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話觸碰到了某處底線,齊璟幽澈的眸中驟然生寒:“人子?”


    唇角笑痕盡顯嘲諷,他點漆般的眸子一瞬間似沉入海底,帶著噬人的寒意霍然抬眼。


    他冷冷盯住她:“二十多年前,赫連家是如何慫恿太上皇謀逆,你們是如何以莫須有的罪名陷害宣明帝,你又是如何私囚傅柔,待她誕下腹中胎兒,奪子弑母,還需要朕親自提醒你麽?”


    當年的事,除了親信,知情者皆被她暗中斃了命,全然沒料到這些話會從他口中一一道出。


    太後驚恐,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皇帝今日這般作為,是要與自己母後決裂不成!”


    譏諷挑了挑唇,齊璟起身,那令人心悸的目光鎖視於扶靠床榻的女人,他一步一步,緩緩逼近:“朕的母後,二十四年前不就已經被你一杯鳩酒逼死了麽?”


    瞳孔猛得一縮,太後呼吸一刹紊亂,他果真是知道了什麽!


    齊璟將她驚愕慌亂的神情看在眼裏,“你終生難孕,不得子嗣,故而假孕騙過太上皇,將傅柔剛出生的孩子收到自己膝下撫養……”


    太後徹底紊亂,目中狠毒之色驟厲,她聲音壓抑極點:“你是怎麽知道的?”


    齊璟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住,眸光一低,右手輕輕把玩轉動著左手拇指的玉指環,嘴角滿含玩味:“傅柔的貼身丫鬟逃脫在外,七年前你查到下落,趕盡殺絕,但你沒想到,她還有個女兒吧,”眼皮一掀,眸光似刀劍刺向她:“知道所有的一切。”


    七年前,七年前……


    連翹就是在七年前入的宮……


    難道她就是那丫鬟的女兒……


    太後頓然恍悟:“連翹!她是你安插到哀家身邊的?”隨即注意到他左手拇指傅家祖傳的玉指環,刹那間,她忽地全相通了,咬牙狠狠道:“原來你七年前就知道了!”


    齊璟左手一握,將玉指環攥入掌中:“你說的不錯,皇帝首先是人子,”他冷峻的麵容繃緊,眼底驟然凝聚戾氣,凜冽的聲音乍響曠殿:“殺我雙親,滅我國族,這血海深仇,朕既為人子,是該向你討回來了!”


    太後氣急敗壞低吼:“是哀家攛掇太上皇陷害宣明帝又如何,傅柔是哀家殺的又如何!”她忽而笑了:“他們確實是你身生父母,那又如何?哼!假若沒有哀家,你早隨那傅柔一並去了,還能擁有現在的一切,能當上皇帝嗎!你該對哀家感恩戴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齊璟不語,俊眸掃過,冷冽似冰淩。


    “想揭發哀家,為他們報仇?”她朱唇勾起傲慢的笑:“嗬,你可要想好了,事情一旦敗露,你真正的身份傳了出去,前朝餘孽,你看你這皇位還坐不坐得住!”


    殿外電閃雷鳴,殿內燈影淩亂,大雨驟然傾瀉,將所有一切都催逼得急促混沌。


    齊璟斂下眼底陰鶩,麵無表情剜視她:“朕沒興趣陪你玩同歸於盡的戲碼。”


    他冷雋的聲音透過重重風雨,一字一句,迫人生畏:“還有,朕的女人,不是你們赫連家能隨意碰的,不管是從前,還是未遂,你們傷害姒兒的,新仇舊賬,不如今夜就一起算清楚了。”


    作者有話要說:考驗狗子男友力的時候到了


    第82章 媚煞


    驟雨瓢潑, 疾風狂亂有如厲鬼嘶鳴,雷霆霹靂, 道道震天撼地, 在巍峨宮殿的紅磚重瓦上萬鈞翻滾。


    太後從他生冷的語色中思緩過來,“難怪哀家一直忖不明白, 你拚死也要護著雲姒的意圖, 卻原來是對她動了真感情,想不到還能有人讓你這麽上心,”揚在嘴邊的笑逐漸變得猙獰:“好, 這可真是極好!哈哈哈!”


    她笑得乖張, 在這電閃雷鳴的深夜愈顯古怪。


    不知是死到臨頭最後的猖獗, 還是笑裏另含他意。


    太後渾身散發著放肆囂張,驟然間電光劈閃, 刹那映亮她如血腥紅的華服,也明澈了齊璟眸中那絲不屑。


    他眉眼間的淡漠靜靜流露,仿若隻是在賞玩一件不足為道之物:“有件事, 要多謝你。”


    男人幽邃的嗓音緩緩傳來, 太後一滯, 笑聲戛然而止。


    齊璟薄唇掠起一彎輕蔑的痕跡:“朕還犯愁要用什麽理由替姒兒解決了候府,虧得你出手, 誆騙雲姮下毒, 拖了整個永安候府下水,倒是省了朕不少心思。”


    那張鮮有歲月痕跡的臉,在他輕描淡寫的話語中慢慢開始僵硬, 太後死死盯住他,神色隱隱泛出不安。


    齊璟聲線中的疏離淡然,是王者對敗者的不屑:“隻不過……你誤會雲清鴻了,他這一遭死的也倒是冤,朕並不想拉攏他,他自始至終也從沒有投誠朕。”


    他似笑非笑,一聲歎息:“哎,得不到就毀掉,還真真是你的作風。”


    齊璟字句慢條斯理,方還肆意高傲的太後,倏然聽得臉色慘白,一刹明了了所有事,齊璟露出種種跡象,是故意誤導她,隨之借她的手好給雲清鴻定罪。


    她驀然生恨,怒聲切齒:“你竟敢算計哀家!”


