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上的收成陸續報回府中,收成都還不錯,林福拿到數據統計了一下,看到列出來的對比表格後眉頭皺了皺,叫人去將各莊子上送來的按她要求種的麥子拿來。


    一個莊子一個莊子的仔細看過,林福嗬一聲笑了,轉頭去找老太太。


    田有上中下之分,地力不同,能有的產出亦不同。


    林福為了試驗她的精耕細作之法在不同土地上的成效,特意將侯府所有田莊分成三部分,選取當中上中下不同地力的田耕種。


    她將事情吩咐下去,又有老太太在其中發話,想著應該沒人敢敷衍了事了。


    卻是她太過於理想了。


    大部分田莊管事還是誠實的,幾個奸猾混在其中想必是以為她看不出其中差別來,作假都不作得真一些。


    “最典型的就是這個姚安莊,作假也不用點兒腦子,他那塊貧瘠得都快趕上沙漠的地,還能給我一畝收一石三鬥!厲害了,他那塊地怕不是灑過菩薩的楊枝甘露,這是要上天啊!”


    林福嘲諷全開。


    她帶著這麽多人精耕細作的地一畝也就收了一石三鬥有餘,旁邊對比的農婦侍弄的地一畝收了一石還差一點點。


    怕是姚安莊的管事根本就沒把她的要求當回事,根本就沒辟出一塊地來用她的方法種,等臨了要交差,就打聽了府中的情形,拿出一石三鬥麥來哄騙她呢。


    “另外幾個我也懶得舉例說明了。”林福把謄抄的一份產量統計表給老太太,幾個明顯有問題的都圈了出來。


    “府裏老夫人親自吩咐的事情都敢敷衍,鬼知道這麽多年還有什麽沒有瞞著府裏。怕不是養了幾個蠹蟲,若還仗著侯府之勢欺壓平民……嗬,上一個因縱容惡仆被禦史台彈劾的是鴻臚寺卿,要不是有人力保,現在就已經貶謫到某個偏僻之地當個司馬了。”


    林福最厭惡的事情有二:一是手賤摘科研作物,讓科研人員多年努力功虧一簣;二是對待任務敷衍了事,不誠信。


    不願意做可以先頭就提出反對意見,答應了卻敷衍了事的最是可惡。


    更何況這裏是古代,侯府千金跟田莊管事還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主仆關係,主子吩咐的,你敢這樣敷衍,很好……


    既然你想上天,那我一定讓你與太陽肩並肩!


    老夫人看到這數據,麵黑如鍋底。


    誠如林福所言,家有惡仆,聽之任之,早晚有一天會反噬主人。


    聶氏戰戰兢兢坐在圈椅上,就怕老夫人拿她出氣。


    這些年府中中饋皆是她主持,田莊管事也是向她交賬本。但她萬萬想不到那些忠厚老實的莊子管事竟內裏藏奸,她也是被蒙蔽了的。


    聶氏神色莫測的看了林福一眼,不想被敏銳的林福抓了個正著。


    “嗬……”林福哂笑。


    聶氏咬了咬嘴唇。


    林福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事先就說過,我讓他們這樣做,是要研究小麥高產之法,收集樣本和數據用的。若方法得當,受益的也是莊子上的農戶和佃農們。隻是讓他們辟出一兩畝地來按我的方法精耕細作,是很難的事情嗎?居然是這樣敷衍我!”


    “所有耽誤我研究的人都得死!!!”林福直接炸了。


    聶氏猛地抬頭,不可思議道:“你怎麽能這樣說,你這是要草菅人命啊!”


    林福看都懶得看她,對老夫人說:“阿婆,這件事和那些人都必須盡快處理了。”


    老夫人點頭,她亦是如此認為。


    聶氏道:“都處理了?那些管事可都是咱們府裏的世仆,不過是一時糊塗沒有盡心罷了,其中一個還是老太太陪嫁過來的人!”當然其中也有她陪嫁過來的人。


    “你也知道那隻是陪嫁!”林福煩死了,“還一時糊塗沒有盡心,我看你才是真糊塗!這種欺瞞主家的刁仆惡仆,不處理了,還留著讓他過元日嗎?要等到父親和兄長因惡仆滋事而被彈劾,發配到苦寒邊塞,你才知道後悔嗎?!”


