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蛻凡這一境界,意已遠勝於形,陸照旋拔劍起劍光,若給她一把刀,也是一般無二,道法蘊於其中,與用什麽道術、什麽靈寶已關係不大。


    秦氏老祖輕嘯一聲,吐氣如劍,與那劍光相和。


    陸照旋四大絕世劍術俱成,劍光幽幽,實則已化為千絲萬絮,每道都帶著截然不同的道法,相生相成。


    她學劍已數千年,又學自兆花陰的太清劍典,自忖於劍道上已近登峰造極,無論是何等手段都可一劍破之,而若對麵也是劍修,那便更非她一合之敵。


    秦氏傳承並非劍典,而是存元萬生術這等元神上法,秦氏老祖竟與她鬥劍,陸照旋還頗詫異了一番,待觸及那劍光,便知那哪裏是什麽劍法?分明是他將那存元萬生術變化無窮,作了劍光的模樣。


    陸照旋的劍光與之一觸,便無限生長,轉瞬化為無窮巨芒,鋪天蓋地,卻又在這黑洞洞、暗無邊際的虛空中僅存為一道辨不清痕跡的陰影。


    那劍光似張牙舞爪,朝秦氏老祖籠去,在這浩渺虛空中更生出寂寂之意。


    然而劍光一分,卻好似千裏長堤一瞬而潰、萬仞之山頃刻而崩一般,轉瞬之間崩朽。


    無聲、無息。


    好似壽元已至、無疾而終一般,悄然散去,甚至沒有帶起一點波瀾。


    “存元萬生術。”陸照旋淡淡地說著,好似那一瞬生、一瞬滅的並非她的劍光,而一劍既出卻仿佛被玩弄於鼓掌的人不是她一般,頗帶點事不關己的從容。


    “家傳絕學,讓陸道友見笑了。”秦氏老祖輕輕頷首,他前一句話音未落,後一句便又忽地微微一笑,“哦,想來陸道友是早已見過這存元萬生術,沒有人比你更了解它了。”


    陸照旋麵無表情。


    “當初秦飛臻在族中也是個天賦正佳、努力上進的弟子,我對家族管束頗多,時常留意接觸晚輩,我也認得他。”


    秦氏老祖仿佛未見二人正在何等虛空浩渺中,也不知這事何等生死之爭,嘮嘮叨叨地提及過往,竟好似凡人老嫗,“隻是這孩子心性有瑕。壓力太大,有些別樣的愛好也極正常。”


    秦氏老祖說到這裏,長歎了一聲,“道友怕是不信,其實似我們這等長盛之家,枝繁葉茂,也要禍起蕭牆、內生齟齬,未必比散修安全。”


    以元神為拘,能再生靈肉,這其實是修習者身受重傷後多了一條命的高招,被秦飛臻另辟蹊徑,再行妙用。


    秦氏老祖心知當初秦飛臻以存元萬生術虐殺陸照旋之事,有心拿這勾起陸照旋心魔。存元萬生術號稱萬生,自是能生萬物,能生血肉之軀,更能生一念心動。


    隻要陸照旋被他稍稍牽動心緒,秦氏老祖便能將其捕捉,存元萬生術一刹便能將其無限衍生,瞬間侵占陸照旋心神。


    那時,便是他動手的良機。


    然而無論秦氏老祖如何努力勾動,如何賣力激怒陸照旋,幾乎是把十輩子惡心人的功力盡數展現出來,後者卻好似一塊石頭一般,分毫不為所動,那一腔心海,竟平靜得沒有一點波瀾!


    陸照旋的平靜,幾乎讓秦氏老祖心生懷疑,他麵前的究竟是否是陸照旋?是否她被人調了包,或者記憶生了錯亂,記不起前塵往事了?


    又或者,他麵前的究竟是否是有思想、有腦子的人?她為什麽半分反應也無,無論秦氏老祖究竟說了什麽,心海都無半分波動?


    這就是塊石頭,也該動一動吧?


    他尚在猶疑,眼前卻忽地寒光一閃,朝他劈麵而來,其無聲無息、出現之突兀,竟好似方才那劍光之崩毀一般!


    這寒光來得太過突兀,秦氏老祖分毫沒有察覺,便已見危機在眼,再待去運存元萬生術時,卻猛地一怔,錯愕無比,大叫道,“你何時會的存元萬生術?”


    沒有人去答話,而那寒光已劈麵而下!


    萬般上法皆是無用,任秦氏老祖催動一切手段,也難阻那寒光落下。


    華光萬丈裏,那一具肉身已被撕成碎片!


