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莫要說笑了。”她音色之中透出一絲譏諷:“祠堂之中,何曾有我母親的靈位?”


    這一語聽得包括紀正則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了。


    無關之人心中想的是紀家已故當家夫人的靈位竟然沒有被供奉在祠堂?時人敬奉天地君親師,已故親人更是務要恭敬不得怠慢,此事若真的話,足可算得上聳人聽聞了。


    而紀正則和賈秋月聽在耳中卻宛若一道晴天霹靂——衛氏靈位不在祠堂這件事,這孽障是如何得知的!


    “父親可是在思索應對之詞?”紀清歌略等了一息,不見紀正則開聲,不由微偏了偏頭,看起來竟好似流露出一絲天真嬌嗔,隨即卻是極輕的笑了一聲:“清歌不妨再提醒一下父親——不隻是沒有靈位,就連族譜上,都已然找不到我娘親的姓名了呢。”


    寧博裕撚著胡子,不著痕跡的瞟了臉色青白的紀正則一眼——紀家……做得可真幹淨啊……


    ……卻也是絕情了些。


    漸亮的天光之中,是令人屏息的死樣寂靜,紀正則終於再度開口的時候,目光之中已然是透骨的陰冷:“我紀家立家多年,樂善好施,百年聲譽豈能由你一個大逆不道的畜生詆毀?!來人——”


    他環顧左右,喝道:“與我將這畜生綁付官府!紀某人今日要問她個惡逆之罪!”


    他此言一出,在場的差役裏麵不少人都偷偷互望了一眼,他們公門中人,雖然不過是皂隸差役,刑律方麵總還是要比字都不見得識得多少的百姓知道的多。


    為人父母的向官府狀告子女惡逆,這不論在前朝還是如今都是重罪。


    知府大人才剛與紀家結了親,不論是於公還是於私,這一場狀告,必定是會被釘得牢牢的。


    不止一名差役偷眼望向紀清歌——何苦!


    麵對再度摩拳擦掌圍攏上來的一眾護院,紀清歌腳下踏出一個奇異的步伐,如同一條遊魚,靈活輕巧的滑開了距離,手臂揚起的同時,平地猛然起了一道勁風,快得讓人眼沒能捕捉到軌跡,隻有後續傳來的一聲嘯響,和被掃中的護院們的連聲痛呼。


    先前被她奪到手中的那條繩索此時一端已經在她手上繞了一圈緊握在掌心,足有丈餘長短的繩身宛若一條長鞭,在她心法氣機加持之下,僅僅一記橫揮,就在數名護院的胸前留下了一道裂痕!


    若是冬季,棉襖皮衣或許還罷了,夏季都是單衣,此刻好幾人胸口的衣衫都被那粗糙的麻繩抽裂了一道口子,繩梢末端的尚還隻破了外衫,吃力最重的人甚至連裏衣都被刮破了。


    這雷霆一擊,直接逼退了本欲領命拿人的眾護院,就連沒有上前的人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這紀家的大小姐……也……太悍了吧?


    一擊逼退眾人,紀清歌一不做二不休,將沐青霖傳授她的無名心法默運到極致,氣機到處,那條普普通通的麻繩再度騰空而起,宛若一條遊龍,隨著她手臂猛然向下一揮,便是‘啪’的一聲脆響抽擊在地麵上。


    不過是普通的麻繩而已,卻竟在青石地上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白痕,細長蜿蜒,觸目驚心。


    距離她稍近的人幾乎是齊刷刷的後退了一步,就連離她有段距離的人中都有人下意識的向後避去,畢竟那條繩子看起來真的蠻長的,沒人想試試自己到底在不在它的長度範圍之內。


    “還請父親不要妄做徒勞了,些許家丁護院罷了——何足懼哉?”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作者菌詢問一下看文的小天使們的意見


    以後作者菌每天啥時候更新比較好?


    如今作者菌文醜,數據醜,木有榜,隻能每天蹭蹭玄學,好慘一小撲街


    以前都是下午3點更,似乎玄學也木有什麽用的亞子……


    所以小讀者們說說你們一般啥時候看文多點?


    3點?6點?9點?


    有必要換個時間蹭玄學嗎?


    不要笑哼……這是作者菌痛苦的掙紮呀qaq


    第35章 心安?


