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霍濤抱著個圓眼小兒從石獅一旁繞出,笑眯眯說起瞎話:“許久不見三弟,竟在這裏遇上,真乃緣——”


    說沒說完,懷裏的小孩兒忽然揮手打斷他,乖巧叫人:“叔父!”


    霍濤:“……”


    令約挑眉看向霍沉,霍沉被盯得略為費解,不過還是答了句:“此前見過一麵。”


    “……”


    聽是如此,令約轉回目光打量起那小孩兒,見小家夥忽對她咧了咧嘴角,不由暗自驚歎:想不到才兩歲的小兒就有此等記仇天賦,伯父、叔父都肯叫,唯獨不肯叫爹,倒有些意思。


    “笑什麽?”


    霍沉盯著她問,令約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笑,忙收斂些:“想起件好笑的事。”


    說罷,覺得這話像極了此前霍沉對那位寒去公子說的話,他那時是笑話人家手碰了童子尿,而她這時是在笑話霍濤被兒子記仇。


    定是被他帶壞了!


    她理不直氣也壯地想,而後心虛別過眼,誰也不看。


    霍沉雖不知她心底彎彎繞繞想了些甚麽,但眼底滿是笑意,端詳許久才隱約覺得不對,鳳眸乜斜瞟向霍濤。


    “……”


    霍濤忽被冷颼颼的目光淩遲遍,撇了撇嘴,不再與人拐彎抹角,直言道:“幾日前得知個秘密,三弟若想聽來不妨稍留片刻。”


    兩人目光交匯,霍濤意味深長地朝衙門裏瞄上眼,霍沉稍加思索,隨後轉頭與令約商量:“稍後我去九霞齋尋你。”


    令約聽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然後又聽他差雲飛隨她一並去。


    雲飛自然也沒參透他們這是要談甚麽,同令約走到拐角處時回頭看上眼,發現兩人還立在原處,不由嘀咕聲:“怪哉,什麽秘密如此厲害?三哥竟肯應下那無賴。”


    似是在喃喃自語,又似在問令約。


    “是有些奇怪,”令約附和半句,卻不揪著這事談,而是問小少年,“不是才進城就被請來麽?如何不見車馬行李?”


    “噢,教阿蒙趕去栗香園等我們——”雲飛說到這處及時打住,疑惑拖長聲,“欸?”


    “怎麽?”


    “姐姐可覺古怪?這案審了有些時候,依我二哥秉性想必早該趕來,可為何到了眼下還不見人影?”


    令約順著少年這話琢磨琢磨……


    據她所知,付雲揚待這兩個弟弟是掏心掏肺的好,此事從城門處一路鬧到衙門裏,付雲揚理應知曉才是。


    “必是教甚麽事纏上了!”雲飛篤信道,好不操心地皺起眉頭,決定就此改道,“還請姐姐先往九霞齋去,我到栗香園裏探看探看再來尋你!”


    小少年真心著急,令約自是沒阻攔的,宛陽街巷四通,雲飛當即折進條小巷裏,留下句“姐姐見諒”便奔栗香園去。


    令約待在原地看他跑開,直到人拐到另一條道上才失笑低頭。


    他們付家兄弟都這樣愛操心嗎?操心到一旦哪人沒能操心就操心是那人遇到繁難事?


    一句話險些把自己繞糊塗,她甩了甩頭,轉身前走,細細盤算將路過哪些小市、能順路買些甚麽東西時卻讓一個抱著西瓜的小丫頭擋了去路。


    好歹是才然在衙門前見過的,倒也記得——為了從霍濤那兒得個瓜,小姑娘恨不得將她誇成九天仙子。


    “仙子姐姐,有位姐姐想請你去說說話。”


    令約不著痕跡地凝了凝眉,思索未果,問道:“你可認得她?”


    小丫頭搖搖頭,扭身指了指斜後方,軟綿綿道:“就在前頭湯篷底下,你去瞧瞧便知。”


    令約抬眼望去,一眼見到的不是什麽姑娘,而是兩位青年,其中一位側對她坐的,看衣飾體貌竟像是霍洋?


    她陷入沉思,抱瓜的小丫頭唯恐她不應,仰起臉目不轉睛盯著她。大約是淋過雨,此時發絲貼在紅撲撲的麵頰上,看起來可憐巴巴的,還在盡責央她:“姐姐去罷,你若去了,我還能再得個瓜。”


    “……”


    罷,本就順道,去瞧瞧究竟也無妨,權當是幫小姑娘賺個瓜好了……


    少女想著徑直朝篷底去,還未走近便見領路的小丫頭興衝衝跑向那頭。


    篷下坐著的青年的確是霍洋,見人來,忙給跑來麵前邀功的小丫頭幾枚通寶,動作比他對麵那人還要快。


    令約走近看兩人幾眼,發現桌上另個青年也有幾分眼熟,但還未憶起是誰家公子就聽旁邊有人喚她,看將去,瞬間將人對上號——


    可不就是方柔口裏的餘家姐姐麽?


    那霍洋麵前坐著的就是餘家公子?霍沉替那兄弟二人尋的老師正是餘家老爺,想來是因這事雙方才有交情的?


    她瞑子裏琢磨起無關緊要的事,落在餘姑娘眼裏隻當她是不想應邀,於是歉然開口:“賀姑娘莫惱我,隻是我有些話實在想問問你。”


    令約見她誤會,抽回思緒擺了擺手:“並非惱你。”


    “那耽擱姑娘片晌,坐下聊聊可好?”


    令約仔細打量下眼前的少女,依言坐下,試探問起她:“你要問我方家的事?”


