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虛影含著與他如出一轍的狂熱笑容,朝他張開雙臂。


    那擁抱太過誘人,容不得他的理智存在。


    謝無存毫無掙紮地任由那虛影將他擁入懷中,在最後一刻,竟露出古怪又瘋狂的笑意來。


    當擁抱落下時,他與虛影一同消失。


    虛空是極致的寂靜。


    陸照旋凝視著那無盡虛空。


    謝無存沒有死在她手下,而是死在自己手裏。她隻是給他遞了一把刀,在心潮湧過、他心緒起伏最大時,以魔心千障勾起他心底心魔,凝塑化身。


    他的心魔,也是他自己。


    陸照旋也有心魔,但她的心魔化身遠在山海境,被她分潤氣運,代替她真身鎮壓山海境氣運,這心潮再怎麽勾動,她也不會有半分波瀾。


    但心魔終究是心魔,總有一日會反噬自身。


    謝無存以死給了她一個警示。


    陸照旋忽地輕輕招手,朝遠處淡淡道,“秦道友,不告而別,是否有失禮數?”


    秦氏老祖在旁觀戰,見謝無存在陸照旋手下輕而易舉地死了,而自己又是重凝之身、實力大損,哪還有再與她一戰的念頭,當下便要重遁虛空而逃,誰知遁走而出,卻未歸流洲,反倒直接遁到陸照旋麵前了!


    他大駭,豈能不知這是後者於虛空之道上遠勝於他的象征?


    “你同我說實話,我便隻殺我的仇人,不株連整個秦家。”陸照旋一邊安定他心神,一邊引動他元神,誘使他說真話,“你們秦家滅鄧氏,究竟是為了什麽東西?陰陽合世符又是什麽?與謝家又有什麽關係?”


    秦氏老祖隻覺心神一陣恍惚,雖心知不妙,卻情不自禁道,“陰陽合世符正是謝家命我們去尋的!他們說,就在鄧家!”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咳,日萬大失敗,我發誓我真的早上九點半就開始坐在電腦前搜索枯腸了。


    所以這更明天補上吧,明天日六。


    第70章 道君之命,謝秦之事


    “謝家?”陸照旋百思不得其解。


    雖說方才秦氏老祖向謝無存提那“陰陽合世符”時, 陸照旋便已隱有猜測,明白這兩者之間脫不開關係,然而真切從前者口中得知前因後果, 還是讓她大感迷惑。


    為何謝氏想尋一件寶物,竟會令秦氏代勞?


    若說當初鄧氏在秦氏麵前是懷璧之罪, 陸照旋尚能理解,畢竟兩家雖有實力高下,卻還未到鄧家甘心奉上寶物的地步,最後刀兵相見, 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然而倘若這寶物是謝氏要尋的東西……以流洲三大世族的超然地位,謝家根本無需動手,隻需一位蛻凡修士出動, 往鄧家一坐, 和和氣氣地說兩句閑話,略點一點,鄧家便必主動雙手奉上,何須如此麻煩?


    隻怕……謝家之所以要將這陰陽合世符委托給秦家去尋,便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是為了這寶物去的。


    這其中必有因由。


    若她當初並未借寄鄧家為門客, 若當初秦家沒有對她趕盡殺絕,若謝家與她並未結仇, 這事或許與她沒什麽關係,她既已知當初秦家在尋什麽,也就不必深究了。


    但往事沒有倘若。


    況且,陸照旋思來想去, 總覺這其中有些不諧之處,她說不清緣由,但哪怕這一絲一毫的預感也已足夠。


    “我不騙你, 我隻殺當初與我結仇之人。”陸照旋思及此處,便知她必往謝家走上一遭了,這與她直奔流洲的初衷是一般無二的。


    她沉吟了片刻,朝秦氏老祖淡淡道,“至於你秦氏少了托庇,分崩離析後,是否還能東山再起,便都是後人事,與我無關了。我與秦家的恩怨,到此為止。”


    她懶得與秦氏老祖再玩什麽死而複生、生而又死的遊戲,一言既罷,劍光已起自秦氏老祖靈台。


    長河直落。


    在浩渺虛空、無盡星漢下,一代蛻凡大修無聲無息忽地如山棱崩毀,無聲無息間,化為飛灰。


    陸照旋靜靜立在茫茫虛空中,半晌無言。


    她與秦家的恩怨,始於她微末之時,又終於她扶搖而上之後,世事常遷,今日她報了仇,又焉知他日沒有人再來向她尋這毀家滅宗之仇呢?昔日秦氏煌煌赫赫,今時卻朱樓倒盡,又豈知他日如日西沉的不是她呢?