    齊璟笑了笑,聲色如霜:“比不得你陰險狠辣。”


    說罷,他不急不緩轉過身,麵無情緒凝望敞開的殿門處,而廊外,是如漩渦般無窮無盡的夜幕,猝然電似金箭,偶有雷聲大作,雨色攛掇不息。


    齊璟默然負手靜立,而太後在他背後,一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倚靠床邊無聲喘息,強自平複情緒。


    不見人說話,空曠的大殿突然間陷入死寂。


    半晌後,齊璟對著殿外永夜,語色清晰,緩緩道來:“齊煜,朕名義上親弟弟,自出生起便被你送到了道館,美其名曰修身養性,算算時日,現在也有七歲了。”


    提及此,太後渾身劇顫了下,聲音掩飾不住慌亂:“你想做什麽!”


    “赫連家這些年拉攏了不少羽翼吧。”


    急雨如瀑的夜,齊璟淡淡沉聲,聲音仿佛從地獄裏傳來。


    “太上皇重病不起,你看似清正,扶朕稱帝重振社稷,卻又暗中做了不少手腳,且將齊煜保護得甚好,不就是在等有一天時機到了,好讓這江山再改名換姓,歸屬赫連?”


    停頓一瞬,齊璟冷冷一笑:“可惜,你等不到了,朕一日不死,你的親兒子便絕無可能代替朕,這天下,也和你赫連家沒有半分幹係!”


    條條罪狀皆被他袒露無遺,太後猛然抬眸,驚愕一息後反倒平靜了下來,頃刻後她竟陰冷笑出:“不錯,你倒真的比太上皇聰明多了,嗬嗬,他當年若有你一分謀略,也不至於愚笨得被哀家忽悠至今!”


    齊璟緩慢轉回身,雙眸幽邃將她望定,淡淡挑唇,許是聽了她方才的話,那俊秀的麵容上忽而浮現詭譎之色。


    他以一馭萬的如斯神情,看得太後心中一凜,下一刻便聽他幽幽笑道:“你說,太上皇若是知道朕非他所出,就連那小兒子,也是你與他人的私生子,會如何?”


    此話一出,那隻按壓在心口略顯老態的手禁不住痙攣起來,太後大驚,身子劇烈顫栗,奪聲而出:“胡扯!你給我住口!”


    齊璟卻是滿不在乎勾了唇:“曾經你瞞過太上皇,費盡心思求醫,盼著能懷上子嗣,太過心切,也無怪會留下蛛絲馬跡。”


    唇角噙笑,那雙墨瞳似有穿透力,隻淡淡一眼,便令人心悸萬分,“和你苟且之人,朕已知曉是誰,放心,等你上路了,朕一定送他下去給你陪葬!”


    “你……你……”字字句句仿若刀刀剜入她的心,太後往後一跌,無力頹然撐坐在了榻上,右手的匕首“咣咣當當”墜地。


    她心機算盡,隻為有朝一日己出的孩子坐上皇位,將這天下變成赫連家的天下,到時她垂簾聽政,女主皇權,她便是這江山的紅顏至尊。


    誰知她下千棋,設萬局,步步計謀細密成網,卻被他翻手雲,覆手雨,無聲無息中,顛倒了天地乾坤。


    到頭來那麽不堪一擊,她終究敵不過自己親手養大的孽子!


    “哦,對了,”齊璟眼眸一眯,聲音如冰亦如水,“太上皇每天的湯藥裏,你都命人摻了慢性毒,所以他才一躺不起,三年前隻得傳位於朕,你赫連懿當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他又輕悠一歎:“不過,‘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野心越大,破綻越多,太後娘娘到底還是兵書看少了,這麽淺顯的道理,怎就不明白呢。”


    聽著他那滴水不漏的心思,語氣間盡透嘲弄譏誚,而太後如今已是悔之已晚。


    “空口無憑!你以為有人會信嗎?沒人會信你!”她怒不可遏,左手顫抖指著他:“滾……你給我滾!


    可她越是怒火中燒,那人便越心平如鏡,見他笑意清淨無聲,好若在閑庭看花般閑適,將她的醜態盡數看進眼底。


    太後勃然,咆哮著霍然揚手將東西打翻在地,一地瓷瓶玉器迸裂亂響。


    便在此時,殿外也響起了動靜,兩名侍衛一左一右扶著個年逾半百的老人從黑暗中一步步緩慢走出。


    齊璟未回首,漠視榻上狂亂發作的女人,笑容清淡,聲調在詭異的寢殿高了幾許:“太上皇可都聽清楚了?”


