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妖族豔麗又冷漠的麵容微有色變。


    嘩啦——!


    魔氣突然凝固了。


    在魔氣之中,陡然有無數顆透明的水球炸開;從水滴到水流,最後化作滔天巨浪,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淡藍色的水龍呼嘯而起,衝散魔氣,盤旋而上,對著陽光呼出一口風雨,眨眼便有彩虹生出。


    佘小川乘著水龍而起,青色長劍直指魔將,嬌美的麵容一片凜然,毫無懼色。


    “草木搖落——露為霜!”


    本是屬於無我境的攻擊,卻借著水龍的威勢陡然增強,頃刻間有風雨大作之勢,而風雨中有巨木咆哮著生長。


    這由佘小川發出的一擊,竟是有了近乎神遊境巔峰的威力!


    水龍之下,魔將手臂一動、正要拔劍,卻忽然捂住右肩,麵上閃過一絲痛苦和怨恨之色。


    他往後一退,動作倉促間竟有些狼狽;當他再度抬頭,幾縷暗金色的頭發已被削斷,正在濕潤的風中飄零。


    他的臉上還有幾絲血痕。


    花弄影的眼中燃起了一點憤怒和屈辱的火光。如果一頭猛獸被自己看不起的螻蟻咬了一口,哪怕隻是流了幾滴血,他也會勃然大怒、引以為恥。


    “能增強實力的仙門法寶,真是稀罕……這麽說,你倒是道門正宗的真傳弟子了?”他緩緩開口。


    妖族魔放下左手,拿出一把劍柄絞著黑金色花紋的長弓。這把長弓的造型頗為奇特,好似一根修長的樹葉彎曲凝固而成。


    樹葉一般的長弓被拉開,漸漸成型的箭矢指向那名降落在地上的少女妖修。


    “但是,這樣的法寶你又有多少?”花弄影冷冷地問,“我接下來的一劍,你又究竟能不能接住?”


    佘小川聽見自己的血液在緊張地撞擊她的血管。


    生死之間的壓力,讓她大腦近乎停滯,但這也許是好事,因為她麵對實力差距如此恐怖的戰鬥,反而沒有了畏懼感,隻剩絞盡腦汁的思索——怎麽辦?


    剛才的水龍名為“三千尺”,乃北鬥仙宗玉衡峰峰主親手煉製的法寶,交由本門來西北支援的弟子使用。


    這種法寶不僅本身具備一定攻擊力,還能令使用者借一分師長的力量,將攻擊威力提升足足一個大境界。


    然而,花弄影說中了。這種堪稱殺手鐧的法寶……佘小川也隻有一個。


    麵對強力的敵人,她已經全力用出了底牌。哪怕機會渺茫,她還是全力一搏。


    呼、呼……


    因為緊張和疲憊,她在竭力呼吸。


    花弄影看著這名道門妖修。


    他看見她蒼白的麵色和倔強的神情。


    直到此刻,她仍舊牢牢護著身後的兩個孩子,哪怕她明明應該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一旦她死了,後頭那兩個人類——嗬,人類!——也無法逃脫。


    這位七彩羽蛇的最後的血脈,卻仍選擇護住人類。


    花弄影的腦海中有什麽景象一閃而逝——那是他在沐風鎮射殺守衛時,大大小小的妖族望向他的眼神。


    還有溯流光憤怒又鄙夷的目光。


    那些目光莫名與眼前的小姑娘的眼神重疊了。


    花弄影感到了一種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憤怒。


    多麽可笑,原本是他們一同籌謀妖、魔結盟,他選擇往上爬又有什麽不對?等他成為了魔族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妖族自然也就能夠興旺!


    他開口道:“最後一個機會。投靠我,我就放過你。”


    佘小川說:“你做夢。”


    “你是妖族,你的同族全都被利欲熏心的人類殺死,你卻在這裏保護人類。”花弄影的憤怒在擴大,像火焰遇風高漲,“如果你還有一點點作為妖族的自豪,就該殺了人類,和我們站在同一邊!”


    他在說服佘小川。


    卻又像在說服他自己——說服那他心中微弱的、卻切切實實存在的一點迷茫。


    少女還是用清澈又倔強的眼神盯著他。


    “不。”她說,“謝師叔說過,隻有我自己能選擇成為什麽樣的人、過什麽樣的生活,血脈或者前世,什麽都不能束縛我。”


    “我是北鬥仙門的佘小川,我要保護我的生活。什麽作為妖族的自豪……那才是束縛,謝師叔說過,你們都是傻逼!”