    聶氏被震懾住,呐呐不敢言。


    她囿於一塊四方天地固步自封,格局太小,對官場上的事不太懂,也沒什麽政治嗅覺。一麵覺得林福是誇大其詞,一麵覺得萬一成真還怎麽辦。


    李敏月看完林福的統計表,折好,對老夫人言:“祖母、母親與那些管事多年感情,你們恩慈,他們卻拿捏這份恩慈欺上瞞下,實是心腸壞透。我知道祖母、母親到底念著多年主仆情分有些不忍,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事看似疥癬之患,焉知不會成為彌天大禍,若祖母信得過我,就交由我來處理此事,可好?”


    “你、你到底新婦進門……”聶氏也不知同意還是反對了,她被林福剛才一頓吼,吼得慌了神。


    林福涼涼道:“一個人聰明不聰明,能不能做事,能不能把事情做好,跟年齡從來沒有關係。有的人年輕,卻多智近妖;有的人老了,卻一輩子沒活明白。”


    李敏月看向林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她雖進門才一個多月,但早就看明白府中情況,對每個人的性格也把握有七成。


    林福平日雖然對母親和林嘉蕙都不客氣,在家中從來不會喚一聲“母親”,都是喚“聶夫人”,但若她們不惹她的話,她其實是不愛搭理她們的。


    她學習君子六藝,親自下地種田,搗鼓滅蟲草藥,不時還能看到她拿著書看得入神,前兒個就瞧見她看《管子》。


    忙忙碌碌,但時間安排得井井有條,還真沒空搭理無關緊要的人事物。


    這次怕是真的氣狠了,說話都是用吼的。


    “阿婆,此事就該交給大嫂處理,定能圓滿完成。”林福滿心都是氣憤情緒,淤堵在心,無處發泄,在臨變態之際,忽然就靈機一動,來了一手騷操作,建議道:“像大嫂這樣完美的人,我覺得府中中饋應該交給她來主持。由大嫂當家,保證不偏不倚,每個人都會被照顧到。”


    老夫人驚了。


    聶氏驚了。


    李敏月也驚了。


    “哇哦,我真是說得太有道理了,不愧是我。”林福啪啪給自己鼓掌,站起來朝老夫人福了福,“阿婆,您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保證既不吃虧又不上當。我先去把我的奏表補完了,阿婆,好好考慮喲。”


    轉身又跟李敏月福了福:“大嫂,此事就拜托給你了,一定要讓他們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右手五指從小指依次緩緩收攏握拳,典型反派動作。


    最後看向聶氏……


    “嗤……”


    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離開。


    第52章


    五月望日, 大朝。


    京九品以上官至含元殿朝見至尊。


    朝會後, 兵部尚書林尊請見皇帝,後至紫宸殿麵聖。


    “陛下, 臣之息女進上農策奏表,伏惟聖人一觀。”林尊將一本奏表奉上。


    皇帝看到那奏表的厚度都有些驚了, 讓常雲生去拿過來,笑道:“林卿, 你那小丫頭都寫了什麽, 這麽厚?”


    “回陛下,臣不知。”林尊表情略尷尬, “小女不讓臣看。”


    還跟防賊一樣防著他,今天五更不到就等在前頭,才把奏表拿給他,且一再說不許他偷看。


    笑話, 他林尊既答應了不看,就定然會守諾,居然還讓她阿兄監督。


    氣死!