    話音入耳,太後渾身一震,僵在那兒,神情驀然間慌顫。


    太上皇在侍衛的攙扶下,慢慢走近,他從曾經的枕邊人攜刀入殿時起,便已在門口了。


    他雖是知命之年,不至於走步都艱難,但飲了多年的湯藥,慢性劇毒早已滲入了五髒六腑,他和將死之人無甚區別,隻不過吊著最後一口氣,雖生猶死。


    太上皇耗盡所有的力氣,無一絲血色的幹唇蠕動著,顫巍巍伸出一隻形同枯槁的手,虛虛點了好幾下,好半天,幹涸的喉嚨裏卻是氣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昏暗的燈盞一晃一晃,映得太後慘白的臉忽明忽暗。


    齊璟慢步上前,清冷洞悉的俊眸居高臨下蔑視她:“這些事由朕來揭露,確實難以令人信服,”他抬了抬嘴角,語氣深漠低沉:“但若是太上皇呢?”


    那一刻,太後方醒悟自己氣數將盡,她急劇喘息,仿佛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般窒息。


    而齊璟隻是淡淡笑著,“不言其他,但憑一條弑夫之罪,你赫連家上上下下就一個都逃不了。”


    “你敢,你敢!你……”太後發髻散亂斑白,她歇斯底裏,幾乎是在一瞬間,她猛地劇烈咳嗽,咳得透不過氣,突然所有聲音卡在喉嚨裏,一瞬後驀地幾口鮮血自口中噴濺而出,在絲白的床帳上,殘留了觸目驚心的血色。


    齊璟眸泛寒意,掃她一眼:“沒了赫連岐,還妄想你們赫連家那點殘餘兵卒幹點什麽?實話告訴你吧,在你來之前,朕已下令將赫連氏一應就地斬首,現在保和殿外所有禁軍都是墨玄騎將士。”


    “今夜過後,赫連家會和永安侯府一樣,”齊璟字字皆冷徹骨髓,傳入太她耳中是無盡的絕望:“蕩然無存。”


    聞言,太後額上青筋暴起,握拳的指甲陷入掌心,憤然的力道幾乎要捏碎指骨。


    齊璟睨著她,藏不住眼底的憎惡和冷漠:“來人,送皇太後去赫連將軍那兒,到時路上也有個伴。”


    他話音一落,隨即便有兩列甲胄兵衛入殿,無顧所抓何人,隻遵從陛下之命,以刀抵脖,押了太後離開。


    太後無用地掙紮,扯著嘶啞的嗓子,“哼,你莫要得意,很快就有你好受的了!”


    雷聲不知何時暫緩了轟鳴,雨勢也漸漸弱了下來。


    偌大的寢殿內,隻餘下了齊璟,和被兩名侍衛撐扶在一旁的太上皇。


    這時,黑魆魆的門口出現一襲銀白戰鎧的身影,雲遲步入大殿,徑直走到齊璟旁邊。


    齊璟緩和了情緒,側過身,和他四目相對。


    雲遲看他一眼,劍眉輕皺,頗有幾分無奈:“姒兒醒了。”


    方才守衛禦乾宮的禁軍來報,說是雲姑娘半夜醒來見不著陛下,不肯進屋,偏生要在殿外等,眼下雖說風靜了雷也停了,但還下著雨。


    眸光輕閃,眼底寒意瞬息不見,齊璟略一錯愕,他也是沒料到她會醒得這麽快。


    雲遲目視於他,壓低嗓音,一聲歎氣私語道:“不是讓你用迷香?她雖貪睡,但敏感得很,尋常安神香不見效。”


    齊璟朝他投去淡淡一瞥,略一靜默後,若無其事道:“舍不得。”


    雲遲詫異一瞬,頓了頓,忽而泛出一笑,點了點頭,無言以對。


    子時夜半,瞞著那丫頭離殿,又不先將她迷暈,隻在寢殿香爐點了助眠的安神香,如此輕率不嚴謹,於成事者實是不該,他倒還挺理直氣壯。


    冷寂無情的視線略略掃過旁側氣息虛弱的太上皇,片刻後,齊璟收回目光,拍了下雲遲的肩膀,語氣有些淡淡的敷衍:“這裏交給你了。”


    不必多言,該如何處理剩下的事,他自是懂他的。


    隻是暗鬥多年,終等來今日懲奸除惡,他竟像走個過場似的,也不親自交代後續事宜,直接丟給了他,雲遲目含審視,笑罵:“你去哪兒?”


    齊璟瞟他一眼,漫不經心又透著幾分正經:“陪你妹妹。”


    說罷,齊璟笑了笑,越過雲遲,快步走出了保和殿。


    *


    齊璟回到禦乾宮時,雨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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