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徐伯庸走遠後,雲姒才抬起頭,斜斜覷了眼他的背影,心想陛下精神不佳和她有什麽關係,她早上起晚了沒去寢殿,指不定還讓他多睡了會兒呢,這徐老頭未免對她成見太深。


    自然,她隻敢在心裏這麽腹誹,下一刻便回過身繼續往養心殿去了。


    金盤自身就不太輕,盤中更是擺了湯盅碗碟,這一路端得她手有點發麻,終於到了養心殿,殿門卻關著,以為那人還在禦書房,雲姒沒多想,側身用肩膀撞開門進了去。


    她想的是將吃食提前備好,再去禦書房喊他,於是擅自踏進了殿內。


    終於將沉重的托盤放了下來,而那淺白如玉的掌心被壓印出了道紅痕,雲姒微蹙秀眉,揮了揮酸脹的手。


    畢竟是嬌養大的,這種體力活何時輪得到她自己做,當下忍不出嘀咕了句:“哥哥在就好了……”


    他是不會讓她吃苦的。


    嬌軟的尾音剛落下,雲姒手還甩在半空,目光便猛地撞上了那人望來的眸子。


    齊璟神情淡然,不急不徐自中室向她走來。


    雲姒心裏咯噔一下,原來他一直在裏邊……瞬間,她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放肆。


    “陛   陛下……”


    見桌上擺著碗碟,齊璟神色微微了然,落座桌前,沒說什麽,兀自執起銀筷,慢條斯理開始用膳。


    雲姒這會兒安分了,極為自覺地默默在他身側站著。


    第24章 侍君


    他用膳時氣定神閑,舉手投足間,對她適才的言行仿若不見。


    或許是他沒聽到。


    但自知理虧,雲姒猶豫了下,走近一步,取過空的青瓷小碗,親手從湯盅盛出一碗送到他麵前,清了清嗓子道:“禦膳房的公公送來時說,這叫做燕窩八仙湯,補氣養血,陛下多喝些。”


    聽她聲音溫甜,齊璟徐徐抬眸,看她一眼後放下筷子接過瓷碗。


    他眼簾微垂,湯勺略攪,語氣漫不經心:“想見雲遲,是在宮裏不習慣?”


    一口涼氣驀地倒抽上來,她那麽小聲了居然還是被聽到,雲姒立馬賠笑道:“習慣習慣,在這兒清閑得很,何況侍奉陛下,是雲姒的殊榮!”


    對她刻意的逢迎見怪不怪,齊璟唇角似有若無地抬了抬,淺啜一口熱湯後,不急不緩道:“雲遲托朕照顧你,如若心裏有話,和我說也是一樣。”


    聽得此言,雲姒略微驚訝,轉念一想哥哥自幼便是他的伴讀,兩人關係也是匪淺,她漸漸有所意識先前禦書房中他和徐伯庸說的話,留她,是看在雲遲的情麵。


    而他現在這話,像是在以哥哥之名關照她。


    想了想,雲姒輕輕頷首:“陛下和哥哥總角之交,對我也是極好的,在雲姒心中,自然也將陛下當作兄長敬重。”


    聽了這話,齊璟眸心一斂,卻也沒動聲色,重新拿起了筷子:“嗯,以後禦乾宮的宮女任你差遣,不想做的事吩咐她們就可。”


    雲姒愣了愣,總覺得她是到這兒養尊處優來了,可越是這樣,就欠他越多,將來還不起怎麽辦。


    雲姒默默回避了他的話,低咳了聲:“過去起身晚,一時沒調整好,故而早晨才遲了,明日我一定早些來。”


    銀筷落在碟中,齊璟隨意嗯了聲,念及某處,手上動作忽而一頓,隨即便聽他淡淡轉口道:“明日不必來祗候。”


    “啊?”雲姒微愕,不假思索問道:“為何?”


    齊璟眉心略凝,隻說了句:“商榷要事,你在屋裏莫要出來。”


    聽著略感一絲絲的敷衍,但他的心思從來探不見底,反正她也捉摸不透,雲姒便應了下來,不再多問。


    氣氛開始沉默,一個慢慢吃著,一個安靜站在邊上。


    一無聊,雲姒就想到了自己莫名被徐伯庸訓誡,忍不住出聲,將徐老頭的話複述得分毫不差:“陛下精神不佳,是夜裏沒休息好?”


