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將她擒下,等時日久了,總有人們忘卻此事的那一日,屆時很容易也就處置了。


    但……生擒的前提卻是這畜生肯降。


    若她繼續頑抗,那說不得也隻好事後用混亂之中流矢傷人這樣的說辭來遮過了……


    紀正則心中算盤打得有進有出十分穩妥,紀清歌心中也在飛速的盤算著。


    想逃……隻怕不易,何況,她的目的是亡母的靈位,且不說逃脫並不容易,即便僥幸逃脫了,今日之後這紀家老宅必定會嚴防死守,到時成了鐵板一塊,她又該如何尋找?


    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


    紀清歌清亮剔透的雙瞳微眯,清冷目光在紀正則和賈秋月兩人之間遊移了一瞬,便鎖定了賈秋月。


    若是她能搶在被製住之前挾持賈氏的話……


    還未等她打定主意,一旁忍耐了半個晚上的寧佑安早已急了,他一個還未及冠的官宦子弟,書讀過不少,今日這般駭人的場麵卻是頭次見,眼見前有家丁團團圍困,後有利箭遙遙相指,揪了一晚上的心哪裏還耐得住?不顧寧博裕的怒瞪,徑自開口勸道:“紀……紀家妹妹,莫要再逞強,若是傷了不是頑的!”


    少年清亮音色中是難以掩飾的焦急:“血脈親緣,天生之情,為何要相爭至此?紀家已故伯母之事我雖年輕不曉得,便是妹妹想討要靈位,也該好生言說,莫要因了些許誤會生分至此,到底也是骨肉至親,切莫動一時之怒,若是鑄成大錯,日後冷靜下來,卻要如何心安?”


    寧佑安的這一番說辭,紀清歌是半點也沒聽進去,一個不相幹的外人,什麽都不知道,哪裏來的這般多話。


    她聽不進去,卻有人聽了進去——


    “倒也還像是人話——”


    一道朗朗人聲突兀的插了進來。


    “——卻多餘的很!”


    不禁紀正則寧博裕等人愣住,就連紀清歌都愣了,她下意識的轉頭望去,一道挺拔頎長的人影正背對著如火的朝陽漫步而來。


    腳步並不急促,卻極沉穩,步履過處仿佛踏破天邊的朝霞,就如同前世踏破那漫天的烈焰一般,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紀清歌雙瞳猛然睜大。


    是……他!


    段銘承不疾不徐的穩步來到她麵前,略微頷首道:“紀姑娘,段某特來謝過姑娘援手之義。”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男主腳踩祥雲,身披金甲,來救媳婦兒了


    段銘承(按住刀柄):聽說你原本不想讓本王出場來著?


    作者菌:我不是我沒有你亂說!你……喂,你拔刀幹什麽?喂——


    第36章 撐腰


    飛羽衛辦事都是幹脆利索的,娃娃臉歐陽領命帶著驢老七跟隨紀清歌回家交代,結果卻就此一去不複返,直到他們把網到的‘魚’已經過了一遍審都不見回轉,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這邊出了岔子。


    原本想要召回歐陽,隻要打出他們飛羽衛傳訊用的特殊訊號便可,但段銘承心頭卻總是有幾分記掛著先前那夥地痞圖謀不軌時被問出的供詞。


    ……那群地痞找上她,並非偶然,而是受人指使。


    而當時那姑娘的處置,又明顯是有所顧慮……


    按理說這樣的事情,不外乎家長裏短瑣瑣碎碎,極大可能是家宅內鬥,根本不夠格讓飛羽衛操心,但段銘承不知怎的,眼前總揮之不去那姑娘對敵時的冷靜果決,和那雙清亮亮的眼瞳。


    心不在焉不過轉瞬,段銘承便就做出了決定。


    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去看看,若真有什麽,替她解決了便是,就當是……補償那姑娘被卷入今夜之事也罷了。


    結果任是誰也沒想到,來到紀家宅邸竟會見到如此一幕!


