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拜師,就這麽多要求。”馮延康嘀咕著,像不耐煩,卻動了動手指,“就這一次,咳。”


    謝蘊昭還想再看看東海縣城的情況,眼前卻已經被繚繞的雲霧徹底遮蔽了。那些建築、人物、聲音……一瞬間全都不見了。


    高空有雲,更有風。


    破開雲氣,陽光就肆無忌憚地撲麵而來;風帶著海水的鹹味,來勢洶洶,卻從他們身邊柔滑地掠過,隻微微吹起一點衣角。


    轉眼已是無涯大海;深藍的海麵閃著光。


    茫茫水域中,佇立著一座異常龐大的島,龐大到謝蘊昭思索了許久應該叫它“島”還是“新大陸”。


    島上山脈連綿,疊翠成峰,飛泉流瀑,花木相間,鶴鳥來去,不時還有劍光飛過。遠遠看去,有九座山峰將島嶼圍了一圈,像是守衛著內裏起伏的翠色峰林。


    九座山峰裏,有一座山峰尤其高,也尤其壯碩,像是將大小不等的幾座山峰拚在了一起。


    馮延康衣帶當風,遙遙指去。


    “那就是天樞峰。中間的主峰是掌門師兄清修洞府,平時輕易不要去打擾。”


    提到“掌門師兄”時,他語調微有滯澀,像是壓抑著什麽。但隨即他就嘿嘿笑起來,得意的說:“而像你師父我這麽重要的大人物,在天樞峰也有洞府!就在……”


    他手指略略一變方向。


    謝蘊昭使勁眨了下眼睛,仔細辨認半天。


    “兩座山峰之間?師父您喜歡住山穀?真有個性,有排麵!”


    馮延康臉上現出尷尬之色。


    “呃,阿昭啊……是最右邊的山峰。”他語氣弱下來,小心地說,“就是,呃,最小的那個。你看看,你仔細看看,肯定看得見!”


    謝蘊昭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在天樞峰右側,確實還隱藏著一個很矮小的……土丘?和高大的天樞峰相比,那座土丘簡直矮小得可憐。如果仔細看看,就會看到上麵布滿了花花綠綠的顏色。


    “那是我的靈田。你吃的糖葫蘆原料都是那裏長出來的。”馮延康說,又得意起來了,“這就叫廟小妖風大……咦,是這麽說的吧?”


    師父您的洞府看起來似乎有那麽點兒寒酸……謝蘊昭默默咽下這句話,改為一臉真誠:“師父,咱們這叫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哦對對對!咳,為師就是想說這個!”


    馮延康擦擦額頭的汗,趕緊轉移話題。


    “阿昭,北鬥仙宗有些門規,其餘都不重要,隻有一點你要注意。”


    “你要記住,我們修仙者與魔族勢不兩立。”


    魔族?謝蘊昭又想起來一些劇情。她沒露出異樣,隻是靜靜聽著。


    “世人常說妖魔、妖魔,但當今世上隻有妖族、妖獸,卻並無魔族。你可知道魔族有何不同?”


    謝蘊昭自然搖頭。


    “魔,好戰、嗜血、性格殘暴。他們也會修煉,但他們修煉的方式是吞噬其他生命的血肉和力量,甚至連靈魂也不放過!”


    靈魂……謝蘊昭思維發散:師兄難道不僅把人吸成了幹屍,還把靈魂也嚼了?難不成原著裏他後期性情大變,就是因為吃多了不同靈魂消化不良?


    “魔的修煉方式有傷天和,對所有種族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更與我等修士大道不合。因此,五千年前,爆發了仙魔大戰,當時的妖族、人類王朝都選擇與我等站在一起。”


    “最後,魔族戰敗,被趕往西方苦寒之地十萬大山,當時的劍宗掌門淩霄真君傾其畢生所學劃出一劍,在十萬大山和大陸之間斬出一道天塹。又有當時後夏國的國師以身殉道,主動投身天塹、化為封印,終於將魔族徹底隔絕在了十萬大山之中”


    說及幾千年前風流往事,馮延康也變得慷慨激昂。


    謝蘊昭不由問:“既然魔族都被封印了,那為什麽我們還要發誓和他們勢不兩立?”


    “因為封印在減弱。”


    馮延康望了一眼島上後山,也就是九峰拱衛的峰林深處。


    “根據師祖,也即我北鬥仙宗老祖衝虛真君卜算,封印終將磨滅,而魔族也終將脫困。所以大家就得發誓,無論麵對人還是妖,隻要發現有一絲魔族血脈,就必須……格殺勿論。”


    馮延康說完這段話,看見徒弟神色一凜,登時有點得意;嘿,嚇到了吧!


    “沒事啊,沒事。”他擺出師父的架勢,安慰道,“天塌了有那些天才去頂嘛,我們師徒倆就在山裏種種田,魔族啊什麽的跟我們沒關係。”


    謝蘊昭問:“那如果以後扯上關係了呢?”


