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翻筆記,一邊說:“你做得對,這種事就是不能讓男人隱瞞。”


    “……啊?”


    “情緣便如凡世夫妻,若要長久相處,不僅要誌趣相投,更要相互包容。但是,唯有一件事是九成九的情緣都無法包容的……”


    燕芳菲翻到一頁,緩緩點頭。


    “嗯,陽偽一事事關重大,對魚水之樂至關重要,然而許多男子為了諸如臉麵、自尊心等無關緊要的因素,就將這樣重要的事情隱瞞不說,甚至反過來將失敗的原因全推到女子頭上,這實在是不應該。因此我向來鼓勵女子早早問清這件事,對方越是閉口不言,就證明他越心虛……”


    “等等等等!”謝蘊昭咳了幾聲,趕緊打斷,“不是這件事!”


    洞明峰主緩緩扭頭,眼中精光再次一閃。


    “千萬不要因為臉麵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而損害了自己的切身快樂啊,阿昭。”她握住謝蘊昭的手,鄭重其事,“不要羞澀,我是醫修,從來不忌諱談論人體相關的事……”


    “可可可可可是真的不是!”謝蘊昭擦擦額頭不存在的汗,虛弱地維護師兄那搖搖欲墜的“聲譽”,“真的不是,燕師叔,你不要誤會!”


    “既然不是這件事,還能是什麽?”燕芳菲悻悻鬆手,神情裏現出一絲詭異的遺憾,還不死心,“你千萬不要為了衛枕流的麵子,而替他隱瞞!”


    “我沒……”


    “你保證他沒有?”


    “我保……”這特麽怎麽保證?!


    “哦,還沒試過。”燕芳菲了然,又緩緩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如果將來有這方麵的問題,記得來找我,我一定為你們保密。”


    謝蘊昭憋了半天:“好,好的……”她的思維甚至詭異地飄了一下:師兄到底有沒有可能有問題呢?修士會有這方麵的困擾嗎?


    燕芳菲站起身。謝蘊昭收好了殘渣,也想站起來,卻見一米五的洞明峰主將手放在她頭頂,另一手叉著腰。


    “聽上去,你也並不打算與衛枕流分手。”招財貓淡淡道,“浪費了我三鍋藥材的阿昭,你現在到底想做什麽?總不能就這麽和他僵著。”


    謝蘊昭老老實實地蹲在地上,抬頭看著招財貓小小的臉和大大的眼睛。


    “我,”她有點泄氣,“我也不知道。”


    “我聽你師父說,衛枕流天天去微夢洞府找你。你閉門不見,他也不敢硬來,隻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你還嫌他煩,就跑我這兒來蹲著了。仗著我洞明峰自有規矩,他闖不進了,你好眼不見心不煩——還是說,你怕自己看他著急,就心軟原諒他了?”


    謝蘊昭不吭聲,還低了頭,眼睛看地麵,活像地麵突然長出了朵絕世美花,把她迷倒了。


    一個很輕很輕的笑聲在她頭頂響起。


    燕芳菲嬌小秀美,卻從來頂著張冷冰冰的小臉,笑也隻是無聲地扯一扯嘴角。謝蘊昭最初還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才後知後覺——燕師叔的確是笑出了聲。


    她重新抬頭,卻隻看見對方淡淡的表情。


    “阿昭,現在我終於覺得你是一個小小的後進修士,而不是什麽奪舍重生的老妖怪——啊,我沒有這樣的懷疑,因為奪舍是看得出來的。不過,你總是表現得處處妥帖,縱然是與同門嬉笑打鬧,甚至有些驚人之舉,一一細究去,樁樁件件都沒有真正出格之處。”


    謝蘊昭默然良久,低聲應了句:“是。”


    “一個你,一個衛枕流……我記得那小子比你大十歲的樣子。放在凡世,這也許是個顯而易見的年齡差距,可在我和你師父麵前……你們都是一輩,都是小小的後進修士。我時常會疑惑,若說你不過是太過懂事、心中太過有分寸,那衛枕流又為什麽會長成那樣?連我們這些老怪物,有時都覺得他心思太深了些,表現也太莫測了些。”


    “燕師叔……”謝蘊昭張口欲言。


    小小的洞明峰主搖頭:“莫慌,我並不懷疑他什麽。他無疑是天樞高徒,是我北鬥寄予厚望的下一代修士,未來仙道的中流砥柱。你們不了解掌門師兄……他行事看似隨意,實則都有盤算。他十分看重衛枕流,也絕對相信他。”


    提到掌門,謝蘊昭心中就有無數疑惑的思緒。但轉念一想,她此刻連師兄都搞不定,還想別的做什麽?就勉強笑笑,一言不發。


    燕芳菲拍了拍她的頭,就好像她之前拍佘小川的頭一樣;長輩對晚輩的動作,由燕芳菲做來,竟也半點不違和。


    她說:“我於感情一事並無太多經驗……”


    她沉默片刻,也許是想起了什麽令人感傷的事。


    “……但我也知道,像你們這樣情投意合、專注彼此的情緣,實在太少。你們兩個都是心裏裝了很多事,卻隻表現出最淺、最輕鬆的那一點東西,生怕別人為你們擔心。又或者,是你們覺得旁人知道了也無用,不如自己一力承擔。”


    謝蘊昭下意識否認:“我沒……”


    “阿昭,你就沒有什麽事是瞞著他的嗎?”


