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一張臉緋紅異常,眼睛像浸過水,濕潤明亮,見沈行在走過來,仰起腦袋看他,嘴角一咧,“你來啦!”尾字清清亮亮,還歡快地往上揚。


    沈行在的麵色瞬間冷如寒潭,看著那幾個小丫鬟,“這是怎麽回事?”


    幾個小丫鬟立刻齊齊撲通跪在地上,連喊饒命。


    “郡,郡主要與奴婢們行酒令,劃拳輸者就罰酒……”丫鬟支支吾吾。


    沈行在厲聲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郡主便喝完了一壺酒……”丫鬟的聲音越來越低。聽說錦瑤郡主精通吃喝玩樂,她們本以為蘇木應也精通劃拳之道,誰知道十次裏麵九次輸的都是蘇木。又覺得郡主平日豪氣雲天,想必酒量不差,便看著她灌完了一壺酒。


    沈行在臉色鐵青,正要發作時,手指忽然被人勾上。低頭,蘇木已經把酒壺扔在了一邊,小拇指勾著他的小指,見他看著她,又咧嘴對他傻笑。


    頓時什麽脾氣都煙消雲散。


    沈行在反手握住她的手,對著丫鬟冷聲道:“下去領罰,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幾個丫鬟連忙謝恩,爭先恐後地離開後院。


    沈行在歎了口氣,又看著正“研究”他的手指的蘇木。


    “一刻未看住,郡主真是會惹麻煩。”


    專心致誌玩手指的蘇木還能聽出有人嫌棄她,抬頭瞪他。


    沈行在被她這幅凶巴巴的模樣逗笑,彎下腰去逗她,“凶本侯?”


    下一瞬,一雙手便換上他的脖子。沈行在身子一僵,微微一偏首,看著蘇木一臉依賴地把臉貼在他的脖子上,嘟囔道:“好香啊。”


    少女的臉因喝了酒,微微發燙,貼著他的脖子,燙沸了他渾身的血液。


    沈行在隻怔了一瞬,攬著她的腰將人帶起身。將她箍在懷中,借著大好月色,目光從她飽滿光潔的額一直流連到她因沾了酒色而潤澤的唇瓣上,最後隻克製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酒量太差了。”聲音低啞帶笑。


    蘇木嘟嘟囔囔,學著他的動作,也將手搭在沈行在腰間,傾身貼著抱住。抱了一會兒,又窸窸窣窣地在他身上東摸摸西摸摸。


    沈行在才沐浴過,隻覺得蘇木所到之處,有火燎原,怕是要再沐浴一遍。


    他自認不是正人君子,卻也不願在蘇木心意未明之前做出不該做的事。他可以使盡一切手段讓她喜歡他,但隻會在她願意時要她。


    沈行在抓住她作亂的手,貼著她耳邊咬牙切齒,“手放老實一點,再動當心奉子成婚。”


    茫然無所知的蘇木睜著迷蒙的眼睛,從喉嚨裏發出細微的哼唧聲,像是撒嬌。


    沈行在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樣的蘇木誰能受得了。


    他歎了口氣,忍了又忍,隻輕輕吻了吻那雙含水的眼睛,蘇木乖順地閉上眼仰起腦袋任他親吻。


    沈行在吻的克製又輕柔,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自製力,才將自己從沉溺中拉出來。


    蘇木又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張開手臂抱住他的腰。


    “爹……”


    一聲貓叫似的聲音,猶如一盆冷水,在深秋裏將沈行在從頭澆到腳,澆了個透心涼。等他回過神來,臉色已然變得十分難看,近乎是咬牙切齒地掐著她的腰,“司徒蘇木,你叫我什麽?”


