了,“就像我一樣——一模一樣!哎,方大夫在!方大夫,您說我是不是尊老愛幼的典範?”


    正巧,這時方大夫背著藥箱悠悠走過,看樣子是剛出診回來,順路來商業街買點零嘴。見到謝蘊昭,方大夫立時就笑眯了眼睛。


    “沒錯,沒錯。謝小郎買糖葫蘆啊?”


    方大夫走過來,樂嗬嗬地跟馮老頭寒暄幾句,就開始親切地對謝蘊昭噓寒問暖。


    “……謝小郎得空來家裏坐坐,內子和阿決也念著你哩!”


    白發白須、慈眉善目的方大夫拎著零嘴,背著藥箱,又晃悠悠地走遠了。每一步都邁得很有力,一看就是至少再活十年的背影。


    留著馮老頭幹瞪眼。


    謝蘊昭美滋滋地說:“馮老頭……咳咳,老板你看看,方大夫仙風道骨,且有識人之明!”


    “我年輕的時候帥多了!”馮老頭很不服氣,小聲嘀咕。他決定閉眼幾秒,不看那小姑娘得意洋洋的嘴臉,好平息一下自己道心的波動。


    唇邊卻有一點純粹的笑意。


    白浪街上,兩棵榆樹之間,一老一少,一坐一立。一個閉目養神,一個哢嚓哢嚓。


    路過的人都多看兩眼,見是那被馮老頭“騙”了的小英雄,都搖頭歎息幾句,當作笑料談資,說笑著離去了。


    馮老頭像睡著了。等她啃完,他才重新睜開眼。


    忽然之間,這張刻著皺紋的老臉露出前所未有的肅穆之情。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那花白的頭發在陽光中呈現出一種有些奇怪的狀態:黑色的部分油亮光潤,白色的部分則灰白黯淡,顯得死氣沉沉。


    “時間到了。”馮老頭嚴肅地說,“我是北鬥仙宗天樞峰馮延康,謝蘊昭,我且問你,你是否願拜我為師,從此踏入仙途,追尋無上大道?”


    謝蘊昭站在原地,想了一秒鍾。


    “那我以後還可以吃東西嗎?不光是糖葫蘆,其他吃的能吃嗎?”


    馮延康奇道:“我是種田的,你不吃難道就我一個人吃?”


    “噢,那行。”謝蘊昭釋然了,“那師父您好,今後請多多指教……我要跪下磕個頭嗎?”


    “以後再說。”馮延康一瞬間笑眯了眼,但立即又回到滿臉嚴肅的狀態,輕輕咳幾聲,“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徒弟,我就是你師父。”


    “這麽幹脆?不先確認一下我的資質?我還有個仙緣令沒拿出來……”


    “吃了我七串糖葫蘆的人,何須再提資質。”


    馮老頭哈哈大笑。這麽多年了,這是他第二次這麽舒心。


    “走吧!”


    一陣雲氣卷起,推著她迅速升高。地麵響起一陣驚呼聲,人們這才反應過來,驚慌地喊道:原來真的是仙人!仙人莫走啊!


    謝蘊昭抓緊時間看下麵一眼。東海縣在很迅速地變小,像一個精巧的模型城。


    “師父,還剩好多糖葫蘆,您都不要啦?”她覺得有點可惜。


    “我已達成心願,餘下便贈予善鄰吧。”


    她眯起眼睛,隱約能看見五顏六色的糖葫蘆齊齊飛上半空,停頓片刻後往四麵八方急飛而去。有的就飛進白浪街頭居民的手裏,更多的則四散進縣城裏的大小屋宅。


    她立即說:“師父可不可以給方大夫家裏兩根!還有徐娘子的父親!還有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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