    皇帝大笑,從常雲生手中接過奏表打開, 先是漫不經心掃了一眼,而後眼神一變透出些興味兒來, 隨著奏表越往後翻, 皇帝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


    林福的奏表,開頭寫了她的種麥動機,略提了種麥過程, 重點對比了她的精耕細作之法與如今廣種薄收之法的區別,並附上了詳細的收成對比和成本對比,以及以此收成基本而推論的大範圍推廣的效果。


    然後論述了如今糧食收成不高的幾大原因,包括氣候、糧種優劣、耕種方法、病蟲草害防治等諸多方麵,甚至還寫了一些人為因素在裏頭。


    之後就是她結合種花家五千年的農業發展曆史,根據如今的農業生產水平與朝廷農政情形,給出的農政時務策十條建議。


    如:以朝廷之力建立專門的衙門,召集天下英才,分稻、黍、稷、麥、菽等不同組,共探糧食高產之法;改革耕種之法;研究農害防治;水利修建等等。


    從開墾、工具、水利、荒政、農稅等各方麵提出自己的意見。


    或許她的建議還稚嫩、過於理想化,其中卻也不乏真知灼見。


    皇帝仔細的慢慢看完林福的時務策,眼中已是滿滿欣賞。


    一個小小女郎能提出這麽多有見地的意見,可見她是真的把農桑作為國之大命看待,她所言的報國之誌並不是一句空話。


    如此品性,如此行事,便是許多男子都及不上的。


    皇帝滿意頷首,翻到後頭,是一張藥方,其上寫明是治理蚜蟲的藥。


    藥的藥性、毒性都做了說明,包括試藥的過程,試藥的結果和小麥對藥性的降解也寫在上麵,並寫明:“此藥合理施用後,可防止九成蚜蟲,又不會使麥受傷。臣已食用了用此農藥的小麥,做出的麵餅美味又勁道。”


    皇帝:“……”


    “林卿。”皇帝道:“你家小丫頭說要獻給朕的麥呢?”


    林尊連忙道:“已送至監門衛處勘驗。”


    皇帝就對常雲生說:“你去盯著,沒問題就快些拿來給朕瞧瞧。”


    “喏。”常雲生應道。


    皇帝繼續看奏表。


    再翻一頁,竟是林福給出的蚜蟲藥全麵推廣方案,生產、運輸、銷售、宣貫各方麵都提到了。甚至還給出建議,可以讓有錢的宗親大臣或豪商開設製藥作坊,朝廷收購,再運送至各州府,農戶可去官府指定地點按需采購。


    皇帝失笑,這小丫頭連經商都還有一套,按她這做法,朝廷可就是無本生意了。


    奏表翻到最後,是短短幾句話陳情。


    “臣聞陛下求賢如渴,善人所舉,信而任之,取其所長。自王道休明,廿有餘載,威加海外,萬國來庭,倉廩日積,土地日廣。皆因陛下恩威廣施,取才不拘一格,方君臣齊契同心,創泱泱大國盛世榮光。


    臣不敢自稱有大才,然農之一事卻可讓陛下當用,伏惟陛下再開製科,允臣以女子之身應製,臣不勝受恩感激,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皇帝看著這短短一段話,先是詫異了一瞬,後目中思慮漸深。


    再看向林尊,淡淡說:“林卿不知令嬡的奏表都寫了什麽?”


    林尊道:“臣不知。”


    皇帝示意內侍把奏表拿去給林尚書看。


    林尊接過後快速翻看起來,前頭那些並沒有什麽不妥,甚至林尊看了還挺自豪——不愧是我的女兒。


    在看到最後一頁時,他瞬間是一頭冷汗,慌忙起身朝皇帝拜下,“陛下,小女年幼,不知天高地厚,竟如此胡言亂語,請陛下恕罪。”


    “朕倒不覺得她是胡言亂語。”皇帝搖搖頭,大笑了一聲:“林卿,你這女兒不一般呐。”


    林尊聽了,從一頭冷汗變成了一身冷汗。


    阿福這個死孩子,難怪不肯讓他看奏表了,要知道她最後寫了這麽一段話,他不給她撕了都是慈父之心。


    女子應製科舉?


    她怎麽想得出來!


    若取中了她是不是還要在朝為官?!


    皇帝讓內侍再把奏表拿回來,看著最後一段陳情,曲指叩著禦案思忖,噠、噠、噠的聲響在林尊耳朵裏聽著就像是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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