    他夜裏一向淺眠,昨晚心緒難平,將近寅初才勉強睡了一兩個時辰。


    但齊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平靜淡語:“還好。”


    待用完膳,雲姒如昨日那般,去了書房為他研墨,又到戌時,秉著一回生二回熟,多脫幾次就習慣了的心態,雲姒一邊在心中默念清心咒,一邊服侍他更衣,而那人亦是目不斜視,看上去是麵不改色。


    總之全程誰也沒說話,將他身上的衣袍褪下,雲姒熄了燈盞,便回了偏殿,心裏慶幸著還好那人沐浴不用她伺候。


    明日用不著她,正好可以多睡會兒。


    梳洗完畢後,雲姒也不急著睡,著件絲衣,在外搭了那人的狐裘,疏懶倚在窗欄邊。


    月光將殿外的斑駁葉影映在窗紙之上,隨著盈盈夜風輕微晃動,亦有淺淡光線折入玲瓏窗格,傾照在雲姒的臉上,沿著側顏柔美的輪廓往上,眼尾處的冰蓮印記若隱若現。


    今夜月色甚好,方才她是一路掩麵遮擋著回來的。


    說來也是奇怪,左邊眼尾這印記,自她出生起就在了,隻不過平常肉眼絲毫看不出來,唯獨見了月光,印記便會泛漾冰色,將那蓮花的圖案描繪明顯。


    這事兒,謝之茵從小就叮囑了她不許告訴任何人,連雲遲都不曾知曉,謝之茵隻說這是不詳之兆,被人知道了會招致禍害,因而晚上出門,雲姒是常備著傘。


    世人皆不知原因,心中雖怪,但也無人敢多言,隻覺得美人自月下來,片寸光華不沾身,是雅俗之別,還有文人墨客傾慕容顏,將她喻作神明的。


    夜闌人靜,月華流淌,雲姒傾身靠在窗欄上,下巴枕著手背,不知不覺感到在這裏很是舒心,想著如此閑情,若是眼前有本閑書,就再好不過了。


    *


    一夜酣夢,尚還睡著,忽然被不間斷的叩門和喧聲鬧了醒。


    “雲姑姑,雲姑姑起了嗎?”


    殿外,是冬凝的聲音。


    齊璟說了今日她不必去,所以雲姒是想心安理得賴床不起的,可無奈冬凝這小姑娘嗓門略大,雲姒哀歎一聲,隻好將蒙在臉上的衾被扯了下來。


    冬凝揚著嗓子,準備再抬手時,門倏地從裏邊打開了,她愣住,殿內那人攬衣出現在眼前,長發淩亂披散在肩背,鳳眸朦朧蘊水,這迷離藏嬌的睡顏顯然是剛醒。


    冬凝前一刻還焦急叩門的態度轉瞬不見,她怔怔道:“是不是打攪到雲姑姑了?”


    雲姒略掀眼皮瞧她一眼,廢話。


    她困倦的嗓音低低的:“什麽事?”


    冬凝立馬道:“再餘半月就是承天節了,永壽宮負責慶典宮宴相應事宜,似乎是在歌舞百戲上有疑惑,所以太後娘娘專程派了人來詢問陛下的意思。”


    聽罷太後娘娘四字,雲姒昏昏的腦袋頓時清醒了幾分,最後佯裝無事道:“哦,今日我另有事做,你帶他們直接去找陛下就是了。”


    冬凝躊躇著,顯然是在為難:“可是雲姑姑,太後娘娘派來的人是……”


    發覺她神色怪異,似是不對,雲姒輕輕皺起秀眉:“誰?”


    冬凝怕她聽了不高興,於是低著頭,猶猶豫豫小聲道:“是……永安侯府的二姑娘。”


    ……雲姮?


    雲姒猛然詫異,濃濃的睡意這下是徹底沒了,又覺得事情的重點冬凝還未說,於是便靜默站在原地。


    果然冬凝接著道:“雲二姑娘說,想請雲姑姑你過去敘敘舊。”


    冬凝知道關於侯府的人和事,雲姒定是不喜,因而說得極為小心謹慎。


    雲姒長睫輕顫,好一個敘敘舊,雲姮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她是見慣了的,從前是對她多少有些顧忌,如今她成了侍女,雖說是禦用女官,到底還是奴,以雲姮的性子,怕不是趁此耀揚威來了。


    雲姒知道自己若是去了,定是要吃虧的,遂道:“陛下在何處?”


