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道:“三日後京中有盛景,兄台不妨欣賞一番,也不枉來京城一次。”


    小胡子拱手:“多謝兄台指點,某家定要好生欣賞一番。”


    親衛把剩下的半壺酒留給小胡子,又繞去西市東南沽了一壺梨花白才離開。


    那小胡子把酒喝完,離開了腳店,在擁擠的西市擠來擠去,沒一會兒就不見其身影。


    一直盯梢他的察事聽子跟丟了人,對視一眼,皆是惱怒。


    “嘁,這廝好生警覺。”


    “先去跟監丞複命吧。”


    兩位察事聽子走了,與他們隔了幾米的地方,一名麻衣漢子轉身匯入人群,很快不見蹤影。


    察事聽子跟丟的小胡子一路隱蔽走街竄巷,敲響了一座宅邸的角門。


    “吱呀”一聲,角門打開,裏頭一個彪形大漢瞅了他一眼,問:“你就是南邊來的?”


    “正是,某家姓石。”小胡子說。


    彪形大漢把門再打開許多,讓小胡子進去,然後他探頭出去左右瞧了許久,沒看到巷中有人才把門關上。


    小胡子跟著彪形大漢東彎西拐,到了一間浮動這盈盈暗香的水閣,引湖水做的水幕讓整間屋子在夏季中沁涼舒爽,一角博山爐中升起嫋嫋煙霧,屋中香味就是從這裏發出來。


    “公主,南邊的人來了。”彪形大漢站在水閣外頭通報。


    片刻後,裏頭響起一道慵懶女聲:“讓他進來罷。”


    彪形大漢引手,小胡子拱手無聲道謝,邁步進了水閣,對輕紗帷帳後的女子拜道:“小的見過荊山長公主。”


    “免禮,坐。”荊山長公主懶懶道,侍女搬來一張繡墩放在小胡子身後。


    小胡子落座後,荊山長公主說道:“你家王爺叫你來所為何事?”


    小胡子不答,反而說:“小的本想先去麵見太子殿下,不想太子並不見小的。”


    荊山長公主在帷帳後盯著小胡子看了好一會兒,嗤一聲輕笑:“你人長得醜,膽子倒挺大,竟敢哄到我頭上來了,燕王就是這麽調教手下的?”


    小胡子低頭:“小的不敢欺瞞公主,太子的確沒見小的,說是三日後見。”


    荊山長公主又是一聲嗤笑。


    小胡子不敢再耍嘴皮子,直接道明來意:“小的過幾日便動身去揚州,王爺希望公主能在宮中助他一臂之力,想辦法讓世子能回益州。”


    荊山長公主靠在軟榻上久久不語,小胡子耐心等著。


    “嗬……”荊山長公主終於出聲了,“若是這事,你告訴燕王,不必來求我,也不必異想天開。他兒子能回益州,隻有兩種情況,除了給他奔喪,就是國喪。”


    小胡子臉色不變,放在腿上的手卻一瞬間握緊又放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反正燕王也不缺兒子,沒了這一個就沒了,何必做出父子情深的模樣。”荊山長公主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淡淡說:“若他這點兒魄力都沒有,那他還是趁早偃旗息鼓,老老實實窩在益州養老。”


    小胡子低著頭,說:“小的會將公主之意轉告我家王爺。”


    荊山長公主無聲諷笑,才又道:“你還有何事?”


    小胡子說:“小的是為揚州之事而來。”


    “此事你同堯山先生說罷。”荊山長公主吩咐去喚人。


    不多時一位戴著銅質麵具的文士進來,與小胡子見了禮,聽他說揚州的安排。


    荊山長公主由美貌郎君伺候著,閑散聽了幾耳朵,聽到小胡子說請他們想辦法將林福調離工部,不由微微坐直了些。


    “林福怎麽又惹了燕王了?”荊山長公主問。


    “此人掌屯田司,每月下發文符,問揚州曹倉與屯官稻麥等實驗一事,不勝其擾。長此以往恐露了馬腳。”小胡子說。


    荊山長公主秀眉微蹙:“以林福如今之功績,想動她怕是沒那麽容易。”


    “事在人為,我家王爺說,公主定有辦法。”小胡子說:“若是能將這位員外郎外放出京更好。”


    荊山長公主冷笑:“他倒是上下嘴皮一碰,輕鬆得很,苦差事都由我來替他辦了。我這般為他盡心盡力,有什麽好處啊!”


