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鞋踢踏著鵝卵石,明華撇撇嘴,咕噥著:“別提了,眼不見為淨。”


    說著她一使勁兒,將腳邊的小石子往池裏踢了進去,魚兒一驚,全散了開。


    雲姒一聽這怨憤的語氣就了然了,她回眸看向邊上的人:“瑞王殿下又惹郡主生氣了?”


    明華沒有否認,皺著眉:“昨日,就因為與北涼通商的事情,一個簡簡單單的文書,他差點又要將兵部鬧得人仰馬翻,人家成淵秉公辦事,招他還是惹他了,盡找茬!”


    兵部近期的狀況,雲姒也知一二,畢竟齊璟在禦書房處理政務,她都會陪在邊上。


    雲姒眉睫輕彎:“殿下雖說態度是有些不近人情,不過意見倒也不是一無可鑒的。”


    對這話存疑,明華歪著腦袋:“他?除了一心挑刺,他還能有可取之處?”


    雲姒笑了一笑:“當然了,是陛下親口說的。”


    腳踩著石子,前後滾動,明華默了聲,似乎因這句話心情平和了些。


    想到什麽,雲姒眼波微動,試探問她:“郡主心緒不佳,是替成大人不平,還是在擔心瑞王殿下?”


    她語氣淺淡,聽上去隻是隨口一說,誰知明華反應甚大:“我   我為什麽要擔心他呀!他被璟哥哥罰就罰了,誰讓他自己要胡亂生事,擾得兵部雞犬不寧,還不如關回王府去省心!”


    雲姒忍不住泛出了笑,她還沒問原因,她這就自己說出來了,如此明白,看來是無需多問了。


    明華卻是沒什麽意識,她突然想到一事,“啊”了聲:“對了姒姒,等戰馬交易的事宜確定下來後,輕嫵姐姐要回北涼了,”撓了撓頭發,略一思考:“嗯……估計就在這幾天。”


    聞言,雲姒頓了一頓,輕嫵姐姐要回北涼了,那哥哥呢,也不知他們之間如何了。


    說起來已有好些時日沒見著哥哥了,從前是不願連累他,怕自己狼藉聲名影響了他的大好前程,一直都有意避諱著,但柳素錦死前那番言辭,也算是間接替娘親正了名,如今堂堂正正去尋他,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吧……


    待早朝結束,他一定是會去訓兵的,雲姒這般想著,對明華道:“郡主,我們去趟校場如何?”


    一時半會兒是不敢再去午門等了。


    明華倒是沒多問,一口應下:“好啊,他們應該都在校場商議戰馬,萬一輕嫵姐姐到時候離開得突然,我們先去和她道個別。”


    喻輕嫵身為女子,騎馬射箭,武藝劍術,都不在話下,妥妥是明華傾心已久的俠女形象,雖相識不多時,但她卻是欽佩至極,也是喜歡得緊。


    雲姒就更不必說了,喻輕嫵幫過她,何況她和哥哥之間似乎有著道不明的關係,說不準將來真會成她嫂嫂。


    於是,她們很快便結伴到了皇宮南校場。


    往常,這處該是號角聲響成一片才對,然而此刻,整個校場空曠冷清,無一兵一卒在訓練,唯有幾個士兵駐守在城牆處。


    雲遲對墨玄騎的訓練是出了名的嚴格,寒冬烈日   風吹雨淋也都一日不會落下,今日卻意外破了例,雲姒和明華都頗覺奇怪,問了士兵才知道,是雲遲奉命領兵,前去包圍了赫連岐的府邸。


    聽得此事,雲姒和明華都是一驚。


    赫連岐惡貫滿盈不假,可好歹是大將軍,更是太後的弟弟,總是不能平白無據就將他逮捕了的,雲姒瞬間心生憂慮,不過有了上回侯府的事情在前,她也知陛下和哥哥都不是不顧後果的人,遂此次神色沉穩了不少。


    雲姒秀眉微攏,下意識問道:“奉誰的命?是出了何事?”


    其中一士兵遲疑了一瞬,才頷首作答:“回雲禦侍,自然是奉陛下的命,至於事出何因,屬下隻知是赫連將軍淩虐民女,惹了聖怒,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誰能想到派兵包圍大將軍府,會是出於這樣的原因。


    明華詫異片刻後,嫌惡地努了努嘴:“以為他隻是卑鄙下流,原來還有□□虜虐的惡行!真惡心人……”


    相比之下,雲姒竟不覺得太過意外,許是之前在那偏僻的空殿見識過赫連岐的本性。


    現在想來也談不上後怕,畢竟不論發生何事,那個人,還有哥哥,永遠都會第一時刻擋在她前麵,隻不過她有點擔心,赫連一家暗裏作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能否對付得了。