    蘇木還摸著沈行在的腰,聲音黏黏糊糊的,茫然的臉上還帶著一點疑惑,“爹……你怎麽瘦了啊……你腰上那麽大一圈肉去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喝桂花酒嗎?喝完媳婦兒管你叫爹的那種


    第60章 英雄


    沈行在忍了又忍, 到底是沒忍住,把人摁在凳子上,一張臉黑如鍋底。


    喝醉酒的蘇木絲毫沒有意識, 被沈行在摁下去也沒什麽反應,隻是遲鈍地抬起頭,歪著腦袋看他,慢吞吞地開口:“爹……你長長了……”


    連高和長都能錯用。


    “看清楚我是誰。”沈行在冷笑一聲,掐住她的臉。


    蘇木依舊愣愣的, 忽然一癟嘴, “爹……我疼……”


    沈行在險些被她氣笑,他連半分力都沒用上,“我用力了嗎。”卻還是鬆開了手。


    頓了頓, 又回過神,咬牙切齒,“我不是你爹。”


    沈行在鬆了手,蘇木依舊含著眼淚叫疼。沈行在起初還以為她是裝的,聽她連連說了好幾次,神情也越發可憐, 終於有些慌,彎下腰輕輕掐著她的下巴看她的臉。


    白皙的臉上連一點痕跡都未留下。


    沈行在將她臉上看了個遍, 也沒找到一處疑似痕跡,蘇木卻越來越委屈,眼淚也開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掉得沈行在心慌。


    沈行在屈指擦著她的眼淚, “哪裏疼?”


    蘇木終於有了反應,將左手高高抬起伸到他麵前,“手好疼啊……”


    他自始至終都未碰她的手, 怎麽會喊手疼?


    但蘇木哭的情真意切,即便是喝醉了,怎麽也不至於沒頭沒腦地說手疼。


    沈行在伸手去解她束袖的帶子。帶子解開,被束緊的袖子抖落開,寬大的袖子裏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


    那截細白的手腕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生生橫過了半邊手腕,跨過淡青的血管,像一條吸血的長蟲。


    沈行在的大拇指隻輕輕拂過,蘇木就往後瑟縮了一下。


    沈行在眼神發暗,語氣沉的驚人,“怎麽傷的?”那道疤顯然是十餘年的舊傷口了,傷口之深,險些能斷了腕骨。


    蘇木現在就是個孩子,抽抽搭搭,也答不了他的話。


    沈行在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蹲下身子,也不敢再碰那道疤,隻垂著眼,輕輕往上麵吹氣。這樣哄小孩的辦法對現在的蘇木十分有效,蘇木的哭聲也小了許多。


    “還疼嗎?”見蘇木止住哭,沈行在輕柔地為她拭去眼淚。蘇木抿著嘴,眼眶通紅的搖頭。


    沈行在卻無法如釋負重。


    他記起她走路時,總習慣性地捂住自己的左手腕。從春至秋,手腕總被袖子綁的嚴嚴實實,便連穿著宮裝,衣袖寬大,不得不露出手腕,也戴著手釧遮掩。郭宮告訴他,他送給胥嵐的那把琴原本是蘇木的,隻是後來不再練琴了,才被永昭帝帶入皇宮。想來她是因手腕受過傷,才無法練琴。永昭帝登基那年蘇木也不過五六歲的年紀,那她的手,隻怕傷得更早。


    沈行在喉嚨發幹。她一個小姑娘,王府護衛重重,怎麽會受這樣的傷。


    蘇木哭累了,埋在沈行在的肩上睡了過去。


    郭宮來尋人時,就見沈行在一直維持著不動的姿勢,明月之下,照著他晦暗的神色。


    ***


    蘇木捂著發沉的腦袋醒來時,入眼是陌生的場景,盤腿坐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神,忽然瞪大了眼,下了床,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立刻就往外跑,剛出院門就撞上迎麵而來的沈行在。


    “跑什麽?”沈行在的聲音微微發啞,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我和青簪說好了宵禁之前回去,萬一我外祖母要找我,發現我不在就完了!”


    “我已經讓人傳話給你那個婢女了,她知道該怎麽做。”


    蘇木放下心來,才注意到沈行在神色萎靡,像是一夜未睡的樣子。


    “你昨晚做賊去啦?”蘇木疑惑道。


    沈行在低低應了她一聲。他昨夜讓郭宮去查蘇木是因何受傷,到如今也沒查出一點消息。那道疤實在觸目驚心,他昨夜在蘇木床前守了大半夜,被郭宮勸回去後,滿腦子都是蘇木伸出手腕喊疼的樣子。


    “我看你的心情似乎不佳。”導致沈行在心情不好的始作俑者一臉無辜的關心他。


    沈行在也不欲再等郭宮打聽消息回來,直截了當,“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蘇木下意識地將左手背在身後,裝作不解,“什麽手?”