    陸照旋垂眸。


    鬥轉星移,殊世無常,不得大道,終是蠅營狗苟。


    ***


    陸照旋趕赴謝家時,卻發現半途已有人在等她。


    不巧,她雖不認得他的麵孔,卻認得他的劍法。


    “陸照旋。”那人朝她飛來一劍,卻在她輕易化解後並無再出手的意思,反是喚了她一聲,“你不必去謝家了。”


    破元劍典。


    陸照旋去不去謝家,與旁人無關,不是誰一句話便能阻攔她的,更不必說某個謝家人的一句話。


    “謝無存死在你手裏。”那人靜靜地打量了她一番。


    陸照旋沒有說話。


    她不覺得自己有義務說話。


    “你與我謝氏恩怨,起自謝鏡憐,其後因果,也算有來有往,縱是我謝氏稍欠你些許,你也已殺了謝無存,總該出了口氣罷?”那人神色淡淡,似謝無存的死並不算什麽血海深仇,被殺了蛻凡修士的也不是他們謝家人一般,“還有一樁,我願與你化解。”


    陸照旋挑眉。


    “你既去了秦家,想必也從那人口中得知了陰陽合世符之事吧?”那人似並不需她反應,自顧自道,“當初確是我謝氏令秦家去尋的,也是我告知他們陰陽合世符就在鄧家的。”


    “不過,秦氏並不知陰陽合世符究竟是什麽,也不知為何說它在鄧家。”那人說到此處,朝陸照旋望了一眼,目光裏帶了點旁的,似饒有深意,“其實,我們謝家也不知道。”


    他說到此處,似是故意吊人胃口一般,竟不再說下去,隻顧去等陸照旋反應,非要她顯出心急來才可。


    他不說話,陸照旋便也不說話,她連眉毛也未見得動上一根,神色淡漠,與那人無言對視了許久,淡淡道,“你若隻是想在這與我浪費時間,我便不奉陪了。”


    雖不是他想等的反應,但起碼說明陸照旋並非當真不在乎,否則,她早便一劍飛來了。


    那人見好就收,他緩緩道,“陰陽合世符,是明道君令我謝氏去尋的。”


    道君是問元大能尊稱。


    明道君,自然便是明敘涯了。


    陸照旋當初在流洲時,從未與明敘涯打過交道,更不知作為明敘涯的傳承後輩,究竟該如何稱呼他。


    在鳳麟洲,趙雪鴻偶爾提及蘇世允,會口稱蘇祖師,裴梓豐提及兆花陰,也會稱一句祖師,倒是麵前這謝氏蛻凡的稱呼有意思。


    明道君,而不是明祖師。


    “哦?是嗎?”陸照旋早已就著他這話千絲百轉了數回,麵上卻仍分毫未改,不置可否。


    “當初明道君忽地喚我家老祖去,令我謝氏為他尋來陰陽合世符。在此之前,我謝氏甚至都不知這世間還有這等寶物,更不知其究竟有何用處,是何來曆,該向何方去尋,是明道君多次指點方向,暗示方位,我等才知的。”


    那人隱約有憂色,“這其中兜兜轉轉,足有數百載,明道君已是問元大能,何等寶物不可一算而得?非得在數百年中反複折騰,命我謝氏去尋?時日久了,我等也覺察其中有異,隻是道君有令,不敢不尋罷了。”


    “後來,我家老祖覺其中隱有不對,憂心招來禍事,便把事情轉給秦氏,令秦氏去尋陰陽合世符。秦氏雖大,與我謝家比,也隻能俯首聽是。根本不必向他們解釋陰陽合世符為何物,他們自不敢拒絕。”


