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璟扭頭看了她一眼,又不慌不忙繼續手中的事,緩聲道:“想不想聽聽永安侯的說辭?”


    夫人紅杏出牆,尤其影響雲家家風,雲清鴻自然是要在百官麵前,給此事找個托詞的。


    雲姒心生不好的預感,微一點頭:“陛下請說。”


    寫罷一本折子,齊璟合上往邊上一放,邊取了新的,邊淡淡道:“永安侯在二十五年京都城南的百花盛會和你娘相識,對其一見傾心,但彼時謝夫人已心有所屬。”


    雲姒秀眉漸漸擰起,又聽他接著說:“那時北涼太子在齊為質,還有不少北涼人在京都飽受奴役,你娘心悅之人,便是從北涼來的。”


    聞言雲姒麵容一怔,眼中滿是不敢置信,她竟全然不知其中還有這事情。


    “隻不過北涼人當時身份卑賤,你外祖父外祖母絕無同意的可能,後來你娘和那人了斷,高嫁永安侯為妻,”齊璟稍作緩停,看向她,語氣深長:“永安侯的說法是,他一貫獨寵你娘,不想卻是識人不清,今日早朝時主動請罪。”


    接下來的事情不必說也不必問,那梨花木盒產自北涼,裏邊的東西便成了鐵證。


    而雲清鴻這明擺著是博取同情,將罪責全推卸到了她娘親身上。


    雲姒眉心皺得很緊,臉色因情緒而漲紅,一時沒忍住:“他胡說!自從他納了柳氏為妾,就將我娘冷落主院,說什麽一房獨寵,滿嘴誑語也不怕硌牙!”


    沒作多想她又拍案斥道:“男人都是喜新厭舊之徒,”除了她哥哥,“沒一個好東西!”


    薄情寡義!人麵獸心!雲姒直將雲清鴻在心裏恨了個透徹。


    話音一落,齊璟側眸朝她淡淡一瞥,隻見女子喘息微促,玉白的頰麵因憤怒而通紅。


    下一刻,雲姒便觸及到了那人投來的頗有深意的注視,而後意識到自己正侍奉禦前,方才過分激動,一不小心還連著他也一塊兒罵了。


    “……”她瞬間一僵,怯怯垂下腦袋,避開了他的視線,放低聲音:“我外祖父那時經商難以周轉,一定是為了解家中燃眉之急,我娘才被逼著嫁的。”


    她聲音悶悶的,雙唇緊抿,像個受了委屈又執拗的孩子。


    齊璟緩緩收回目光,放下筆,沉默把盞品茶。


    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低沉,雲姒輕輕抬睫,偷偷窺了他一眼,那人淺啜茶水,後又緩緩把玩手中盞,俊眸微斂,似在淺思。


    但憑神情一點也看不出他生氣與否。


    但不論他情緒如何,總歸是她說錯了話,怕他動怒,雲姒咬著唇,喚他一聲:“陛下……”


    齊璟抬眸看了過來,目光潛靜,雲姒對上他的黑眸,強自鎮定清柔一笑,目蘊嬌黠:“陛下乃人中龍鳳,天威不違顏咫尺,自然不是尋常人所能相提並論的,陛下之氣度,天底下的男子無人能比!”


    輕言軟語,繞指成柔,先發製人,在他麵前她倒是慣用這招。


    齊璟唇邊掠過一絲微不可見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見,他淡然道:“那放了信物的錦盒,謝夫人平時放在何處?”


    見他並未有怒意,雲姒便放下心來,思忖道:“在她屋子裏,具體何處我也不太清楚,那是我娘親的隨身之物,我雖小時候無意發現過,卻也是不能碰的,她藏得緊,除了我沒人知道。”


    齊璟嗓音微沉:“既然無人知曉,為何會被發現?”


    見她微微茫然,齊璟凝著她的眸心提醒:“正妻的宅院也不是誰人都能隨意進出的,”他放下茶盞,慢條斯理道:“難提防的,無非身邊人。”


    他一說,雲姒突然明朗了,心頭驀地一跳,她娘從來無需丫鬟伺候,屋裏也隻有一人常侍身側而已。


    夕晴……


    猛然記起那日她鬼鬼祟祟從她娘屋裏出來,神色驚慌,當時她還當她是膽子小,卻原來是做賊心虛。


    雲姒頻頻皺眉,眸中湧上陰鬱,懊悔自己的蠢笨,也惱恨那人沒有心肺,她娘待她那麽好,竟被這種人反咬一口。


    “如果真的是我娘屋裏的婢女夕晴,她們無冤無仇,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她又得不到任何好處……”雲姒鎖眉,支著頤凝思細想,兀自喃喃道:“若非要說,那此事唯一得利的隻有柳氏了,而且憑夕晴的身份也不敢如此,莫非……她是聽了柳氏的唆使?”


