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甄讓又沉默了。


    方鶴一生都在命運的麵前被迫後退,先是失去身份,而後失去家人,再後又接連失去賈姝,失去男人的身份,他孑然一身,清清淡淡活到現在,終於,連一直陪著他支撐他的‘畫技’,也沒有了。


    從此他將無法翻身,無以作為寄托,他名滿天下,但如此的諷刺——


    他永遠畫不了畫了。


    在他最好的時候,他成了一個廢人。


    他不會恨陳帝,因為他習慣這個掌權者剝奪他,他也不會恨賈姝,因為賈姝是唯一一個想帶他走改變他命運的人,哪怕最後是賈姝將他推進更深的深淵……


    那麽,他還能恨誰呢?算來算去。


    答案是:賈甄甄。


    她一直對他好,所以隻要一件事情對他不好,他就會受不了。


    更何況這件對他不好的事情,還是讓他失去——手。


    甄讓對羅萍道:“今日的事情,你心裏有分寸,至於你這位好友……”


    羅萍立馬道:“思年不是京城人士,他會很快回鄉去,以後……”羅萍一咬牙,道:“以後如果甄大人有需要他的畫技,思年隨時會來京城。我……甄大人的意思,羅萍明白。”


    他的話沒有說的很直白。


    但是甄讓的目的達到。


    甄讓道:“你們走吧。”


    祁思年沒想到這麽輕易就沒事了,當然在他心裏,今日也不過是跟方鶴爭執,算不上什麽大事情。


    於是歡歡喜喜拉著羅萍出門,到了門口,祁思年還道:“什麽事嘛這叫,哎呀不過還是多謝玉菡啦,看來六公主對你果然另眼相待,甄大人對你很客氣啊!”


    羅萍垂下頭,隻是看著自己的雙手,如同不久前的方鶴。


    天上烏雲散去,露出了皎潔的月亮,。


    酒樓附近的人,都一早就被驚蟄清理了,再加上現在夜已經有些深了,遠遠地也聽不到嘈雜聲,隻有秋後的蟲鳴,微弱的時不時傳過來。


    祁思年在前麵走,踩著石板路,笑嘻嘻道:“玉菡啊,你可真是運氣好啊!”


    運氣好嗎?


    他明白甄讓想以祁思年聽見九公主和方鶴的事情動祁思年,他也明白,本朝沒有皇子,幾個公主陸續出嫁,都在明爭暗鬥地搶皇位。


    他想靠近賈甄甄,所以甄讓剛拋出來一個樹枝,他就抓住了。


    但,他是靠近了賈甄甄,可是……


    羅萍在祁思年身後,輕聲問道:“思年,你覺得文人的一雙手是什麽呢?”


    ***


    羅萍和祁思年一走,整個酒樓裏就剩下了甄讓和方鶴。


    方鶴淡淡笑了,語氣裏全是諷刺,他抻抻自己袖子,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道:“甄大人好厲害啊,不過一件小事,就能壓住了羅萍。”


    “還好。”


    “還好嗎?”方鶴臉上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你現在這幅樣子,簡直都讓我想猜測,那些來諷刺我的人是不是就是你安排的!”


    甄讓道:“我還沒有那麽無聊,甄甄救你,是出於好心好意。你的手……”


    甄讓微微一頓,賈姝的背叛已經讓賈甄甄足夠難過,他不希望方鶴也走上賈姝的老路。


    甄讓道:“當時沒有別的辦法。你一早家破人亡,變得什麽都沒有,清清淡淡地活到現在。但是這次的事情,是九公主不想放過你,我覺得,你想要恨誰的話,去恨九公主比較合適,畢竟……”


    甄讓道:“是她丟了你。”


    “你!”方鶴聞言,頓時氣得手指發顫,他抬手指著甄讓,一時之間竟然氣得說不出來話來。


    方鶴跟隨賈甄甄的這段時間,大婚的時候,甄讓是個謙謙君子,誰看了都覺得郎君如玉。


    再後來,是閔貴妃的事情,方鶴知道這人並不像看上去的那般手腳幹淨。


    方鶴道:“九公主曾告訴我,是你逼死了閔貴妃。”


    甄讓眼皮一跳,果然,當時賈姝是聽見了。


    甄讓道:“你想說什麽?”


    方鶴道:“我隻是覺得你可怕!六公主以為你善良溫和,可是實際上,你都在做些什麽?!”


    做什麽?


    甄讓也在思索這個問題,他鏟除閔貴妃,是必須要做的事情,蓮貴人的滑胎、閔貴妃對賈甄甄的態度,都是催化他動手的理由。


    賈姝的一意孤行,非要將事情推到惡化的程度,他也隻是做了自己能做的。


    現在賈姝病重,看大監的話,結果很難預料……


    目前所出現的問題,甄讓都在一一解決。


    隻剩下方鶴。


    甄讓笑了,他的眼睫輕垂,落在瓷白臉頰上像是兩把小扇子。


    在方鶴的話裏,他忽而猛然回首,才發現,這一世他活到現在,已經偏離了上一世的軌道。


    上一世,他心懷天下,救苦救難,但後來……


    這一世,他無所顧忌,他喜歡和賈甄甄現在的這種相處,他也喜歡如今這種手刃上一輩子仇人的感覺。


    甄讓望向方鶴,道:“說吧,你的那個同謀,到底是誰?”