    “司徒蘇木,你若不坦白,本侯現在便親自送你回寧府。”


    “你瘋了我瘋了?還是你想讓我死!”沈行在把她送回去,傳出去還不得把他們傳成月下幽會的奸/夫淫/婦,要被寧家族裏那個古板的族長知道了,怕是拚著老命都要把她抓去浸豬籠。


    開玩笑!她是準備勾搭沈行在,但那是讓他護著她,護著熹王府,再給北豊鞠躬盡瘁忠心耿耿的,不是讓沈行在送她浸豬籠的!


    沈行在絲毫沒有動搖之意。


    論力氣,蘇木不是沈行在的對手,這裏雖然是寧府的院子,但現在是沈行在的地盤,沈行在不放,她怕是走不了。蘇木隻好點頭答應。


    沈行在二話沒說,又把人蘇木帶回她昨晚睡的房裏。


    蘇木看著坐在對麵,臉色陰沉的沈行在,歎了口氣,才道:“也沒什麽,就是有一年熹王府進了刺客,我被砍了一刀罷了。”


    她說話時眼神飄忽,顯然還有事瞞著。沈行在眉間的川壑更深,“熹王府有重重侍衛看守,又怎會有刺客。”


    “他是我爹請來教我與皇兄算術的先生,在王府潛伏了大半年,無人察覺他的身份,那日給我們上課時忽然從桌底抽出了一把刀。”


    “當年去熹王府的刺客目的皆在陛下,為何不曾聽說陛下受傷?”沈行在步步緊逼。


    蘇木一時語塞,還準備與他搪塞過去,“小侯爺,做人不能太聰明,太聰明就很難交朋友了。”


    沈行在並不應,隻死死地盯著她。蘇木在他的目光中支持不住,潰敗下陣。


    “刺客抽出刀時,我爹正好趕到……先救下了皇兄……”


    她與永昭帝坐在一張書案前,熹王到的時候,她聽見熹王喊了一句“殿下小心”,朝兩人奔了過來,先拽開了永昭帝。刺客見刺殺永昭帝失手,轉身抬刀朝蘇木劈過來,蘇木下意識用手擋在前麵,那刀就落在她的手上。若非貴妃的父親及時救下她,她的左手就要斷在刀刃之下。


    後來手雖保住了,卻傷了手筋,手腕難使上力,拿些輕薄的紙張倒還好,但再重一些的,連支筆也拿不動。


    她的話說的含糊,沈行在卻很快明白。蘇木說起這件事一臉雲淡風輕,但演技實在太差,讓人一眼就看破她在逞強。


    “還疼嗎?”沈行在問。


    蘇木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過去了那麽久,若不是你忽然問起,我都不怎麽想得起來這件事。”


    “但熹王在你與陛下之間先救了陛下。”


    蘇木抿了抿唇,終於垂下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束袖的帶子,“我爹這件事情做的沒錯,我不怪他。君王的性命比我的命值錢……我小時候還想,若是皇兄將來是個昏君,那我必然會後悔當時挨了那一刀,但我這隻手換來了一位明君。”蘇木抬起臉笑道:“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她一臉貪了便宜的模樣,“其實我已經十分幸運了,出生便是郡主,不用幹活,出入也有人伺候。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平白少了個勞力,多了張吃白飯的嘴,豈不是成了累贅。”


    可沈行在想,若她並非郡主,就不會第一個被犧牲。


    世人道永昭帝與熹王對錦瑤郡主無限縱容,這份縱容裏,或許還有幾分愧疚。蘇木從小就知道永昭帝和熹王對她的手傷十分介懷,刻意縱容她。她裝作不知道,時不時就惹出些禍來,轉頭跑去找熹王與永昭帝幫她處理。他們在為她處理闖下的禍時,總會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


    被嫌棄演技拙劣的蘇木其實演的比誰都好。


    看沈行在神色不虞,蘇木笑嘻嘻地湊過去道:“小侯爺不會在可憐我吧?”


    沈行在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他不可憐她,他隻是心疼。


    “沒什麽好可憐的。北豊將士的父母即便知道參軍多半是一條不歸路,不也還是將孩子送上戰場。家國大義為先,普通百姓尚有此等覺悟,期冀著孩子能做個英雄。既冠著皇姓,我們隻能比百姓做得更好。皆是為了北豊,將士們是英雄,”蘇木昂起下巴,“我也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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