    小胡子笑道:“我家王爺說,公主是他最喜愛的妹妹,自是無上尊榮。”


    “嗬……”荊山長公主回以一聲諷笑,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把小胡子打發走了。


    小胡子走後,她再問麵具文士:“先生如何看此事?”


    文士道:“公主若是問那位員外郎之事,在下隻想說,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荊山長公主懶懶靠在榻上,纖白的手指撫過身旁美貌郎君柔順的長發,邊把玩著邊說:“世間少有女子能如林福,便是許多男子也難望其項背,這麽一想,我還有點兒不忍心呢。”


    “公主打算收手嗎?”文士問。


    “不!”荊山長公主五指猝然收緊,用力拽著手中長發,那美貌郎君“啊”的一聲吃痛,被她一腳踢開,暴怒道:“來人,把這個犯上的賤人關入靜院。”


    美貌郎君跪地求饒,很快就被力士拖走。


    待水閣內又恢複了寧靜,荊山長公主拿著一塊浸濕的絹帕細細擦著每一根手指。


    “我如今這般境地,都是拜秦淵所賜,叫我怎麽忍得下這口氣!”荊山長公主恨恨把絹帕擲於地上,飽滿的胸口劇烈起伏,咬牙切齒:“終有一日,要叫秦淵追悔莫及。”


    文士不語。


    二十年前的事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願賭服輸,皇帝尚能留得公主封號與體麵,已經是兄妹情深了。


    而且,文士心中動搖——皇帝如今民心在握、天下歸心,公主與燕王所思真能成?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是手下敗將,如今還真能成功嗎?


    -


    林福暫且還不知道有一群人摩拳擦掌要把她外放出京,入秋後小麥收割,各地屯田的收成也陸續上報,她特意叫班陰留意淮南道等州的收成情形,尤其是揚州。


    拿到揚州的報牒後,她仔細對比了近二十年揚州屯田的卷宗。


    揚州的稻米畝產在一石五鬥上下浮動,一直都沒有太多變化,直到八年前,揚州稻米開始減產。


    開始減得不太明顯,這幾年才變本加厲,去年大水,前年把鍋扣在了她林福頭上,再往前說是蟲害嚴重,總是借口許多。


    且不僅僅是揚州地界,淮南道大半州縣都糧食減產,單獨來看難發現其中問題,合在一起看就貓膩十足了。


    “揚州……”


    林福思忖著,揚州刺史須永壽出身西南望族,家族勢力在朝中可謂盤根錯節,前年的稅糧案他不僅全身而退還保住官職,恐怕也跟他須氏不無關係。


    而西南那邊有……燕王!


    太子與燕王勾結,所以須永壽是太子的人?


    不對,燕王幫太子的目的還不一定就是隻想要個從龍之功,若他是劍指地位呢?