    紀家豪宅平整寬闊的前院當庭,紀清歌身姿盈盈立在那裏,依舊纖細窈窕,弱柳扶風般十分好看,出口的話語卻並不好聽。


    “歸還清歌生母靈位,清歌所求唯此而已。”


    “不過是個靈位罷了。”她的語調平平,卻莫名讓人聽出了凜然的滋味:“娘親故去十數年,紀家既然並無供奉香火,又何須扣著不放呢?”


    紀正則氣得麵色鐵青,短須都在發顫。


    這孽障……這孽障!


    “我紀某人的亡妻靈位,豈能任由……”


    “父親!”紀清歌突兀的打斷了他:“清歌知道父親並不喜歡我,否則,也不會任由您的繼妻將一個克親不祥的名聲扣在我的頭上,想將年僅六歲的我送去……”她略頓了頓:“清心觀。”


    清心觀?


    這可是個有名的地方。


    人群中有不少人都聽說過那樣一處香豔之地,甚至還有少許人去光顧過,此刻突兀聽聞,這些人都不由將目光望向了賈秋月。


    賈秋月麵色一滯,直接捂著帕子哭了起來:“老爺……妾身冤枉……”


    紀清歌根本眼光都沒撇過去一眼,隻繼續說道:“是師父不忍見我一介稚子落入那樣的地方,這才百般費心的攔下了我,而後,清歌在道觀住了八年,沒吃過一口紀家的糧米,沒穿過一件紀家的寒衣。”


    死一樣的靜謐之中,隻有紀清歌清越悠揚卻語音淡漠的音色繼續響起。


    “寄名八年,招我歸家,也不過隻是為了奪我親事換給二妹罷了。”


    “你——”紀正則胡須亂顫,指著紀清歌卻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寧佑安愕然的張著嘴,直接怔在了當地。


    紀清歌卻連看也不曾看他一眼,繼續說道:“要這親事,拿去便是,清歌並不介懷,隻是為何還要在定親宴當夜,百般設計,欲將我與醉漢引到一處?”


    她清淩淩的眸子直望著紀正則:“父親,為何?”


    而紀正則此刻已是連‘你’都說不出來了。


    “今日之事,清歌即便是遭人算計在先,也依然不忘拚力將桐弟從歹人手中奪回,卻不知錯在何處?”


    這一語雖然是問句,她卻並不等人回答,已是接下去說道:“想來這普天之下,也不是事事都能昭彰,父親既然要將清歌除族,清歌領命便是,緣本不深,斷亦無妨。”


    “但,若想要清歌安分離去,不再生事,還請父親歸還清歌娘親的靈位。”


    賈秋月此刻聽得連裝哭都忘了,原來她一直都知道……


    紀正則今夜連番動怒,此刻聽見紀清歌竟然不顧這是大庭廣眾,硬是毫無顧忌的將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的輕易說出,他心中明白,不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今日過後,紀家都將成為整個江淮地區的話柄。


    此刻他心中已經湧起一股頹然,隻是眾目睽睽,他是紀家家主,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他就算是硬撐,也要讓紀家撐過這一關!


    “畜生!竟然口出狂言!”紀正則聲音雖然依舊響亮,卻少了一分中氣:“如若不然,你又待如何?!”


    “又待如何?”


    紀清歌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靜默片刻之後突然就笑了。


    初升的朝陽將她笑容映得宛如乍然展翅的金烏,光華明璨,豔色奪人。


    “雖然清歌不懂父親為何將我生母視為禁忌……”她偏了偏頭,白皙脖頸上那不止一條的帶血傷痕頓時更加鮮明:“但如果父親堅持扣留靈位的話,清歌說不得隻好問問天下人了。”


    “你……”


    “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總會有人知曉淮安紀家家主曾娶過的原配嫡妻——是因何事連死後都不能入宗祠的!”


    若說在此之前,紀正則心中還隻是厭惡與惱怒的話,此時此刻,他的心底已經切切實實的浮起了戾氣。


    這畜生口口聲聲要問天下人?是生怕他紀家不倒嗎?他紀家生她養她,即便是略有不到之處,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畜生卻竟如此狠毒,非要讓他紀家風雨飄搖?


    紀正則的雙眼陰冷的眯了起來。


    竟能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語,今日……不能讓她離去了。


    一定要把人扣住!