    她尤為認真地在尋找蛛絲馬跡,齊璟似笑非笑:“還不算太笨。”


    他這話的意思是她說對了?


    雲姒一凜:“真的是柳氏!”


    齊璟卻是不以為然,不否認也未認同,隻是神情幽邃,曲指輕叩著桌案。


    他半晌不語,雲姒覺得他一定知道什麽,一著急,抬手攀了他的手臂,輕晃了晃,聲調不自覺染著嬌嗔:“陛下,求你了,快告訴我吧!”


    第19章 侍君


    他半晌不語,雲姒覺得他一定知道什麽,一著急,抬手攀了他的手臂,輕晃了晃,聲調不自覺染著嬌嗔:“陛下,求你了,快告訴我吧!”


    叩案的指倏然一頓,齊璟目光低了低,那雙柔白纖手,就這麽放肆妄為地在他的蟒袍闊袖上扶著,女子眼底漫著的迫切深深淺淺,隻顧著要他說話,卻忘了此刻的逾越之舉。


    清顏倒映在他深眸中,那人窈窕的身子掩在他厚暖的狐裘之下,秀發微香,急躁的追問卻叫人如何也怪不起來,反而勾起了他絲絲縷縷的觸動。


    在那段深藏心底的記憶裏,她也曾這般搖著他的手腕,不許他賣關子,每回都迫不及待地催他快講故事的後續。


    那雙手還無意地搭在他的臂上,雖隔了層層衣物,但那人指間因心緒而微微收攏的力度,令他想起昨夜握住他手指的溫軟。


    淺撩心脾,如絲如扣。


    禦書房內暗香隱隱沉浮,彌漫在他的鼻尖,柔沁肺腑,難以分辨那是金爐中的幽幽檀香,還是女子清魅如水的氣息,總之纏綿般流連全身,點點滲透骨髓,似是輕易就能將男人心裏築起的城牆寸寸瓦解。


    雲姒明眸如星,蘊著渴盼和他對望,齊璟黢黑的瞳仁微微一動,隨後他斂下深俊的雙眸,將目光緩緩側回。


    許是香氣太過惑人,齊璟合了眼,淡淡出聲,嗓音較之以往稍沉:“先去將熏香熄了。”


    雲姒微愣,見他閉目調息,似是倦怠了,但紫檀香焚著恰好提神醒腦,熄了做什麽?


    她疑惑一瞬,最後還是應聲站起。


    待那人的手離了,香爐熄了,呼吸間縹緲的迷離總算不再強烈。


    很快,雲姒又跪坐回他邊上,齊璟終於睜開眼睛,沒去看她,隻不緊不慢取過茶盞潤了潤喉嚨。


    盞中茶色幽澈,他淡下心境,“先不說是何人所為,有一點你需得明白,謝夫人至死不言,是默認了此事,所以真的也好,冤枉也罷,如今已是死無對證,不論永安侯如何言辭,誰敢替謝夫人說話便是惹禍上身。”


    雲姒淺唇微啟,正要說什麽,齊璟一聲極低的歎息,語氣放溫和了些:“朕答應了雲遲,現在也答應你,但眼下你隻能在這兒待著,不可做出衝動的事。”


    她知道自己如今應當有分寸才是,停頓良久,雲姒微微頷首,輕聲應道:“嗯,我知道了,”清瀲的眼睛望了他一眼,語氣誠懇:“我已欠陛下良多,自然不會給陛下添麻煩的……我曾說過,願一心效忠陛下,我會記得。”


    齊璟抬眸,他的深邃和她的清亮,刹那相撞一處。


    他情緒未變,淡然嗯了聲,靜思少頃後轉言道:“若朕沒猜錯,永安侯待妾室應當不錯。”


    雲清鴻待柳素錦?


    想到他們,雲姒一撇嘴,語氣不善,攜了一絲諷意:“永安侯夜夜隻宿別院,妾室自然是得寵非常的了。”


    她一向不喜柳氏,如今柳氏又與娘親的事沾了關係,雲姒更是厭極了她。


    “柳素錦此人口蜜腹劍,麵上溫婉淑良,其實心機最是深重了!”


    “現在想來或許夕晴自始至終都是她的人……”


    “該不會她一開始就別有目的吧?”


    等不及他開口,雲姒便凝著眉,自顧自盲猜了起來,經這一推想,她不由心生一絲寒意。


    齊璟修眸微微一抬:“既然得寵,她何必多此一舉。”


    雲姒微怔,仔細一想這話也頗有道理,她娘深居主院,對柳素錦而言是毫無威脅的,如此冒險陷害大可不必,除非她要的是侯府夫人的名頭,但自古以來,儀禮上皆循的是勿以妾為妻,何況雲清鴻如此重顏麵,絕不會那麽做。


    “那是為什麽呀……”雲姒宛若清輝的眸中此刻滿是惑色,她凝神去想,可無奈怎麽也想不到別的原因,最後重重懊惱一歎:“照陛下的說法,柳素錦是多此一舉,而且雲清鴻也隻會續弦,沒有扶妾為妻的道理,那她做這事便沒有意義了,難道……”


    雲姒苦思不解,隻好將眸光探向那人,沒了底氣:“不是她嗎?”