    冬凝答道:“陛下在華清殿,估摸著還需要些時間。”


    雲姒微微一僵,他今天怎麽這個時候沐浴?


    雲姮是奉了太後的旨意來的,她如果說出拒絕之言,被添油加醋兩句,就成了她拂太後麵子了,但齊璟也說了今日叫她莫要出來,要怪也隻能怪他。


    這麽一想莫名就有了底氣,雲姒淡哼道:“那就讓她在正殿等著吧,我哪有這閑功夫和她敘舊。”


    “這才過了幾日,四妹妹就和我這般陌路,是見都見不得,請都請不動了?”


    雲姒話音剛落,女子傲然的聲音便從殿外宮廊不遠處傳來。


    循聲凝眸望去,隻見雲姮端步而來,身後跟了不少隨行的永壽宮宮女,而領她來的,是蝶心。


    不論著裝還是氣勢,雲姮與之從前更為高貴,她在雲姒麵前曳袖停步,冬凝不敢得罪,自覺退到了旁側。


    雲姮今日妝容明豔,目光上下瞟了眼衣冠妝發皆紊亂的雲姒,她揚起的唇畔隱有暢快的笑意,“四妹妹近日可好啊?”


    她說著略顯做作地抬手扶了扶梳在發髻上的簪子。


    簪首嵌玉,玉體純淨,宛若淺紫流光淌入,雲姒清眸一細,她一眼便認出那是當日齊璟讓趙嬤嬤送至侯府給她的紫玉搖簪,她一次都未佩戴過。


    在此之上細看,想必雲姮此刻身上搭的白羽領淡紫軟披,也是阿七送去織南閣的紫緞給她做的。


    她從前的東西,都盡數留在了蘭苑,來不及帶走,也再沒機會去取,如今被雲姮占為己有,也不難理解。


    雲姒彎著唇,卻無一絲笑意:“特別好。”


    結果永壽宮的人還沒說話,蝶心倒是先出言了,“雲姑姑,二姑娘是授了太後娘娘的意而來,當以禮待。”


    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提醒雲姒待雲姮以主仆之禮。


    “蝶心……”冬凝聽不下去,想拽她,卻被蝶心擋了開。


    雲姮心情甚是不錯,掩了朱紅雙唇一笑:“這倒不必,畢竟姐妹一場,虛禮就免了吧。”


    雲姒淡淡瞥了眼雲姮,又朝蝶心斜晲過去:“二姑娘是客,理應在正殿候著,陛下都沒來,你就領著人在禦乾宮到處走,蝶心,這點規矩你都不懂嗎?”


    她不慍不火的態度,反而讓蝶心陡然噤聲。


    “四妹妹勿怪,是我讓她帶的路,”一抹暗色輕閃眼底,雲姮轉而笑道:“我記得四妹妹舞藝精湛,既然都來了,請四妹妹幫忙瞧瞧這舞譜如何。”


    說罷,雲姮微微側身,將宮女托於手中的一疊玉版宣紙輕輕遞到雲姒眼前。


    ……


    華清殿內,層層薄帳自梁頂四周靜垂而下,一路鋪展至金磚地麵,將禦池隱隱約約掩於其間。


    禦池氤氳,溫泉之上繚繞著暖熱水霧,脈脈燈輝浮雲般蘊於水波,輕輕流淌。


    齊璟闔目淺眠,半身沉入水中,露在溫泉外的肩背肌理輪廓完美,他去了簪,黑發隨意散在池沿。


    一殿水霧交纏,光影迷離,男人慵倦倚在池邊,俊眉微蹙,似在煩憂什麽。


    忽然殿外傳來動靜,李桂疾步入內,於薄帳外低聲稟報:“陛下,雲禦侍和雲二姑娘起了口角,不慎毀了承天節用的舞譜畫冊……”


    舞譜畫冊,那是太後命人畫製的。


    聞言,池中那人神情震動,驀然睜眼,反應一瞬,他語氣微厲:“她沒在偏殿待著?”


    李桂支吾了半天,卻是什麽也沒說,齊璟眸心驟變,一片深黑。


    他隨即就要撐身起來,倏地,心中一念閃過,頓默半晌,背影又緩緩倚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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