    又是微光一閃,秦氏老祖的身影再度出現,隻是形容狼狽,氣息比之之前微弱何止幾倍?


    存元萬生術!


    陸照旋見了他肉身重凝,神色不變,又是一道劍光斬落。


    秦氏老祖氣息尚未凝成,便見華光閃動,如何來得及去擋,神色驚駭無比。


    旁生劍光璀璨,如垂虹下墜,搶在陸照旋的劍光前,將其輕盈盈阻住,微微一旋,便各自蕩開。


    “陸道友,六百年前一別,今日又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第69章 心魔反噬,陰陽合世


    救下秦氏老祖的並非旁人, 而是陸照旋重回流洲後,在秭殊洞天外如貓戲老鼠般耍弄她、卻被她反將一軍的謝無存。


    陸照旋未料這二人竟有聯係,難免詫異, 朝秦氏老祖掃了一眼,後者比之方才虛弱了太多, 就算陸照旋一劍下去他還能借存元萬生術保下性命,也挺不過三劍便要當場魂飛魄散。


    此時謝無存這救兵出場,便顯出驚魂未定來,朝他高喊道, “謝道友終於來了,這魔頭問起陰陽合世符的下落!”


    陸照旋不知她何時問起過這從未聽說過的東西,不由挑眉, 朝秦氏老祖望了一眼, 發現後者看也未看她一眼,隻顧盯著謝無存求救,好似他說的是什麽自己確信無疑的真相。


    她心念一動,竟未否認,反而神色淡淡, 好似也認了,朝謝無存望去。


    “陰陽合世符”這名字一出, 謝無存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便染上詫異,朝陸照旋望了一眼,見她神色自若,雖有所遲疑, 卻也信了秦氏老祖之言,罕見地蹙眉不語。


    “不知陸道友究竟是從何處聽來的陰陽合世符,有些人是當真拎不清輕重, 這等事也敢往外漏,陸道友這等手段過人的,自然能知曉。”謝無存唇角還帶著笑,神色卻一寸寸轉冷,“不過你我之間,也不必深究這許多。”


    因為謝無存今日來,便沒打算讓陸照旋活著離開。


    陸照旋仍未明白那陰陽合世符究竟是什麽,與秦家、謝家、謝無存是否有什麽聯係,而她甚至不清楚謝無存為何對她有這樣強烈的殺意,她並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處惹來謝無存關注,令他認定堪配一戰。


    然而她可以確定的是,這所謂的陰陽合世符,便是秦家要尋的東西,而這線索竟又連在了謝家上。


    這世事千絲百纏,理得人頭疼,萬幸她還有一劍在手,再亂的結,她也要挑開。


    “當年陸道友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希望今天陸道友不要再跑了。”謝無存勾起唇角,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當然,我也不會讓道友走的。”


    他緊緊凝視著陸照旋,眸色越來越亮,聲音卻越加低沉,待說到最後,幾乎流光溢彩。


    劍光璀璨如星辰夜行,竟將這茫茫無盡虛空照亮,四下望去,周天星漢燦爛,盡是十洲五島間的小世界。


    在萬千星辰之中,劍光如流星,奪走一切星辰之輝,周天星鬥在它麵前也黯然無光,全淪為陪襯。


    在那輝耀無窮的劍光後,是謝無存比劍光還要灼熱的目光,“讓我看看你的劍法,這些年來是否有了長進!”


    在那流星照夜中,白虹輕吐,在星輝之下不緊不慢地原地遊走了兩周,這才悠悠而上,朝那璀璨到刺目的光輝湧去,刹那吐成一片光華。


    白虹與星輝相接,極絢麗的遇上極璀璨的,搖搖而懸,上掛長空,在周天星鬥中竟顯出無窮華彩,兩相交接,便終化作爛漫明河,萬千星辰、無數世界為它們作陪襯。


    那白虹與星輝明明滅滅,互相牽纏,一時星輝壓倒虹光,一時虹光又搖落星輝,分影而錯,反複無窮,壯美難言。


    然而這極璀璨與壯美下,卻是極致的危險。


    星輝偶爾搖落,便化作一點熒光輕飛而遠,稍稍一落,便是星辰無聲湮滅,或炸開一片絢麗的煙花。


    “陸道友真是什麽都會,秦家的存元萬生術何等稀罕,倒給你學了去。”謝無存忽地大笑起來,“秦道友,莫非你惜才心切,連有仇也不顧了,專為陸道友講了你家絕學不曾?”