    那須永壽就應該是燕王的人。


    但無論如何聖人還在,太子就始終是儲君,若按照猜測,燕王是想扶持太子登基好放鬆京城的警惕,然後幹掉太子自己上位,那他現在就是太子的人。


    所以,須永壽如今也算是太子的人。


    林福把淮南道官場的人一一在紙上列出名字,除了揚州刺史,滁州刺史乃前太子賓客,而之前滁州全焦縣縣令等六人不明不白自盡。


    還有和州刺史,是太子母族韓家的遠親,雖然韓家早就敗落,大宗男丁幾乎死絕。


    隻粗粗這麽一看,就覺得太子幾乎控製了淮南。


    皇帝豈能容忍自己的江山脫離自己的掌握,連接派出了觀察使和察事聽子。


    淮南道越發波詭雲譎,林福想著,要不換一個實驗地,將稻米的實驗地安排到洞庭湖附近也是挺好的。


    揚州的渾水她是不敢蹚,等聖人把揚州收拾清楚了再去做實驗也不遲。


    不過揚州的情報還是可以多多收集一些,有備無患。


    第124章


    長安城裏忽然有了一種傳聞, 東平侯之女千方百計入朝是為了嫁入天家,可惜太子不要她, 她就把主意打在其他皇子身上,無論魏王、吳王、楚王都行, 哪怕是還沒有封王的六皇子她都沒放過,要不是九皇子年歲小恐怕也難逃她的魔爪。


    “去年那些高門大戶裏就傳遍了, 哪還有假!”


    “不能吧, 林員外何必要這樣做?”


    “怎麽不能, 聖人都親口說讓她不要嫁人, 就是不想皇子們因一個女人生出嫌隙。”


    “可林員外巾幗不讓須眉,哪裏需要這樣做。”


    “什麽巾幗不讓須眉, 你以為那些什麽農藥肥料是她製的啊, 都是別人!那些田地都是她種的啊,都是別人!她就會攬功罷了,沽名釣譽之徒!”


    傳言多不堪入耳, 且仿佛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長安城, 與去年隻在高門大族間私下竊竊不同,市井中盡是這樣的言談。


    有人信, 也有人不信。


    “一派胡言!老夫看你是肚子吃太飽, 腦子都不清楚了!”


    “可是外頭的人都這樣說,一介女流,哪有什麽本事,無非就是想嫁個好人家。”


    “外頭的人都這樣說,外頭的人都蠢, 你也跟著蠢?女流怎麽了,你連一個女郎都比不上,女郎能做官能造福百姓,你能幹嘛?”


    “阿爹,你這樣就不講道理了,誰知道她這官是怎麽做的。”


    “怎麽做的,考科舉考上的。嘿,平時讓你下地幹活你叫累,跟著別人胡說八道你倒是不累了,我……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又懶又蠢的不肖子!”


    “阿爹,阿爹,我錯了……”


    “你錯了?我看你半點兒都沒覺得自己錯!若非有林員外首舉,天下間能人異士哪會管我們莊戶人種地辛苦不辛苦。若非聖人恩澤,二十年來從未加賦,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哪裏還有力氣在這裏胡說八道,飯都吃不飽!”


    莊戶人多樸實勤勞,甭管外頭如何說,這幾年增產的糧食是實實在在存在家中糧倉裏,農藥是實實在在幫他們省了許多力氣活,讓他們有精力精耕細作更多的土地。


    莊上的裏長跺著腳,痛心疾首斥道:“不感激天恩,是不忠;以訛傳訛,是不義;口出惡言,是不仁。不忠不義不仁,是狗鼠輩。你們,聽了外頭的無賴胡唚幾句就跟著胡說八道,你們這樣的,都該罰去服苦役,明年征力役就讓你們這些多嘴饒舌的懶漢去!”


    被點到的人大驚,瘋狂認錯,求裏長網開一麵。


    裏長搖搖頭,不管這些人的認錯求饒,徑直回家去,真是吃飽了撐的安生日子不過。


    流言蜚語甚囂塵上,流言中心的人倒不像人們想象中的苦惱慌亂,憤怒是有的。


    從古到今性別歧視就沒有消除過,就算是20xx年了,職場的性別歧視依然有,女性想要獲得成功需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


    已婚女性拚事業,會被說成是不顧家,而男性卻是賺錢養家辛苦要多體諒;功成名就的女性若是未婚,則會被說成“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賺那麽多錢有什麽用,還不照樣沒有幸福的家庭”,而男性卻是鑽石王老五被人追捧。


    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是不同的,然而普羅大眾眼中的幸福卻隻有一個模板,跳出這個模板的人都被視為異類。


    林福不憤怒有人拿她身為女性來做文章,她隻憤怒這些人竟然把秦崧都牽扯進這種不堪的流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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