    想到這兒,雲姒忽然對齊璟的那兩句話有了思忖,她若有所思靜了會兒,等不到人,便喚上明華先回去了。


    ……


    朝中之人隻知赫連岐遇刺,一直在府中養傷,他們這會兒還未從侯府一事中緩過神,又突然被告知赫連大將軍竟幹了強搶民女的勾當,如何不覺震撼。


    今晨,雲遲親率墨玄騎,直入大將軍府,赫連岐傷勢未愈,反抗不了幾下就被鉗製了住,他府上雖有眾多精兵把守,但如何也不是墨玄騎的對手,何況雲遲攜令牌,是遵聖上之命而來,無人膽敢抵抗。


    而後,雲遲更是命人將赫連岐的府邸裏外搜尋,費了好一番功夫,還是他親自動手,才破了赫連岐房內四麵連環的機關,發現了密室。


    密室入口與床榻相連,位於其下,根本難以察覺異樣,機關又是以五行八卦布陣,尋常兵卒家奴不懂四象八卦,便是發覺不對勁,也斷不可能破解。


    密道深入地下三尺,與外界徹底隔絕,但也留有細縫流通空氣,密道順梯而下,又步行一刻鍾,才至盡頭,伴隨著女子交錯的哭喊,見到密室裏慘烈的一幕,墨玄騎一眾將士都刹那驚愕,連男兒竟也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密室很大,鐵籠中關押了數十個女子,皆是衣衫破碎,癱倒在地起不了身,有人氣息奄奄,有人渾身傷痕,旁側擺了一張床榻,上麵有皮鞭,鎖鏈,棍杵,蠟燭,繩子等等之類。


    囚禁在這種地方,每一物都似在昭顯主人追求快感的癖好,可想而知,這些女子之前都經曆過什麽。


    密室萬分炎熱,因為角落有個熔爐,爐鼎很大,足夠裝下一人。


    安撫了那些受害的女子,詢問後才知道,她們都是被人販拐來的,因著有些姿色,被赫連岐瞧中了,圈禁於此。


    赫連岐雖有嬌妻美妾不少,但那都是官臣之女,到底有身家,他自然不會對她們做虐待之事,故而他隻對暗中關押的女子進行奸殺淩虐,將欲癖發泄到她們身上,事後還存有一口氣的,就關回鐵籠,死了的,便丟進熔爐去焚燒了,寸灰不留。


    朝中之人聞此,皆大驚失色,不敢置信,然赫連岐淩虐民女的證據都擺在了眼前,是不信也得信。


    更者,那些官臣,當初為阿諛奉承,將自己女兒送上了赫連岐的床,賣女示好,如今聞得此事,紛紛將關係和大將軍府撇了個幹淨。


    今日早朝,待雲遲捉拿赫連岐歸來後,齊璟一道賜死昭書,甩在地上。


    身為一品武將,虜虐民女,敗壞朝綱,奸.淫手段之殘忍更是令人發指,十惡不赦,按律當斬!


    赫連岐被收押大牢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太後耳朵裏。


    永壽宮寢殿,瓷器摔碎一地,桌椅也是東倒西歪,狼藉不堪。


    “嘭——”


    又是一道清脆的迸裂聲,青白瓷盞被猛地擲到地上,砸了個粉碎。


    “蠢貨!”


    太後麵色因憤怒脹紅,撐桌站著,渾身都在發抖,連翹越過碎瓷殘骸,上前一步,拿出絹子為她擦拭額角氣出的細汗:“娘娘息怒。”


    太後由她擦著,握拳用力一砸桌:“哀家幾次三番警告他別胡來,偏是不聽!現在好了,前功盡棄!真是個廢物!”


    赫連岐一入獄,按著規矩,他騎下所有兵力自然是收歸墨玄騎所有,是斷了任何謀逆機會,失了所有可抗衡的能力。


    如此,她從前全部的計劃都泡湯了,步步謀劃二十年,都毀在了這個蠢貨手裏!


    氣息悶喘,太後閉眼,半晌後睜開,“先前哀家的話,你可有跟他說?”


    連翹慢慢放下手,頷首乖順道:“赫連將軍受傷後,奴婢便按著娘娘的吩咐每夜子時都暗中去到大將軍府,娘娘的話奴婢也都一字不落帶到了。”


    赫連岐傷勢過重,來不得皇宮,太後便譴了連翹親自過去暗傳密信。


    沉默了好一會兒,太後微眯眼眸,斜斜剜向連翹,她眼底升起一絲陰霾:“隻是帶了話而已?”


    連翹心裏咯噔一下,不自覺嗑巴一間隙,忙低下頭道:“連翹一切都是照著娘娘的意思。”


    話音剛落,她驀地就被太後扼住了細嫩的脖頸,呼吸一窒,她倏然瞠目驚恐。


    太後兩指緊緊捏扣,神情生恨:“赫連岐蠢歸蠢,但那事除了哀家,並無人知曉!齊璟怎可能突然發現!除非有人泄露,而隻有你每日在哀家身邊寸步不離,你膽敢背叛哀家!”