    秦氏老祖插不上手,唯有此時謝無存點名提了他,才不得不作聲,縱謝無存絲毫未將他放在眼中,言語間也並無尊重,他也隻得賠個笑,故作不知,“若在下真是這樣的人,想必陸道友也不會拿存元萬生術把在下砍死一回。”


    “陸道友,他誇你天縱奇才,你可聽明白了?”謝無存隔著漫天星輝朝陸照旋含笑而望。


    陸照旋可沒從秦氏老祖的話裏聽出半點這個意思。不過謝無存不說人話,這也不是她第一回 知道,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權當他說的都是真話。


    方才陸照旋一劍乍起,將秦氏老祖一劍斬落,便是化自存元萬生術。


    她自然沒有人親傳指點著學這存元萬生術,但當初秦飛臻可不正是手把手反複教她?縱是最耐心的名師,怕也沒秦飛臻那般熱心周到了。


    秦氏老祖驚詫她竟會存元萬生術,然而陸照旋卻覺若她不會,他才該驚詫。


    往事已成往事,如今俱成了她的手段,自然要一一奉還。


    “不敢當。”她淡淡道。


    謝無存長笑,伴著劍光,一齊朝陸照旋襲來。


    那白虹與星輝灑落無窮,明滅數度,實則已是生滅了千重。


    陸照旋持正守心,任謝無存的道法順著劍光傳遞而來,便好似大浪滔天,也終無法湮滅山棱,浪潮湧去,仍是毫發無損、巋然不動。


    謝無存難掩訝色。


    他本以為陸照旋雖已蛻凡,卻也不過是一兩百年內的事,縱她手段非凡,但於道法上卻未必有多麽深厚的領悟。這些東西全靠水磨工夫、日積月累,並非天縱奇才可以解決的。


    然而幾番試探,其應變無窮,與他道法相生相滅,拆解之快、反複之無常,早已遠超一個普通蛻凡修士的範疇,甚至隱隱壓他一頭,逼得他不得不更生應變。


    莫非這道法上還真有天縱奇才的嗎?


    這樣的人,若非福緣深厚至極,便是天生的修道種子了罷!


    謝無存想殺陸照旋,並不因她的修為、年紀而有任何改變。自他聽說了這個名字起,便知道她與自己是一類人。


    也是……他最想殺的那種人。


    於道法上,他並不占優,謝無存便任那星輝一閃,散落在虹光之中,反朝陸照旋卷去。


    順著虹光而來的,除了謝無存的道法,還有無窮無盡的、如潮水般的噩夢。


    無數個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夜,無數疼痛與恐懼交織的回憶,無數血與淚的牽纏……


    它們太沉重了,以至於情緒有了重量,仿佛無盡的潮水一般,沉沉地打來,沉沉地壓在她心頭、身上,幾乎要將人壓垮,成為深埋山底最微不足道的塵土。


    也許……


    陸照旋想,很少有人會像她一樣,擁有如此多的恐懼和痛苦,所有讓人驚駭的命懸一線、艱難求生,在她的生命裏實在是太過密集了,以至於當它們同時湧來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最真切的沉重。


    她擁抱著這沉痛,也擁抱她的過往,擁抱她的每一個瞬間。


    平靜地好似從未有過傷痛與不甘。


    這傷痛與沉重是潮水,朝低處流。


    陸照旋任那浪潮湧來,卻半點波瀾不興,而那浪潮朝她席卷了許久,便好似無趣一般,竟慢慢流去,反朝謝無存湧去!


    謝無存反複試探,卻半分也未見陸照旋失態,更未見她流露半分破綻,空待了許久,什麽也沒等到,反倒等到那無邊浪潮反朝他自己湧來。


    這心潮便是如是,一念生,便卷起心魔,引得方寸大亂。然而若對方心如止水,絲毫不為所動,便是心潮倒卷,禍及自身。


    謝無存不信陸照旋沒有心魔!


    他比誰都要篤定。


    在心潮卷來之前,他近乎難以置信,又絕不相信般瞪著她,“你的心魔呢?”


    心潮卷過。


    謝無存的臉上,閃過最狂熱而苦痛的神色。


    無盡虛空裏,一道虛影極親密地立在他身側,張開雙臂,似要將他擁入懷中。


    有那麽一瞬間,謝無存自那無邊的狂熱與苦痛中醒來,望著這虛影,露出極茫然的神色來。


    這麵容太熟悉,又太陌生。這虛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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