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話,隻凝眸將她定定審視,在半明半暗的帷帳下,雲姒呼吸淺淺,聲音極輕:“趙嬤嬤說,這是我分內的事……”


    第22章 侍君


    光暈幽暗,將她微啟的丹唇斂入朦朧。


    為謀大業,他一向習慣性警惕和戒備,極深的敏銳讓他此刻對麵前那人氣息的感知更為強烈。


    她的聲音很輕,言辭也隻是在做簡單的解釋,但柔妙的音色,在這惑人的夜色裏仿若香膩軟語,浮盈在男人心間,風情如許。


    手腕被他緊緊錮在掌心,雲姒輕輕掙紮了下,卻是徒勞無功。


    “……陛下?”


    雲姒低喚一聲,略略抬眸,那人瞳心似有暗光隱泛,但他此時麵容的神情看不甚清。


    沉默了好一會兒,齊璟指間的力道終於鬆了鬆,他緩緩垂下了袖。


    手腕得以自由,他沒再阻攔,雲姒便繼續伸手往他腰封處去,摸索著解開了暗扣,而那人隻是靜默站在。


    沒了腰間的束縛,他衣袍襟口鬆垮著敞了開,雲姒頓了一瞬,不聲不響將腰封放到一邊,又繞到了他身後,傾身向前,纖手探向他的肩頭。


    他高出她不少,手這麽一抬高,她胸前被宮衣勾勒出的綿軟一下便抵上了他結實精壯的背,雖然隻是有一個瞬間無意蹭過,但那無絲毫間隙的親密,還是惹得男人身軀微微一震。


    而雲姒似乎隻一心在為他寬衣,平靜地將他的墨色外袍輕輕往兩邊褪了下來。


    殿外金燈暖亮,殿內暗光迷離,有人馥鬱凝香,有人呼吸微沉,這靜到深處的夜都開始變得誘人。


    疊好衣袍放到邊幾,雲姒低首微垂,輕輕道:“那我退下了,陛下好生休息。”


    珠簾再次輕響,隨即是殿門的開合聲,齊璟暗蹙了眉,在床邊坐下,眼簾半斂,眸中幽深晦暗不明,隻因女子那如水縹緲的呼吸,絲寸如蔓的溫軟,淡淡餘味在周身久久揮之不去。


    出了養心殿,回偏殿的路上,冬夜的冷風拂來一陣,吹散了空氣中的曖昧迷蒙,總算讓人清醒了些。


    雲姒抱著錦盒,重重呼了口氣,方才在那人麵前的冷靜淡然轉瞬不見。


    方才見他一個人漸行漸遠,隻覺那背影孤清寂冷,沉斂深藏的人,其實心裏最是容易倦怠吧,不知怎麽的一念之間,她便放下盒子過去服侍了。


    雖然他是皇帝,這些事本就是她該做的,但總歸他是血氣方剛的的男人,而她也是第一次替男人寬衣解帶,好在當時內殿昏暗,否則她頰側的緋紅就會被瞧見了。


    行過木葉花影,心中似泛開奇異的漣漪。


    ……


    翌日清晨,天已放亮。


    薄紗帷幔後,床榻上的人猶在沉睡,她全身裹在厚實的錦衾下,別提多麽舒適暖和。


    也許是從窗格外照進的陽光太過灼眼,眼睫微微一動,雲姒疏懶翻了個身,而後繼續睡夢。


    錦衾這般柔暖,抵禦了外邊的嚴寒,受傷的後腦壓在軟玉枕上也不會痛,她呼吸綿綿,想著蘭苑她的屋子和這裏一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阿七,倒杯茶來……”


    喉嚨幹幹的,雲姒闔著目,愜懶喚了句,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也無人應答,靜默半晌,腦中思路倏地閃過,她驀然坐起,一驚之下立馬掀被下了床。


    看這日上三竿的天,指不定已是巳時了,竟都沒個人來喊她!


    極簡地梳洗了番,雲姒便匆匆趕去了禦書房。


    半路上,亭台水榭,細水溪流,湖麵之上瀲波淺淺。


    雲姒步調極快,恰逢一行宮女經過,她本是沒功夫搭理的,誰知她們皆齊齊向她行禮:“雲姑姑。”


    生風的腳底猝不及防一刹,已走遠兩步的雲姒愣了一下,側身回首,才確定她們喊的是自己,明明大家年紀相仿,她就得被尊稱一聲姑姑了,這輩分突然就高了不少。


    “見過雲姑姑!”