    但……要如何扣住她才是關鍵問題。


    紀正則眼光掃過前院之中那些不頂用的家丁護院,略一沉思,向一旁的賈秋月使了個陰沉沉的眼色。


    賈秋月愣了一下,片刻就反應了過來,重新用帕子一捂臉,哀哀的哭了起來:“大姑娘……是我這做母親的不好,冷了大姑娘的心……姑娘怨我也是應該……”她手中翠色銷金的羅帕不斷的輕拭著眼角,抽噎了兩聲,才又繼續說道:“隻是大姑娘也不該拿自己的前程和終身來賭氣才是呀。”


    賈秋月是紀家如今的當家夫人,在今日事態已經僵化至此的時候突然服了軟,頓時將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就連紀清歌都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紀正則卻就在此時,微一偏頭,向身旁一個身形瘦小的灰衣人耳語了一句,灰衣人悄悄的後退幾步,在人群的遮擋之下不知去向。


    賈秋月這邊廂還在哭勸:“大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大姑娘可能給我這做母親的一個改過的機會?從今往後,再不敢慢待大姑娘便是……”


    說著,還在孫媽媽的攙扶下,顫巍巍的向前走了幾步。


    她才一邁步,紀清歌手中的麻繩便如同一條長鞭,啪的淩空甩出一聲脆響,賈秋月本就是假意哄勸服軟,先前又見識了這繩子的厲害,頓時嚇得將身一顫,才邁出的腳步又慌不迭的退回了原處。


    “夫人莫要說笑了。”麵對賈秋月,紀清歌音色冷淡:“今日清歌已然除族,覆水難收,就不勞夫人掛懷才是。”


    笑話!今日她與紀家已是魚死網破,若真聽信了這賈氏的說辭,再留在紀家那才是愚蠢!


    屆時外人退去,宅門一關,這富麗堂皇的紀家大宅中會發生什麽恐怕隻有天知道!


    她可不想再被一頂小轎嫁去臨清。


    不,而今這般事態,更有可能的……隻怕是無聲無息的一個暴病身亡的下場。


    她與賈氏短短幾句交鋒,也就不過片刻,紀正則那邊卻已是在眼光隱秘的撇過幾處之後重新振作了精神。


    “你這畜生。”紀正則出口的話音似乎恢複了先前的洪亮:“你母親百般勸說於你,你竟如此冥頑不靈!”


    “既然如此,你忤逆尊長在先,又在我紀家逞凶在後,光天化日,天理昭昭,豈有任爾肆意撒野的道理?!”


    說到此處,紀正則猛然提氣,一聲大喝:“來人!”


    院中的護院家丁麵麵相覷了一瞬,剛想應聲,紀正則已是將手一擺:“與我拿下!”


    幾乎就在他出聲的同時,紀清歌陡然從心底升起一股危機感,然而不等她來及反應,隨著紀正則一語落地,這紀家寬敞前院的左右高牆之上便有數道人影應聲而起,看服色也是護院裝扮,但與院中之人不同的是,他們每人手中都是張弓搭箭,雖然人數還算不上眾多,卻已然是從數個不同方向將箭矢牢牢對準了紀清歌。


    紀清歌的心不由一沉——大意了。


    紀家到底是百年豪富,雖然隻是商賈之家,但即便不提偌大的紀家老宅中看家護院之人眾多,整個江淮地區屬於紀家的產業亦是繁多,若是要向其他州府城池的商號發送貨物的話,紀家自有專門的押送人員以保貨物平安。


    之前城內起火混亂,又是紀家兒女走失,已是派出了不少人手撲救滅火清點產業,更有那早幾批被派出去尋人的,此刻一夜過去,城中騷亂已經平息,這些人也已陸續歸宅複命,紀家宅邸之中原本所剩不多的人手,登時充足了起來。


    從利箭之下全身而退?紀清歌心裏清楚,她還沒這個本事。


    若隻是一個方向的一支箭,她還有七成把握可以避開或是將其擊落。


    但……此刻牆頭上的,又哪裏隻有一人一箭?


    數箭齊發的話,她沒有脫身的可能。


    再是修習過武藝心法,她也終究隻是一介凡人,今日能在紀宅孤身對峙,所依仗的也不過是家丁之中並無高手而已。


    ……到底還是太過托大了。


    而紀正則的心中則是大定,這畜生……除非真的不畏死,否則如今這般總也能將她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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