    餘心抬眼看看她,隨後略顯失落地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小壺斟了杯酸梅湯送去她麵前,這才答道:“不是方家,隻是方琦。”


    令約並不意外,默爾等她說下去。


    “說來不怕姑娘笑話,我心性早熟,從金釵之年起便仰慕於他……我從來隻聽人們稱道他,斷不敢想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她與兄長聽聞消息後直奔衙門,可惜去得晚,到那兒時隻聽裏頭有人哭嚎,哭聲難聽到她一時麵紅耳赤、一時又心煩意亂。


    “我從前時常羨慕你、偶爾甚至嫉妒你,聽聞你當眾‘詆毀’他,隻覺你有恃無恐、胡說八道,可事到如今,我不信也得信……隻我仍有些放不下的,遂想問問姑娘,彼時為何那樣說他?”


    令約靜靜聽完,到最後竟在對方眼裏發現那麽一絲藏於傷感之下的期許,當機立斷將方琦威脅她的話轉述來,一舉打破少女的隱秘期待。


    那樣卑鄙的人終究是不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餘心垂眸苦笑下,一麵答謝:“多謝姑娘。”


    “不必謝,隻恭喜你從今日起眼耳康複。”


    本該是頑笑話的話教她說得一本正經,尚未來得及埋葬芳心的餘心:“……”


    倒也不必恭喜,她這還傷感著呢。


    ……


    從湯篷出來後,令約已忘了去想買東西的事,低垂了頭、若有所思地往九霞齋去。


    此時的街頭再度歸於寧靜,過糟坊巷時才稀稀落落聽得些議論,說的正是適才衙門裏發生的事。


    令約聽得沒趣,不知出於何種心思竟回眸望了眼,也正是這一望,竟教她捕捉到長街上某人的身影,微微愣過後笑意先堆上臉,駐足等人。


    霍沉本就身高腿長步子快,否則也不會輕易追上她,眼下見被發現,當即邁開步子走近來,見少女笑意撤回、黛眉挑高,不自覺解釋句:“原是想晚你一步踏進九霞齋,豈料你回了頭。”


    “為何要晚我一步?”


    “咳,”霍沉掩唇低咳聲,含糊道,“這樣你隻需等我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能尋上你。”


    “……”令約教這話唬住,耳朵熱乎會兒才隱隱覺得不對,“這是什麽歪理?難道走在路上就不是在等你?”


    霍沉:“……”


    果然還是不解風情。


    作者有話要說:  這隻是我原計劃裏的小半章,我哭了,因為臨近收尾發現還有好多曆史遺留小線頭,都得纏起來才是,接下來我努力下一章內完結正文(。


    最近三次元真的太多麻煩事了,我元氣大傷,更新巨慢,抱歉了t-t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魚魚 8瓶;三好醬醬子 6瓶;琚年 2瓶!


    第73章 梅雨霽


    梅雨時節天難免陰沉, 槐蔭弄裏除去青石古井便是高槐老樹,遮擋住窄窄的天,更顯隱蔽闃靜。


    雨雖停已久,可槐樹上積攢了不少雨水, 不時順著枝葉滾落幾滴, 落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 抑或是油布傘上, 嘀嗒一聲。


    古井旁守著個三歲模樣的小光頭, 仰頭張望張望水陰陰的天, 再歪頭打量打量槐樹下的人, 許久轉過身, 問井邊的年輕婦人道:“娘, 那二人可是杓倈?”


    “唉喲——”正汲水的婦人失手鬆開井繩, 轉手拍了下小孩兒腦袋,“哪處學來的諢話?休說人家。”


    “可雨都停了, 他們還在樹下撐傘。”


    “……”


    婦人抬眼看去,心道是傻了些, 但誰教人家由不得人編排呢?她索性伸手掰轉過小家夥的腦袋, 壓低聲訓斥:“人家郎才女貌,哪容你一個尿床小子說蠢。”


    “我沒尿!我沒尿!”小光頭瞬間羞紅臉,將注意從樹下兩人身上轉開,狡辯起來,“分明是午睡時梁上漏了雨……”


    令約聽到這裏,低低嗤笑聲,隨後仰頭打趣邊上某人:“可聽見了?說我們是杓倈呢。”


    “童言童語,豈可作真?”霍沉不滿於小光頭的話,明說著不作真, 卻還是記著幫人洗脫笨名,“傘是我撐的,就算是笨瓜杓倈也隻我一個。”


    令約抿唇笑笑,還要說什麽時卻見霍沉朝她打了個噤聲。


    她默默止笑,心領神會從樹後探頭,一眼見到巷口處教一汪水攔了去路的小少年。


    本是繞兩步就能避開的積水潭,少年偏要冠上加冠從上頭躍過去,因而在巷口退上幾步、又跑上幾步,多耗了些時候,待人越過水坑徹底遠去,這才聽小光頭幽幽說道:“娘,又過去個笨人。”


    “……”


    令約忍笑不力,再次笑出聲,霍沉似是意外地看看她,真誠發問:“好笑?”


    “……”令約撇嘴,扭回頭反問,“不好笑?”


    霍沉哪兒敢說話,無言盯著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罷,你幾時覺得好笑才是怪事,”令約不與他計較,單換了話問他,“當真不等雲飛?”


    “不等,誰教他半道丟下你。”


    “怎是丟下我?論丟也是我丟下他才對。”


    她又不是小孩子。


    霍沉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暗暗生出些笑意,更為理直氣壯:“總之不等。”


    “……”


    ——才然兩人從九霞齋出來,剛走到槐蔭弄前就見雲飛跳著石階上了甘澤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雲飛看來弄口的瞬間,霍沉一把撈過令約,將人帶進巷裏。


    也因這個,兩人才成了小光頭口裏待在樹下撐傘的呆子。


    令約教他這話堵了堵,噎過才小聲嘀咕句:“怎還不及做弟弟的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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