    師父摸了摸她的頭。他雖然是個佝僂的老人了,或許身材也有些縮水,但依然比謝蘊昭高許多。說不定他年輕時真的曾玉樹臨風。


    “那還是得狠狠心殺掉啊,阿昭。”他說。


    謝蘊昭沒說話,垂下眼,看下方雲海濃淡不定,海麵風平浪靜,掩著無盡深淵。


    但馮延康緊跟著語調一轉:“不過嘛,我們隻是個種田的,就算能狠下心,被殺掉的多半也是我們。”


    他清清嗓子,教導說:


    “所以徒兒啊,平時你就好好種田,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一定要出門也得和修為高深的道友一同出門。但萬萬不能挑那種自高自大、自私自利的,前者容易惹麻煩,後者容易丟下你。然後出門的時候呢,如果遇到打不過的敵人,我們要能跑就跑,堅信打架不是我們的事,種田才是。人隻要搞懂了自己的定位,就能活得很長久……”


    往事浮現,情緒上湧,馮延康一時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回過神來才發現徒弟愣愣地看著他。


    他一下有些尷尬。


    他還記得自己少年的時光。他記得很多人的少年時光。少年熱血,滿腹天真,相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最看不起唯唯諾諾苟且偷生。


    要不是師門裏沒人相信他的忽悠……咳,是沒人相信他的理念,他也不至於眼巴巴地想在凡世裏騙個徒弟回來。


    馮延康瞅著徒弟睜大的眼睛,卡殼了。他撓撓自己的短胡須,正琢磨著要不要說點啥……


    “師父!!”


    隻見徒弟猛一下抬起手,豎起兩個大拇指,一臉欽佩地看著他。


    “師父您說得太對了!”她認真說,“人隻要承認了自己是鹹魚,就能快樂並長久地活下去!”


    馮延康:……?他是這個意思嗎?


    “總覺得哪裏不對……”


    謝蘊昭笑嘻嘻:“師父別想了,我們就當一對快樂的鹹魚師徒吧!”


    ——長樂,你要活得好好的。


    ——女郎,你要活得好好的。


    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可選任務】健康/生活


    任務內容:要想活得好,就要勤鍛煉


    請受托人徜徉在碧波海,並通過自身努力遊上辰極島。


    任務成功獎勵抽獎一次,任務失敗則須在辰極島海岸保持金雞獨立1小時。


    任務開始倒計時:1分鍾。]


    ……這特麽“好好生活”是這麽個意思嗎?!


    作者有話要說:


    勤洗手,勤鍛煉,保持身體健康,提高個人防護,從我做起。大家保重。


    我又忘記康。生。是個屏蔽詞了。佛了。


    第12章 入門


    然而首先,她跟師父在天上,怎麽遊上島?


    謝蘊昭不由蹲下來,琢磨了一會兒自己現在距離海麵的高度。從這兒跳下去,會被海麵拍死嗎?


    她抬頭想問問師父,目光卻在師父的腰上凝固了。


    “師父……”謝蘊昭緩緩道。


    “作甚?”


    馮延康摸著短短的胡須,斜眼看徒兒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教訓說:“你一個女修,不要學得扭扭捏捏,有話就說。”


    “好吧。”謝蘊昭說,“師父您的褲腰帶好像要掉了。”


    “我沒褲腰帶啊?”師父一愣,低頭一看,臉色大變,“糟了,是我的飛行法器!”


    啊——


    尖叫聲中,師徒兩人從半空直直跌落,最終“撲通”兩聲入水,濺起兩朵雪白浪花。


    ……原來是這麽開始遊啊!


    一息平靜過後,碧波海裏棲息的海龜緩緩上浮,深青色的龜殼上橫著一條海草,兩端各自拽著個人。它伸長了蛇一樣的腦袋,左右晃了晃,好似困惑於兩邊人類的身份。


    謝蘊昭頭上頂著一個海星,嗆咳著海水,問:“師父,原來您不是自己會飛啊?”


    馮延康從衣領上揪下一隻大蝦,幹笑:“嗬嗬嗬嗬嗬,那不是太耗費靈力了嗎……咦,阿昭,你這是做什麽?”


    他徒兒放開大海龜,猛一下紮入水中,即刻又浮上海麵,劃動手臂,往海島方向遊去。


    “師父您坐大海龜吧,我鍛煉身體,遊回去就好。”


    馮延康一愣,望著徒兒的背影,臉上浮起一抹感動:徒弟一定是以為隻有這一隻海龜,才找了借口讓他這個師父乘坐,真是太有孝心了!


    將來不好好壓榨一下,如何過意得去!


    謝蘊昭遊著泳,忽然打了個噴嚏。


    這一天的北鬥仙宗,有許多人都目睹了這樣一幕:一個老者坐在海龜背上,籠著雙手悠哉而回;一個男裝的小娘子奮力遊水,最後滴著海水、打著噴嚏爬上岸。


    那老者還賴上了一個過路的弟子,死皮賴臉地蹭人家飛劍,讓人把自己師徒帶回洞府。


    *


    “啊——啊嚏!”


    謝蘊昭揉著鼻子。


    “啊啊啊啊——啊嚏!”


    馮延康在她邊上一起揉鼻子。


    這不是冷的,是被灰塵嗆的。


    馮延康的洞府在天樞峰邊緣。山丘雖矮,卻布滿了彩色的梯田,還有一道靈泉汩汩而下,悠然匯入主峰的山澗中。


    平台上整出了一個小小的院落,裏麵是幾間房子,再一推開門——撲麵而來的全是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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