    她啞然。怎麽沒有?她對親人身亡的疑惑和恨意,還有她的穿越和被勒令不準透露的係統……都是她瞞著師兄的事。


    她的沉默大概讓燕芳菲找到了答案。


    洞明峰主收回手,微微歎了口氣。她看向遠方的流雲和青山,還有望不見頭的碧藍的海麵,輕聲說:“秘密,誰沒有秘密?修仙界中越是活得長久,就越知道每個人都有秘密。隻是有人的秘密對你來說十分重要,有人的秘密隻是他自己的秘密。如果是後者,不知道又如何?如果是前者……”


    她重新蹲下來,太高了手臂,來再次摸摸謝蘊昭的頭。


    “阿昭,你要選擇不會讓自己後悔的做法。”


    ……


    夕陽西下。


    “噶……”


    “歐嗚……”


    在外麵瘋了大半天的鴨狗組合,躲在樹幹背後,悄悄探出個頭,看那門口枯坐的人。


    微夢洞府中無有人在,隻有風吹過此間的水塘和作物,吹出一片熱鬧卻也寂寞的聲音。


    白衣青年坐在門口台階上,怔怔地在發呆。


    正是夕暉最輝煌的時刻,西邊投來的光徹底將他籠罩著,將他烏黑的長發、半透明的翠玉小冠、雪白嵌金絲的法袍,全都抹上了橙紅的光暈。好似燦爛無匹,又仿佛帶著一點淒豔。


    至少他麵上的神情是絕說不上燦爛的。


    他麵容本就極為白皙,現在更是雪一樣白,連夕暉都無法讓他沾染上絲毫暖意;他抬眼看著天空,眼中極深的幽黑像被陽光蒸發,氤氳成一團迷茫的霧氣。


    哢噠。


    有人踩斷了一根細小的樹枝。


    是故意發出的聲音——或者隻是一個心神不寧的訊號。


    微弱的聲音,卻讓他猛地望過來。隻是一個動作的變化,他眼裏的迷茫就全然凝聚起來,成了一點驚喜的光。


    卻又即刻變成了猶疑和無奈。


    他站起身。


    “師妹。”


    低低的聲音,帶著一點習慣性的笑意,還有一絲小心的試探。


    謝蘊昭走到他麵前。隻是普通的距離縮短,他的眼睛卻更亮了些。


    “我還沒有原諒你。”


    這句話讓他麵上的笑意僵住了。


    “除非,”她偏開目光,“你給我一個原諒你的理由。”


    師兄像是聽不懂一樣,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半晌,他才微微俯身,目光錯也不錯地盯著她。


    “在這之前,”他停了停,才繼續說,“我能先抱一下我的師妹嗎?”


    謝蘊昭回視他:“不能。”


    他們對視片刻。


    他用力把她抱進懷裏,繼而抓著她親了下來。


    夕陽一點點地沉去海的另一邊。


    “噶……”


    “歐嗚……”


    一鴨一狗,大氣不敢出,紛紛捂住了自己的嘴。


    樹木微微搖動。再過一兩個月,樹上會開滿雪白的花。


    地麵被拉長的影子靠在一起,鼻尖挨得極近。


    “……衛枕流,你死了。”


    “師妹不理我,我就死了。師妹理一理我,我就又活過來了。”


    “說好話是沒用的。”


    “哪裏是好話?句句肺腑之言。”


    “你還打不打算給我一個原諒你的理由了?”


    “師妹……”


    他含笑的、低低的、溫潤如初的聲音,歎息著,透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衛枕流將頭靠在她肩上,閉上眼。


    “我向你保證……天一珠的事和他無關。他不會傷害你,或者你關心的任何人——無辜之人。”他輕聲道,“至於其他的事……等我們成親後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師妹,你答應過我的。”


    過了好一會兒,謝蘊昭才歎了口氣。


    她說:“如果你給我做櫻桃酥酪的話,我就不追究了。”


    他閉目低笑:“今年的櫻桃還未結果。”


    “那就先欠著。”


    “每日可有利息?”


    “當然有,你看著辦。”


    “我把自己賠給師妹。”


    “噫,肉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某日,微夢洞府。


    燕芳菲支起煉丹爐,用扇子扇著火。


    每扇幾下,她就歎口氣。


    “唉。”


    “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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