    聽見這聲,雲姒這才注意到為首的兩人是先前侍奉在偏殿外的冬凝和蝶心。


    出言的自然是冬凝,還是那般盈盈帶笑。


    而蝶心聲音漠然,顯有教誨的意味:“這都快將近巳時了,雲姑娘不在禦書房伺候,怎麽還在此處閑逛?”


    閑逛?


    雲姒淡淡瞥了她一眼,她和這小宮女無冤無仇,可她卻自初見起便這般刻意針對,若去猜想緣由,雲姒當時隻能想到一個。


    明眸輕輕一轉,雲姒一時起了玩心,往周邊掃視一圈,確認這回那人不在,才婉著聲道:“那你得去問陛下了,這不是睡晚了才起嘛。”


    自己睡晚了和陛下有何關係?可轉念一想,她這話裏似乎又別有內涵……蝶心的臉上忽而青白交錯,又一次被她堵得失了聲。


    深吸口氣,她撇了撇嘴,“雲姑娘現在是禦前侍女,還如從前那般肆意未免太不合適。”


    禦前侍女,那便算是名正言順了,雲姒笑一笑:“冬凝。”


    冬凝立馬應道:“哎!”


    雲姒唇角別蘊笑意:“我初入宮中,還有許多事不明白,昨日蒙陛下授予禦侍一職,什麽是禦侍,你與我說說。”


    冬凝點點頭,含笑回答:“回雲姑姑的話,禦侍侍奉陛下左右,乃後宮從三品女官。”


    “這樣啊,”目光在蝶心臉上一轉,雲姒像是隨口一言:“既然如此,那還如從前這般稱呼未免太不合適。”


    麵前那人看上去容顏溫柔,蝶心卻感受不到一絲笑意,抿了抿唇,隻得改口道:“雲姑姑。”


    陽光散碎在她清麗的麵龐,雲姒忽然覺得在這兒借那人的威嚴出出氣,可比什麽雲四姑娘強多了。


    “我過去禦書房了,你們也去忙吧。”


    她說罷,正欲轉身,冬凝忽然想到什麽,出聲喊住了她:“雲姑姑,辰時陛下宣了徐大人在禦書房覲見,眼下好像還未離開。”


    聞言雲姒側首思量一瞬,雲遲和她閑談時曾說起過,徐大人徐伯庸,前朝禮部尚書兼協辦大學士,還鄉四年後重歸朝堂,現在是當朝丞相。


    她不解廟堂事,隻知道哥哥是對其甚是敬重仰慕。


    雲姒輕言一笑:“知道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等他議完事再來,不知不覺雲姒人已到了禦書房外,而殿內恰在此時傳來一人沉穩持重的聲音。


    “陛下,侯府家事,臣本不該多言,然此女身份特殊,前日永安侯又於金鑾殿請罪,陛下卻將那女子收到禦前侍奉,臣唯恐朝中非議,陛下此舉是否欠妥?”


    第23章 侍君


    雲姒在門外,隱隱感受出了徐伯庸話語間的不滿,聽到那些對她的譴責,她反倒是平靜非常,畢竟心中早有預料,不論她在何處,都難免受人排斥。


    更何況他是一國之君,這般不避嫌地將一個聲名敗壞的人留在身邊,定然少不了各種勸諫。


    君臣商議政事,她理應回避的,可卻怎麽也挪不開腳步,她等在那兒,心裏雖信他說話算話,但當時突然很想聽聽那人會如何作答。


    過了半晌,那人的語氣清清淡淡,亦是從容如常:“徐公應當知曉,朕與姒兒的婚約是自小定下的,即便到了今日這地步,緣沒了,可情分尚在,若朕真如此薄情寡義,又以何顏麵安定天下?”


    “可是……”


    他沉聲低歎,不慌不忙打斷徐伯庸的話:“況且雲遲和朕一處長大,於朝前雖莫衷一是,但朕並非涼薄之人,朝後的人情世故在所難免,朕如何也得給雲遲個情麵才是。”


    徐伯庸自然是放心不下,懇切道:“臣隻怕陛下真對那女子動了心思,眼下社稷未定,邊境尚亂,國之興亡當前,還望陛下三思!”