    她指間越收越緊,過重的力道已讓連翹快要喘不生氣,連翹掙紮良久,費力嘶啞著聲音:“娘娘……連翹自   自入宮以來,便一直是永壽宮的宮女……怎   怎會……怎會背叛娘娘……娘娘……鬆手……”


    聽了這話,太後憤然的眸中漸現遲疑之色,直到連翹眼白往上翻了翻,她頃刻間甩手放開了她。


    連翹猛然緩上氣,虛虛跪伏在地,劇烈咳著。


    太後方才是到了氣頭上,一時失了理智,好在這會兒平靜了些,她扶著桌邊坐了下來,側眸看了眼地上狼狽的小姑娘,靜默良久,煩怒地歎了口氣:“行了,退下吧。”


    連翹眼下無力說話,聞言竭力爬起來,虛弱行了個禮,許是受到了驚嚇,忙不迭踉蹌著離開了。


    從入宮至今,連翹是她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可以說是自己身邊最可信的人,連翹父母早亡,背景幹淨,沒有理由會背叛她,但出了今日的事,她還是生了分顧忌。


    殿內一片死寂,蓄極山雨欲來前的壓抑。


    太後獨自靜坐,搭在桌上的手逐漸握成了拳,聲音從牙縫裏擠出:“齊   璟!”猛地砸桌:“你給哀家等著!”


    她眼中冷光一現,眯起的眸子盯住一處,神色愈深,不知在謀略什麽。


    *


    還是白日,天色卻陰沉了下來,雲光暗斂,日影淡淡,空氣稍稍有幾分悶熱,看樣子是有一場風雨要來了。


    怕雨勢太大車馬難行,明華已回了王府,將近午時,平常齊璟早該回來陪她用膳了,而今天,隻有宮奴來禦乾宮稟報,說是陛下讓她先用午膳,不必等他。


    雲姒知曉赫連岐入獄必將震驚滿朝,況且侯府一事才過不久,在朝中頗具威望的高官接二連三倒了台,定是有諸多事宜等他處理。


    幽陷的幕空,暗沉密布,陰霾籠罩著整片天地,無聲無息,詭異到了極點。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雨勢隨風,如傾如注地落了下來,匯聚成幕。


    疾風驟雨淅淅瀝瀝,濺在屋簷邊,砸落石階上,交錯激蕩。


    雲姒還在乖乖等他回來,她疊手枕著下巴,伏在窗邊,望著縱橫流波的雨簾中,那條路的方向。


    偶然有風灌入,燭盞上的火焰不斷跳躍,殿內一明一暗,又不完全熄滅。


    大雨下了約莫一個時辰,也不見收斂之勢。


    雲姒朦朦朧朧,不知不覺伏在窗邊睡著了,又過了許久,似乎是下意識有所感應,她從睡夢中漸漸蘇醒了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惺忪睡眼溫溫吞吞往窗外探去,隔著急促的雨幕,她隱約瞧見路的盡頭,仿佛有玄色身影漸漸走近。


    雲姒頓然睡意全無,雨勢太大,也不知他撐傘沒有,沒有半分的遲疑,下一刻,雲姒便倏地起身,拿把傘就匆匆跑出了殿。


    藕色繡鞋奔踏在積窪上,水花四濺,雲姒撐著傘,逆風快步有些吃力,紫色衣衫被風雨激得翻飛。


    齊璟這才剛回來,半路便瞧見滂沱大雨之下,他的姑娘冒雨向他跑來,發絲淩亂飛揚,他一霎竟怔在了原地。


    執傘的手抬起,她清甜的聲調穿透雨簾,遞入他耳中。


    “陛下!”


    昏天暗地,風雨飄蕩,整個世間都徹底繚亂,卻又仿若靜止,呈現黑白色,靈動光彩的唯獨眼前笑望他的女子。


    隻停頓了短暫的一瞬,風雨撲麵,齊璟急忙趕上去幾步,極快地將她攬到自己傘下,一瞬不瞬凝住她:“雨這麽大還跑出來?”


    被雨勢染濕的紗衣和他的玄色衣袍糾纏在了一起,雲姒滿不在乎一笑:“我怕你沒撐傘,淋濕了呀。”


    他是皇帝,還需要愁這些瑣事不成?


    齊璟是又好氣又好笑,眉梢不經意凝聚了柔色,低眸看了眼她不防水的小繡鞋,歎息著丟開她的傘,將自己的傘遞到她手中,而後轉過去折了腰,稍一用力,就將她放到了自己背上。


    雲姒知道,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既是為了迢迢江山,也是為了她。


    她沒有去問今日發生的事,隻俯靠在他肩上,在他耳畔輕笑溫言:“我還沒有吃飯。”


    他一定也沒有用午膳,她是不想,而他是無心。


    風牽衣袍,齊璟步履沉穩,唇邊掠過弧度,含著笑,語色刻意嚴厲:“不乖。”


    “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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