    娃娃臉歐陽牽著驢老七一直靜靜的立在人群外麵,幾乎沒有存在感,他作為飛羽衛一員,這樣的事不在他們處理範圍內,何況這一趟緝捕本來就是暗中進行,飛羽衛做事向來秘而不宣,以免打草驚蛇,之前紀家鬧得再凶,也就是父女不和家長裏短,倒是讓他收斂氣機倚在角門邊上有滋有味的看了好大一場八卦。


    直到事態陡然之間急轉直下,歐陽這才皺了眉——這紀家當爹的,處事可真夠辣手的……


    還沒等他想好到底該不該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插手幹預的時候,就接到了隱秘傳訊。


    彼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紀清歌身上,歐陽悄無聲息的就撈著驢老七沒了蹤影。


    等他見到親自前來的段銘承的時候,這才恢複了話嘮的本性,聲情並茂的給當故事講了一番,正說得興起,卻見自家頭兒臉色卻是越聽越沉,歐陽突然回過味來,一個激靈閉了嘴。


    ……看他們頭兒這表情……嘖,估計有人要倒黴了。


    段銘承的突兀到來,一時讓紀家眾人不知所措,卻就在他現身伊始,院牆之上原本彎弓搭箭的那幾名護院便已是無聲無息的被鬼魅般乍現的玄衣人盡數處理了個幹淨。


    紀正則心中登時覺得不妙,剛想叱問來者何人因何擅闖私宅,還沒來及開口,就見寧博裕已是變了神色,正了正頭上的縑巾和身上袍服,上前幾步就是一禮。


    “淮安知府寧博裕,拜見大人,下官駑鈍,不知大人駕到,未能迎接,還請恕罪。”


    這恭恭敬敬的一語,直接讓紀正則未出口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裏。


    段銘承此時已是來到紀清歌身前,不偏不倚的將她擋在身後,這才停步,見寧博裕執禮來拜,不閃不避坦然受了,卻不叫起,隻任由寧博裕弓著腰撅在那,鷹隼般的眼眸掃了一圈,將一眾人等的神色盡收眼底,目光到處,竟是讓許多人不由自主的抖了下。


    片刻的死寂之後,段銘承終於開了口:“大夏律例中,幾時有了可不經官府便對良民圈禁私刑的規矩?”


    隻這一句,就讓彎著腰的寧博裕臉色一滯,好在他沒被叫起,隻能始終維持著深揖的姿勢,臉垂得夠低,又有袍袖遮擋,倒是讓人一時看不出來。


    紀正則心中也是一驚,此時他哪還敢耍先前的威風?紀家再如何勢大,終究隻是一介商賈,知府都要畢恭畢敬行禮的人,他怎敢放肆?心中雖然今日這事怕是要糟,也隻得將恭謹擺在了臉上,躬身道:“大人明鑒,草民不敢亂動私刑,實是草民教女無方,家中出了些事端,這才一氣之下想將不肖逆女送交官府……”


    沒等他說完,便被段銘承漫不經心的打斷了。


    “逆女?”段銘承一聲輕嗤:“紀姑娘今夜襄助吾等擒拿要犯,乃是頭功,卻不知她逆了你什麽?”


    “這……”紀正則此刻根本還摸不透來者的身份,他哪裏敢將自己要強扣罪名的事情說出來?更不敢提起亡妻靈位一個字,情急之下隻道:“這逆女妄逞口舌在先,又行凶傷人在後,寧大人也是親見的……”


    ……有府衙之人在場,怎麽能算私刑呢?


    誰料他這一句話卻直接引來了寧博裕的一聲低斥:“紀公慎言!”


    紀正則愣了。


    他雖喝止得快,段銘承卻也聽得清,玩味的哦了一聲,利箭般的目光頓時讓寧博裕身子彎得更低:“原來是勾結知府參與的私刑。”


    此話一出,寧博裕連腰都彎不住了,雙膝一彎,撲通一聲匍匐在地:“大人,大人明鑒,下官焉敢妄自徇私,實在是身為一城知府,得知了幼童走失一事,這才帶人前來相助尋人,下官到此也不過才一刻,來時便已是此等場麵,下官還尚未來及詢問原委,絕無羅織罪名濫用私刑的膽量,懇請大人明鑒!”