    陸照旋不置一詞。


    雖然從她心裏,覺得這事沒什麽好吹噓的,更不值當拿來在另一個曾經被他們仗勢欺人過的人麵前賣弄,但世家的傲慢、殘忍,早已在她心裏和“不可理喻”對等。


    “我們根據明道君的指示,得知陰陽合世符大約就在鄧家,便令秦氏去鄧氏尋,也就有了其後你所熟知的一切。”


    “明敘涯雖不算流洲正牌祖師,好歹也是問元大能,一脈相傳,你們謝氏老祖有幾個膽子,竟敢拿他的指示推脫搪塞?”陸照旋唇角溢出些冷笑來。


    “偌大流洲,要尋一件並不起眼的寶物,縱我謝氏煌煌赫赫至此,也沒法輕易做到,有事令下屬世家去做,不正十分得宜嗎?”那人淡淡道,“我謝氏於此事上其實摻和得並不多,並不知陰陽合世符究竟是什麽。”


    “不過……”他忽地一笑,饒有深意地望向陸照旋,“陸道友,你知道嗎,如今回頭再反觀,這一切,竟好似與你緣份甚深。”


    “什麽意思?”陸照旋明白自己逐漸入彀。但明知入彀,她也義無反顧。


    “明道君一共尋了我謝氏五次,分別告知陰陽合世符的方位,令我們去尋。你猜這是哪五處?”那人古怪地笑著,望著她,近乎居高臨下地緩緩報出五處方位來。


    陸照旋初一開始尚不覺什麽,聽他一個個往外報,忽地頓住,冷冷地望著那人,發覺他雖帶著點嘲弄,說的卻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那五處方位,粗聽來似乎個個頗為廣闊,範圍極大,然而深究起來,卻每個都是她曾去過的方位,結合那人細道來的時間……


    明敘涯仿佛四下撒開一張巨網,初一開始並不顯眼,網中人一無所覺,然而他漸漸收網,直到那巨網全然兜起,被兜住的才知身不由己。


    她隻覺自己好似一條自以為江河浩瀚、可以躲過危機四伏,暢遊四海的魚,其實網早已撒下,而落網者有足夠的耐心,一點、一點地讓她回歸網中。


    ——不對。


    她之所以會如此輕易地相信這一切,是由兆花陰的傳承、純元彌生符倒推而來,心中早已篤定這一切並非由來無因,然而謝家並不知道這些,何以能從那五處模糊的方位中推出這一切?


    縱是有所猜測,也不該如此篤定。


    陸照旋平靜地回望,“有什麽問題嗎?”


    那人錯愕,全然未料她竟會如此作答,不由道,“你竟未發覺,這全是衝著你來的嗎?”


    陸照旋垂眸,好似事不關己一般,淡淡道,“你們謝家人的想象力,很豐富。”


    她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人簡直驚詫極了,恨不得扒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麵究竟裝了什麽。


    “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就不必在我麵前賣弄了。”


    她三言兩語,已將對方逼得無法再賣關子,隻得實話實說,“前些日子,明道君又召我家老祖去,他說,你必會問起陰陽合世符,所以,待你來時,便把這東西給你。”


    他說罷,手裏拈一張薄薄的符紙,任那一紙符籙輕飄飄而飛,最終落在陸照旋麵前。


    陸照旋自那符紙出現在他手中時,便已知那究竟是什麽。


    她伸出手,接過那張符籙。


    符文繁複,暗光流轉,似軟實堅,似輕實沉。


    仿佛有千鈞巨石終於落地,揚起無限煙塵,卻總比永遠懸在空中來得讓人輕鬆。


    這符籙太熟悉了。


    “我們從未見過這符籙,也許這是明道君親製的。”那人補充道。


    陸照旋攥緊了那符籙。


    這氣息晦澀虛渺,她可不正是極熟悉嗎?


    那一張帶她轉世重修,予她以無上機緣的純元彌生符,不正也是這同源同生的氣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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