    花弄影的憤怒徹底燃燒起來。火焰燃燒時有灼熱的溫度,他的憤怒卻會燃燒成無盡的堅冰,讓他變得更加冷血無情。


    “可惜你隻能被滅殺成飛灰。”花弄影嘲弄一笑,在冰冷的怒火中拉開弓弦,“那就如你所願。”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天外飛來一抹璀璨的、雪白無暇的劍光,正如其主人的劍心一般澄明無垢。


    虹橋架起,水龍長吟;飛流劍劃出驚豔天地的光芒,重重擊打在純黑的箭矢之上,卻又如天女甩袖一般飄渺輕盈。


    “何師姐……燕微師姐!”佘小川有些激動地輕呼一聲。


    眉目冷豔的劍修收回劍,略一頷首,發髻上的點翠金步搖也輕輕晃了晃,好似一個矜持的揮手。


    “……什麽人?”


    花弄影渾身濕透,右肩透出血跡。他陰沉地抬起頭,對著上空那身姿凜然的劍修眯起了眼,顯出幾分刻骨的惡意。


    “北鬥搖光,何燕微。”


    她劍尖一點雪芒,直指魔將眉心。


    “你不配切磋指教,隻配滾來受死。”何燕微的聲音更冷也更傲,像皚皚霜雪中一枝寒梅開放。


    花弄影幾乎要被氣笑了:“不過區區一個才晉階神遊的劍修,仗著法寶威力而已,也敢來說大話!”


    魔將手中長弓再起,數十隻箭矢瞬間成形,每一隻都攜帶著濃鬱的魔氣。


    可此時……


    又是劍光。


    剛才的劍是劍修的劍:一往無前,孤傲決絕。


    現在的劍是法修的劍:道法圓融,生生不息。


    “一個剛進階的神遊不行,那兩個呢?”


    白衣青年翻身而下,落在佘小川身邊。


    他的麵容十分俊美,神情卻有幾分輕浮,一雙鳳目含情帶笑,不知道傷了多少姑娘的心。


    “石無患!”佘小川叫道,驚喜又驚奇,“你怎麽也神遊了?”


    “你好歹叫一聲石師兄吧?”青年咧咧嘴,“而且我怎麽就不能神遊了?何燕微是天才,我也很有來頭好吧,我師父是掌門,我自己還很有背景。”


    上空的劍修冷冷丟下一句:“聒噪。”


    石無患笑了一聲,又反手扔了一包東西到穆小魚姐弟身邊,說:“幹糧和水,別沒死在魔族手裏,卻給粗心大意的仙門弟子餓死了。”


    佘小川一呆,這才反應過來凡人是要吃喝的。穆小魚姐弟吃不得丹藥,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她原本也記得,就是情急之下給忘了。


    她臉有點紅:“不是分心的時候!”


    的確不是分心的時候。


    雖然有兩名神遊境來援,可他們二人畢竟才入神遊不久,而花弄影卻是身經百戰的歸真境修士。


    他此刻按兵不動,不過是因為被北鬥仙宗的法寶壓製,右臂又傷勢未愈,無法發揮出原本的實力。


    但對他而言,這也並非大事。隻不過是原來輕易就能殺死的小兒兩三隻,變成了稍微要花些力氣才行。


    花弄影臉上有黑色的魔紋逐漸蔓延。


    “原來都是北鬥仙宗的真傳。也好。”他說,“在這裏殺了你們,想必能對北鬥仙宗造成很大的打擊。”


    何燕微與石無患的神色都鄭重起來。


    劍意更加高昂。


    道法更加沉靜。


    而魔氣……也更加沸騰。


    花弄影的眼瞳隱約帶上血色。


    “月照花林……”


    “剛剛誰說要殺了我們北鬥的後輩?”


    一聲豪邁的朗笑。


    一道迅疾的風聲。


    有高冠博帶、大袖飄飄的道人自遠處踏雲而來,每走一步,就是千裏之遙。


    其氣勢豪邁衝天,步伐卻又自然悠閑,沒有半分刻意。流雲長風為他讓路,天地明光因他和順。


    花弄影神色巨變!


    這般道意……分明是歸真之上的玄德境!


    他當即就想脫身,可道人已經來到他麵前。


    他隻伸出一隻手,就輕輕鬆鬆洞穿了魔將的眉心。


    “誰要叫我北鬥的人死,我就隻好先叫你先去死一死了。”道人笑道,雲淡風輕地收回手,潔白的指尖隻有微風經過,哪有絲毫血跡。


    幾名弟子看得有些呆愣。


    凡人姐弟更是目瞪口呆,弟弟還差點□□糧噎著。


    而花弄影……


    他尚未消散的意識在難以置信地問自己:就這樣了嗎,他就這樣了嗎?他分明堪堪出山,正要做一番事業!


    都怪溯流光,若非他在上陣前重傷自己,自己哪裏會尋找血食補充力量……


    他死了。


    這名威風赫赫、冷漠自負的妖族魔將,就如此輕飄飄地死了。


    道人負手回身,對幾名小輩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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