    方鶴看向甄讓,冷笑道:“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手下的人不是能查得出來嗎?”


    甄讓隻想快刀斬亂麻,他道:“好,那我就來猜一猜。


    “那天晚上金宴盞帶的人不少,而且驚蟄剛好也在那兒,包括邱老二。你的同謀再厲害,也不可能三方人馬都搞定。”


    方鶴不說話,隻是下意識地視線飄忽。


    甄讓繼續道:“你一直在府裏,除了那天晚上她找你被我抓到以外,你們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聯係,你剛才說你讓她動了金宴盞,但金宴盞要是有事,我早就得到消息了,顯然你是在鬼扯。”


    方鶴抬起頭,正想張口反駁。


    甄讓又道:“她對甄甄下手很重,站在外人的角度上看,她不知道你和賈姝的事情,她隻會認為你是在甄甄府裏出的事情,所以她會對甄甄下手。想來她是打算給你報仇之後,再來帶你一走了之,可惜被我撞到了。


    “她出手這麽大膽,絲毫不怕被我抓到,也不考慮後續的後果,一次性得罪三家人,如此大的膽子——”


    甄讓眉心微蹙,道:“她要麽是個亡命之徒,所以無所顧忌,要麽愛你之深,同你一樣昏了頭。方鶴我說的,對是不對?!”


    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甄讓語氣變重,已經成了審問。


    他雙目威嚴,隻求一個結果,此時看過去,人坐在漆黑的木桌邊,如同一個來索命的羅刹。


    佛寺那夜,死在殿外的死侍的血,似乎一瞬間飄到了方鶴的鼻尖。


    那種噩夢一樣的腥味兒,讓方鶴一下子慌了神。


    方鶴道:“你!你說的不對,你都是猜測的,你有沒有證據!”


    “證據?”甄讓冷笑一聲,“前些日子,驚蟄為一個姑娘動了心,聲稱那個姑娘打贏了他,隨後在萬花樓,他居然能放鬆警惕到讓甄甄出事。金宴盞的人和邱老二就算掉以輕心,驚蟄是不會的。除非,那個人他認識,所以方鶴,還要我再說嗎?”


    “甄讓,你!你都是瞎猜的!”


    “瞎猜不瞎猜的,我去問問驚蟄便知道了,我此前隻是有所懷疑,驚蟄也在萬花樓事後有所遮掩,我問起話來他吞吞吐吐。但今天晚上忽而全部想明白了。”


    “你想的都不對!”


    甄讓冷哧哧笑一聲,“怎麽不對了?當天夜裏在萬花樓,你的這個同謀認識驚蟄,所以輕易就支開了驚蟄,而後藥了金宴盞,帶走甄甄,她布置好一切以後,她才回甄府想帶你離開,可惜被我抓到,她為了脫身,索性引就我去找甄甄,在她的設想中,我是來不及到花樓的。可是,你剛才的話提醒了我,那夜不光是甄甄。”


    甄讓剩下的話不說了。


    之前驚蟄曾經說過,金宴竹似乎是陳帝的影衛。


    這樣一想,一切就都通了。


    邱二自稱打暈他的人是個高手,那麽金宴竹也是了。


    當天夜裏,金宴盞也在萬花樓,金宴盞的這個好哥哥,是不會讓她出事的,想來,愛屋及烏,金宴竹也會攔住邱二,但甄甄已經中了藥,畫舫留在岸邊遲早被人發現,萬一有人上了畫舫,依然後果不堪設想,但他又不能一直留在萬花樓,時間長了,他的身份會暴露。


    所以,金宴竹便解了畫舫的繩子……


    因為他猜到,自己一定會到。


    “你……”方鶴渾身顫抖。


    甄讓道:“你的同夥,她要麽為我所用,要麽被我所殺,今夜你在這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她一定會來找你,屆時,還請你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麽做。”


    甄讓說完,起身便朝著就樓外走去。


    驚蟄侯在樓下,神情呆呆的。


    他這些天一直這樣。


    甄讓不打算告訴他自己已經知道了那天萬花樓的事情,驚蟄第一次心動,第一次喜歡一個姑娘,能雨天裏抱著柿子樹搖柿子,就可見那姑娘在他心裏的地位。


    甄讓看向天上,北鬥七星閃亮亮掛著。


    甄讓輕聲道:“不知道甄甄怎麽樣了。”


    第七十六章 (二更)


    賈甄甄到賈姝宮裏時, 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隻有賈姝一個人坐在窗邊,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宮裏的人呢?”賈姝進了內殿, 皺了皺眉頭。


    林姑姑忙上前,欲去點燈, 賈姝突然開口道:“別點燈。”


    賈甄甄歎了口氣,知道賈姝這是有話想單獨跟她說了。


    “姑姑,你去外麵等我。”


    林姑姑彎腰退了出去。


    殿內一室靜謐,隻能聽到外間的蟲鳴聲。


    “母妃死的前一晚, 大監來找過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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