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不打緊,這一看,學子們才猛然發覺,平寧坊還有這麽個清靜雅致,物美價廉的書鋪。


    鋪麵不算小,距離書院不算遠,難得的是極其清靜,內裏書冊也稀罕。


    許多名家批注的經典,出版多年的文集,刊印極少的獨本,外頭已然尋不到了,此處竟尚能翻到一二。


    雖然舊些,但裝訂印製皆是極好的。


    再加上所剩不多,且價格便宜。


    最後蘇遙這些積壓的陳年舊書,竟是賣得所剩無幾。


    這已遠遠超出蘇遙預料,不僅如此,連架上的戲文話本都賣光了。


    最受追捧的當然依舊是傅鴿子的話本。


    有驚喜的:“《雲仙夢憶》的第一卷 居然有!我竟然還能找到鶴台先生的書,上次丟了我可難過了——”


    有提醒的:“你小心些,上次李兄的話本便被夫子收走,還罰抄了二十遍《勸學》——”


    有反駁的:“那是他晨起不背誦,卻偷看話本。還害得夫子將鶴台先生的文章批為庸俗輕浮之流。我才不會如他一般,分不清課業輕重——”


    不過最多的,還是催更:“蘇老板,鶴台先生的新書,還沒得嗎?”


    蘇遙隻好安撫:“再等等。鶴台先生說,在寫了。”


    眾學子捧著各式各樣的書,吃得腹飽心暖,開開心心地回書院了。


    蘇遙數著錢,亦甚為開心。


    這般忙過了六七日,書鋪的生意才斷續平淡下來。買書之人漸漸少了些,但蘇遙此處安靜,來看書者倒越來越多。


    如今的書鋪也可做看書之處,蘇遙將庫房中剩下的書盡數擺上,日日等客人走後,晚間再收拾幹淨整齊。


    總得來說,書鋪比先前客人多多了。


    曲線引流很成功。


    這日落了雨,鋪中幾乎無人前來。蘇遙終於得閑,午後就能開始算賬。


    齊伯捧來一小碗蒸牛乳:“祝娘子送來的,阿言和我都吃了,公子吃過再算吧。”


    細滑牛乳盛在精巧白瓷盞中,上頭堆了果脯鬆子杏仁,還淋了一層綿密蜂蜜。


    蘇遙著意瞅一眼瓷盞,胎釉光滑潔白,上繪紅櫻綠葉,精細漂亮。


    “祝娘子說,前兒決定給店裏換一套好杯盞,順帶定下兩套好看的自用。我就湊著也訂了一套。”齊伯笑笑。


    蘇遙嚐一口牛乳,甜津津的,卻是爽滑。


    他揚起嘴角:“看來祝娘子當真賺錢了。”


    “可不是麽。”齊伯樂嗬嗬,“方才她來,還說改日請咱們去福客來吃酒。要我說,福客來,也不比公子做飯好吃,倒白花錢。”


    蘇遙隻笑了笑。


    按理說,他這身本事,最適合如祝娘子一般,開個飯館食肆過活。隻是他這副身體,眼下確實撐不住飯館的忙活法。


    先前在青石書院幫忙盛麵,站上一兩個時辰,都累得不行,旁的更不用提。


    書鋪一是清閑養身體,二來,這也是原主的心願。


    若他一來就荒廢人家祖業,另去做廚子了,算怎麽回事?


    蘇遙初來時,想通這些,也就放下了開連鎖大酒樓的想法。


    總之眼下有了青石書院的夫子學生,書鋪客源多了,再加上隔壁麵館的分成,進項穩定了不少。


    又能躺著吃大魚大肉了。


    蘇遙算清楚賬目,立時給齊伯許下明日的菜:“明天去買五花肉,咱們吃獅子頭。”


    齊伯笑嗬嗬應下,書架後卻突然傳來一人聲音:“要說獅子頭,我今兒可就不走了。蘇老板,也賞我一口獅子頭唄?”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自重重書架後走出一瀟灑青衫,眸若桃花,眼波風流:“蘇老板,近來生意不錯啊,忙得都忘記想我了?”


    這油腔滑調,蘇遙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他無奈笑笑,剛要開口,鋪子門口卻又現出一人,正是吳叔。


    吳叔剛收了傘,外頭是飄搖風雨。


    他迎頭撞見那句調笑,捧著一遝書稿,此時隻尷尬得不行:“……蘇老板,這是我家公子的初稿,來送給各個書鋪。我家公子說,明天想來吃飯……”


    吳叔這神色。


    蘇遙立時比他還尷尬。


    第8章 香飲(一)


    這不解釋也不是,真解釋了倒又像心虛,蘇遙隻能遠遠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罪魁白憫倚著書架,擺出看好戲的姿態。


    吳叔覷見二人動靜,更尷尬了。


    蘇遙隻能不理他,起身接過書稿,讓了吳叔兩回,吳叔都推脫著不肯進來。


    他無法,隻能瞧著吳叔又匆匆忙忙逃回雨幕。


    白憫挑眉笑笑:“怎麽了?他主人家的姑娘喜歡你啊?”