    寧博裕的這一番話,不隻是紀正則,院中所有人都聽傻了。


    寧紀兩家已定了親事,可此刻寧家毫不猶豫的就把自己撇了個幹淨,竟是絲毫不顧姻親關係的麽?


    麵麵相覷不是一個瞬間,便有那反應快的差役回過味來,趕緊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知府大人都跪了,他們算老幾,憑什麽還敢站著?


    這一跪如同石子落入了死水般的池塘,反應慢的也終於一個激靈忙不迭的跪了下去,不過瞬息之間,紀家豪宅若大的前院之中,也就剩了段銘承紀清歌和看似分散在四周,實際上卻是監控了整座院落的飛羽衛們還站著。


    紀清歌從段銘承現身之後就一直有點恍惚,愣愣的盯著擋在她前麵的背影,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直到現在整個院落中黑壓壓跪倒一片,她才突然驚醒過來,剛想一起跪拜,卻見段銘承雖未回頭,卻竟似是心有靈犀一般,閑適背在身後的手衝她輕輕擺了擺。


    紀清歌猶豫不過一瞬,還是聽話的站直了身子,心底卻是微暖了起來。


    段銘承懶得理會寧博裕那一番狡辯,之前歐陽早就已經一五一十的給他說了個清楚明白,是以隻是嗤笑了一聲,壓根不理寧博裕,目光如刀一般一寸寸刮在紀正則和賈秋月這兩個紀家人身上。


    初生朝陽灑下的日光籠罩著偌大的院落,紀正則跪在地上並未抬頭,卻不由自主沁出了冷汗。


    “淮安紀氏,‘紀半城’?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段銘承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敲得紀正則心底巨震:“商戶人家,見了朝廷官員,竟是連行禮都想不起來。”


    紀正則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背心:“草民……草民……”


    紀家因為豪富潑天,平日裏江淮地區的大小官員早就打點得足足的,任是哪個見了他也會給個麵子叫一聲‘紀公’,他在外行走已經很久沒跪過人了,今夜又正是被那逆女氣得心緒波動,竟一時沒反應過來,此時哪裏還能容他辯解,隻得伏地口稱:“草民知罪。”


    段銘承這才不鹹不淡的一點頭,卻仍是不叫起,隻任由一院子人跪伏在地,說道:“這倒也不忙追究,隻是紀姑娘方才襄助擒拿了要犯,正是有功在身,卻不知……爾等打算要給她安個什麽罪名?”


    隨著段銘承這一句詰問,便有一名玄色衣裝的飛羽衛快步上前,將適才他們從牆頭護院手中繳下來的弓矢嘩啦一聲扔在了院落當中。


    淩亂撒了一地的箭矢尖端映著明晃晃的日光,將所有人心中都刺得一凜。


    “這……草民……草民無知,不知小女在外竟然有此功勳。”紀正則此時半個字不敢再提他原本的打算,也是他經商多年腦子轉的快,隻小心翼翼的措詞道:“本是些許小事生了誤會,草民魯莽,不知她在外的義舉,險些誤怪了小女。”


    說著,紀正則頭垂得更低:“如今草民已經知曉小女有功,定然不會再行責怪,當是好生勸慰安撫,以免再生嫌隙……”


    一語未完,紀清歌卻突然截口道:“父親,不必了。”


    段銘承轉頭,幽深的雙眸仔細看了一下紀清歌的神情,微微一笑,向側旁讓了一步,將原本被他牢牢擋在身後的窈窕少女現到了眾人眼前。


    紀清歌感激的望他一眼,毫不猶豫的踏前一步,說道:“父親既已將我除族,我與紀家已經再無幹係,也無需再有甚勸慰安撫了。”


    她音色清麗,口中卻分毫不讓:“隻請父親,將亡母靈位交由清歌便是了。”