    視線對上她的,目光停留須臾,齊璟的話語別具意味:“隻會續弦,那倒未必。”


    他就像是深海裏的明燈,極為耐心地牽引她的思緒,“太後表妹,柳家獨女,本是門當戶對,卻自願下嫁為妾,隻因永安侯娶妻在前。”


    雲姒一瞬恍然,是她疏忽了柳素錦和太後的關係,便如同日前她入宮退婚那次一般。


    柳素錦定然是有太後撐腰,加之家世是她娘親遠不能及的,所以才敢去博那正妻之位,而太後為的是一旨婚約,嫡女人選。


    這下,思路全通了,可雲姒卻絲毫沒有理清緣由的欣喜,她眸底微芒輕閃,垂下眼簾,默不作聲。


    故而上輩子她進宮卻被太後囚禁,冠上禍國妖女的罪名,隻是多個扶柳氏上位的籌碼,她們真正的目的一直是侯府妻位。


    雲姒眼底深處暗色叢生,更透了幾分荒涼,是對自己的失望。


    她都受過了牢獄裏的日夜孤獨和無底黑暗,活過兩回了,怎麽就沒想到這麵,雲姒心中頓然百轉千回,若是她能早些想到就好了……


    黛眉蹙緊,她心裏愈發煩亂躁熱了起來,極不舒服地褪下厚實的狐裘,抱在懷裏。


    雲姒垂了眼眸,神情一片消沉,低低道:“我要是有陛下半分深謀遠慮就好了。”


    這話,齊璟倒有些意外,忽而又聽見她否認了自己,雲姒半斂的眸中隱隱泛起冷嘲的笑,“似乎也沒什麽用。”


    就算她想到了,又能做什麽呢?端著侯府嫡女這無用的身份,公認和太後作對不成?


    她的聲音染盡頹喪,齊璟側眸,靜默凝視了她片刻,隻見那人眸色萎靡,眉間凝愁,濃重的暗沉將她以往浮漫眼瞳的明豔生生打破。


    雖說昨夜她顯有幾分柔弱,卻也沒見她有如此哀色,覺出異樣,齊璟略一沉默,而後輕輕一笑:“女子何必懂謀略,擺棋作畫,奏琴弄舞,豈不美哉?”


    雲姒眉梢一動,緩緩揚起羽睫,看見的是那人一貫古井無波的臉上,此時帶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怔了怔,也不知何處來的膽子,望著男人唇邊蘊著的些許柔色,淡淡道了句:“不好。”


    第20章 侍君


    她怔了怔,也不知何處來的膽子,望著男人唇邊蘊著的些許柔色,淡淡道了句:“不好。”


    齊璟投去淺淺一瞥。


    她骨子裏生來的受寵驕縱,如今都被逼成了執拗不屈。


    趙嬤嬤以為她是跌落穀底心有不甘,提點她另尋靠山,其實她哪裏在乎什麽虛名,天道好還,她隻想幫娘親擺脫惡名,因為她堅信那不會是真相。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雲姒微一沉吟,忽而轉笑:“不過現下我有求於陛下,但願有一天能有所作為,還陛下的恩情,不再事事隻會煩請陛下幫忙。”


    她泛著淺淺的笑,話中略帶幾分俏意玩笑,複想一遍又頗覺正經,齊璟默看她一眼,身子向後慢慢倚去,緩緩深沉道:“朕幫你,不好嗎?”


    雲姒略一停頓,淡下笑意:“好,但倘若哪天雲姒離開了陛下的庇護,也能憑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才是。”


    齊璟眸光輕閃,語氣極為自若:“當朕國庫空虛,養不起你了?”


    他的眼窩很是深邃,分明的輪廓突顯了更多凜冽疏離,一如那日他漠然斜倚禦座,在金鑾殿上披了一身俊冷,此時雖清冷依舊,但卻斂了不少迫人的威懾。


    那人說得平靜,可雲姒反而感覺他這話有幾分詼諧,唇邊弧度止不住越來越深,終於她沒忍住笑出了聲:“雖然我這個宮女別有意圖,但也是要誠心服侍的,那奴婢的月俸,陛下給還是不給?”


    無聲覷她一眼,那人嬌俏的容顏掠入他的眼中,算是見著笑了,齊璟斂眸提了筆,將那沒批完的折子取了來,聲音透著微不可聞的忍俊:“給。”


    秀眉已然舒緩,心緒亦疏朗了很多,那人的三言兩語,仿佛撥開了濃霧,雲姒笑意溫淺,捏起了墨碇,替他將硯台上微微幹涸的墨重新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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