    “少胡說八道,這是我家話本先生的家仆。”


    蘇遙無奈抬眸,“白大夫,您也少張口吧。省得總讓別人誤會。”


    白憫拎來藥箱,自來熟地在蘇遙近旁坐下:“他家又沒姑娘,你怕什麽誤會?”


    又笑笑:“難不成,他家公子喜歡你?”


    蘇遙瞧他一眼:“越說越沒譜。”


    白憫自怨自艾地歎口氣:“唉,我就說,你這長時間不來,肯定把我忘了,指不定還甚為嫌棄。你們美人最容易變心了,上個月還謝我,如今我說句話就被嫌棄上了。伸手——”


    蘇遙聽話地將手放在軟墊上。


    這人是蘇遙的大夫。


    雖嘴上沒譜,醫術還挺靠譜的。


    在舊京也算年輕大夫中的翹楚,蘇遙剛從京中回來時,便是請他看診調理的。


    後雖好上許多,但因底子虛,還是約了半月一診。


    算起來,上半月確實忘了。


    蘇遙不由心虛,瞧見白憫微皺的眉頭,就更心虛了。


    “白大夫,我這——”


    白憫斜他一眼:“你都這樣了,還不來找我,現在倒好意思喊白大夫了?”


    蘇遙一慌。


    他這身體虛,動不動就出毛病。有時撲個風都能咳上兩天。


    蘇遙有些急:“我怎——”


    白憫低眉,骨節分明的指尖抵上嘴唇,比了個“噓”的手勢。


    蘇遙隻好噤聲,屏住呼吸瞧他翻著花樣皺了百八十回眉頭,心下突然一鬆。


    蘇遙頓了下,緩緩瞧他一眼:“白大夫,探出什麽毛病了?”


    白憫登時默了下,不由錯開他的目光,摸摸鼻子,又勾起嘴角:“蘇老板真是個秀外慧中的美人,我這——”


    蘇遙一把抽回手。


    白憫又湊過來笑笑:“美人別動氣,生氣雖然更好看了,但傷身——”


    蘇遙起身:“我這書鋪要打烊了,白大夫請回吧。”


    “別啊。”白憫垂下眉眼,立時委屈巴巴,“如今這美人都薄情寡義的,我前腳把完脈,後腳就被掃地出門了。蘇老板,你現下翻臉便不認人,咱們以後還說不說話了?”


    他渾身是戲,一個人都演得興起。


    蘇遙給他一個眼神,他又討好笑笑:“我就跟你開個玩笑。”


    又挑眉:“我可隻跟蘇老板這種大美人說笑。”


    蘇遙起初還避著他,如今對他的滿嘴跑火車已習以為常:“那我多謝您看得起我?”


    白憫嘿嘿一笑,方正色幾分:“我今兒得閑,鄭府尹家的小公子風寒終於好了,真是白白把我拘在他府上十來天。”


    “我一直惦記著你的情況,一出來就找你了。還好你恢複得不錯,我再給你新換個方子?”


    齊伯正端茶來,聞言道:“勞煩白大夫再給我們公子加個明目方子吧,近來總算賬到半夜。”


    白憫抿口茶:“你這鋪子,如今生意有起色了?”


    蘇遙笑笑:“想著法子多賺些錢罷了。”


    白憫提筆,又挑起眉稍:“放心,蘇老板你這種美人,就是沒錢付給我,我也願意治。”


    這人喊美人大概就和現代的櫃姐喊帥哥美女一個意思,男女老少,長得順眼的他都喊。


    蘇遙已經能自動過濾這個稱呼了。


    白憫龍飛鳳舞地寫好方子,交代道:“最要緊的還是少用眼,多遠望,多休息。我開了決明子,平日泡水當茶就行。”


    齊伯應下,白憫卻又頓了頓。


    “說到茶,”他低聲道,“如今你這裏客人多了,我來上小半日,卻沒見你家這書鋪備些茶飲?崇樂坊的大書鋪皆有香飲子,備給看書之人,雖不太貴,到底也是進項。”


    蘇遙先前也想到此處了。


    這年頭文化普及水平不高,書籍是貴品,就算是現代,買書者也不如看書者多。


    在書鋪中配個奶茶店?


    蘇遙略一計算,樣數不用做太多,倒也忙得過來。


    白憫見他於此有意,便也不再打擾。又占了片刻口頭便宜,便要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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