    “這……”紀正則麵對如今事態,哪裏還會看不清這突然闖了他宅邸的朝廷官員是擺明了要給那孽障撐腰,雖是吃不準來人究竟官居幾品,隻是不管幾品,都不是他一個商人能抗衡的。


    隻是他都已經服了軟,卻聽見那孽障依舊不依不饒,竟是半點台階不肯給,心中到底還是氣惱,雖是形勢不由人,卻也隻能忍氣道:“此乃人倫大事,你又何須與為父這般置氣……”


    “怎麽?原來竟是已經將有功之女逐出家門了?”段銘承英挺的劍眉一挑,聲音頓時冷了下來:“既已除族,強扣靈位之事,本王倒是想聽聽這其中的……原委!”


    ‘本王’兩個字,不啻於是在所有人心中打了個霹靂,之前他並未擺明身份,不過是因了寧博裕多少知道一點如今有刑部官員在此公幹,這才見到帶著一隊玄衣人的段銘承之後敏銳猜到這隻怕就是在秘密公幹的欽差,刑部之中隨便哪個都比他一個知府要有來頭,所以第一時間先稱了‘大人’。


    有了他帶頭,其他人也就隨著叫了。


    可這‘本王’二字如今徹底驚住了所有人。


    大夏立朝時日尚短,迄今隻有十餘年,宗室子弟尚不繁多,能稱王的也不過兩三個,而真正在朝中領職的卻隻有一人——


    ——當今天子段銘啟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靖王段銘承。


    第37章 衛氏晚晴


    紀正則再是精明能幹,也隻是在商場上,官與民之間壁壘分明,雖然紀家始終削尖了頭想要擠進官宦階層,但實際上卻從未能如願過。此次原本和知府寧家定了親,若是不出岔子,日後或許能慢慢摸到一點邊,但現如今,對於紀正則而言,‘王爺’二字也隻讓他知道了麵前的這是天潢貴胄皇親國戚……而已。


    寧博裕可不是紀正則,寧家算起來已經數代為官,他父親還曾官居尚書之位,耳讀目染之下,雖然現如今寧博裕隻是個知府,但朝堂上的消息從來沒斷過。


    靖王段銘承!


    身為當今天子的胞弟,段銘承極得聖上的信任和倚重。


    段家在前周時期就是朝中重臣,前周戾帝裴華鈺十四歲年紀殺父弑兄登的基,在位期間極盡荒淫殘暴,對內橫征暴斂,對外卻一昧軟弱退縮,朝中官員敢於諫言的,直接當庭杖斃的不知凡幾,更是惹得不少直臣辭官告老。而隨著裴華鈺年歲漸長,其暴戾心性就愈發壓製不住,許多聳人聽聞的事情全做了出來,這才逼得當時的六部尚書段熙文一力挑頭,聯手朝中重臣過半,推翻了前周。


    而段熙文被擁立登基之時,膝下隻有兩個兒子,長子乃是當今天子段銘啟,幼子便是眼前這位靖王段銘承了。


    他們兄弟二人年歲差了十好幾歲,由於前周末期朝局動蕩,段熙文並無多少閑暇照管家人,段銘承自懂事以來,都是兄長段銘啟養育教導,實打實的長兄如父。


    也正因此,大夏太|祖段熙文龍馭賓天之後,段家兄弟二人之間根本不曾出現過爭儲的局麵,新帝登基更是直接將幼弟封王,同時授予其刑部尚書一職,兼管大理寺,督查朝中大小官員,禦賜寶刀既明,若有徇私枉法之事,靖王有權先斬後奏,事後補個折子就完了。


    靖王的凶名文武百官哪個不知?被靖王盯上的人,被扒下三層皮都算輕的,葬送了闔家老小的都大有人在。


    這樣一尊要人命的大佛怎麽會突兀現身淮安城?!


    還……還直接插手了紀家這場父女決裂!


    那邊紀正則還有心想要掙紮一二——皇親國戚總也要講天理人倫的吧?他是父,那孽障是子,天然就是要壓她一頭的,又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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