    而男人的回答避重就輕,聲音穩穩響起:“不過一女子,還能惹什麽生非不成?徐公多慮了,此事朕自有分寸。”


    聽及此處,雲姒清眸靜垂,長長的睫毛輕輕一眨。


    這人的心思,明明暗暗難分辨,是是非非不斷言,難為人家三朝老臣忠心一片,卻還要在這事上傷透腦筋,和他來回周旋。


    對於這因她而起的爭辯,胭紅雙唇略略一漾,雲姒拂了拂鬢角碎發,輕步走遠。


    禦書房內,檀香將要燃盡,金漆夔身爐中,縹緲的輕煙漸然稀薄。


    齊璟語氣雖平緩,話卻是威嚴有力,徐伯庸見他不欲再多言,便暫且收了態度。


    徐伯庸站立殿中,拱手道:“陛下,承天節將至,諸侯皆已遞請文書,屆時遣使者入齊朝賀,臣已閱罷北涼國書,其間隱有互通之意,邊境雖亂,但臣以為兩國通商也不失為緩和矛盾的契機。”


    再餘半月便是承天慶典之時,那時定是萬邦來朝,而北涼文書除卻拜賀,更有朝貢貿易的意圖,兩國通商,看上去是北涼主動調和雙方關係,可中間利害值得揣摩。


    齊璟眼簾淡垂,思踱片刻後道:“北涼牧野遼闊,戰馬健壯,朝貢之物無非馬匹,倘若此交易能成,確實能解我朝戰馬匱缺的問題,”頓默一瞬:“隻是,難保邊市和諧……”


    不得不承認,這個條件很誘人,但精銳戰馬一旦在齊國通市,隻要有銀子,誰人皆能得之,反而容易成不軌途徑。


    虛拳搭於案上,齊璟聲線微冷:“除非北涼戰馬隻與皇室直接交易,否則怕是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年紀輕輕,為帝不過三年卻能深思至此,徐伯庸心生讚許,複又沉吟道:“臣也有此疑慮,不妨等慶典後商議,再做定奪。”


    香爐中紫檀木已無聲燃盡,空氣清冷了下來。


    今日尤為倦怠,齊璟按了按眉心:“便依徐公所言。”


    徐伯庸見他似是乏了,略一沉思道:“陛下,臣另有一請。”


    齊璟睜開眼,取過茶盞:“徐公請說。”


    徐伯庸稟道:“墨玄騎副將關之彥已任衛將軍一職,可赫連將軍畢竟高於前,臣細想一番深覺過分喧賓奪主,故而隻將雲將軍麾下四一將士與禁軍調配,陛下意下如何?”


    齊璟緩緩抿了口茶,才淡淡一笑:“徐公辦事朕一向放心,此事你全權負責就是。”


    半宿沒睡,一早又在這談論了近兩個時辰令人頭疼的事,他唇邊雖是掛著笑,但眉間卻是倦意淡淡。


    徐伯庸觀他臉色,將要事稟報完畢後,便鞠禮告退,出了禦書房。


    朱墨雕欄的長廊,徐伯庸步於其間,朝禦乾宮外的方向走去,忽而在那隔了數步遠的宮廊拐彎處,一胭裙女子托著金盤轉身而出。


    陽光在琉璃瓦上耀著金斑點點,她人映著湖波煙色,如夢幻泡影。


    雲姒雙手小心托著膳食,正要去往那人寢殿,看到眼前一身官服的老者,愣了一瞬。


    老者年近花甲但仍老當益壯,他出現在這裏,雲姒自然知道此人便是丞相徐伯庸無疑,隻是沒料到自己會在半途和他撞了個正麵,想到方才他在書房所言的不滿,更知此人聲望極高得罪不得,雲姒不禁卻了步。


    老者雙目精光深明,讓她有種做錯事被盯住的心虛。


    她往旁側避讓,頷首行禮:“徐大人。”


    徐伯庸瞥她一眼,因她所穿宮裙,他亦知她是何人,他老眉皺起,此女妖姿豔眸,但願將來不是紅顏禍水才好。


    徐伯庸不發一言走出兩步,忽又停下回頭,肅容看她:“陛下精神不佳,是夜裏沒休息好?”


    雲姒微懵,低斂黛眉作答:“陛下昨夜戌時便就寢了。”


    那為何會是精疲之態,徐伯庸滿目不信,暫時也無可多言:“陛下操勞國事,你莫忘了自己身份,盡心伺候。”


    肅聲言罷,他抬步離開,雲姒在他身後恭敬稱道:“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聖眷(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茶暖不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茶暖不思並收藏聖眷(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