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鴻聽到外頭的聲音,轉過頭,對皇帝冷笑:“秦淵,何必假仁假義,你想殺我,殺便是了。”


    皇帝揮退了宗正寺卿,隻帶著常雲生入內,在秦鴻對麵坐下。


    秦鴻冷笑。


    “你說得沒錯,朕想殺你,若非先帝遺詔,朕在三十年前就殺了你了。”


    秦鴻繼續冷笑。


    “但是朕現在改主意了。你的妻兒,朕會將他們貶為庶民流放去崖州。至於你,就去給先帝守皇陵吧。對待你這等逆臣,朕亦能留你一條性命,天下都會感佩朕的仁慈,讚頌朕是仁德明君。”


    秦鴻臉上的冷笑沒了,痛恨瞪著秦淵。


    “三十年前你就是朕的手下敗將,你怎麽會愚蠢得以為過了三十年就能贏了朕。”皇帝說著搖頭輕歎。


    秦鴻雙目充血、鼻翼翕張,顯然是怒極了,片刻後卻又平複下來,又是冷笑:“秦淵,你以為你贏了嗎?你坐擁天下又如何,你的母親、你的妻子、你的兒子都與你離心離德,都恨不得你去死,你不過一個孤家寡人,我可憐你!!!”


    皇帝絲毫不生氣,甚至終於露出了進來的第一個笑容:“那又如何,朕始終是天下至尊,爾等皆要俯首叩拜,朕要你死你就得死,朕讓你活你才能活。秦崢那孩子的確是朕沒有教好,輕易讓你蠱惑了去,可你兒子們的性命可都掌握在朕的手中。”


    秦鴻這才感到驚恐,急慌慌說:“你說過要留他們一命的,你把他們流放去崖州,去哪裏都好,你說過要留他們一命的。”


    “所以不要試圖激怒朕,激怒朕對你沒有半點兒好處,知道嗎?”皇帝拍拍秦鴻削瘦的臉頰,看秦鴻服軟了,終於說出今日來的目的:“把你與景南國聯係的人都說出來吧。”


    秦鴻頹倒在圈椅上,咧開嘴:“嗬嗬嗬嗬嗬……”


    笑聲苦澀。


    “論野心,我不如你,難怪會一而再敗於你手。”


    自古有為之君哪一個沒有開疆拓土的野心,然而真正能實現此等野心的寥寥無幾,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秦淵有民心所向、有賢臣良將、有豐實倉廩,他甚至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讓一個女人科舉當官,秦鴻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他不如他。


    苦笑過後,秦鴻不再掙紮,吐出一個一個名字,常雲生立刻記下。


    得到了想要的,皇帝半刻都不停留,離開了宗正寺。


    回宮路上,皇帝在馬車裏斂目沉默,常雲生走在旁邊透過紗幰偷偷覷他。


    “大家?”常雲生在車旁輕喚。


    皇帝睜開眼,看了常雲生一眼:“何事?”


    常雲生道:“罪臣秦鴻不過是心有不甘故意刺大家的心,大家不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朕知,朕沒有放在心上。”皇帝哼道:“不過是臨死前的掙紮罷了。”


    常雲生點頭:“正是,罪臣秦鴻一直都嫉妒大家,從小就是。”


    皇帝頷首,又斂目。


    常雲生想,大家定然不會被一個手下敗將的幾句廢話刺激到的。


    就在這時,皇帝低喝一聲:“常雲生,去把榮保那不孝子給朕叫回來,朕看他是在揚州樂瘋了。告訴他,不回來就準備打一輩子光棍吧!”


    常雲生:“……”


    第177章


    秦崧接到察事監傳的信, 嘴角抽搐個不停。


    打一輩子光棍……


    真是好有威懾力。


    秦崧哪怕再不想回京,受到這份威脅,也不得不讓人收拾行裝。


    就是吧, 正月不出行, 待出了正月再走。


    林福撐著下巴長籲短歎,沒想到有美人相伴的快活日子竟如此短暫。


    長平縣主倒是暗地裏對魏王兄回京拍手稱快, 她跟心腹嬤嬤吐槽:“整日看著他們倆膩歪, 害得我都差點兒又相信那些不靠譜的情情愛愛了。”


    嬤嬤無語的看著她,本想再勸說她回京,但秦韻一看她張嘴就知道是要說什麽了,立刻不耐煩地用一顆透花糍堵了嬤嬤的嘴。


    “嫁出去的女兒等於潑出去的水, 覆水難收沒聽過嗎?”


    嬤嬤暗暗歎氣, 說到底, 縣主還是對當初郡王匆匆將她遠嫁還所嫁非人心存芥蒂。


    京城襄武郡王府, 郡王妃這個元節也過得很不好, 人前強撐笑臉, 人後就對著襄武郡王不停歎氣。


    襄武郡王秦淅被妻子歎得腦殼痛,終於是鬆口了,“我這就讓人去把韻娘接回京, 行了吧。”


    郡王妃搖頭:“韻娘不會回來的, 我的女兒我知道, 她說不回來就是不會回來。”


    秦淅怒道:“那你想我怎麽樣?”難道要讓他一個做父親的給女兒道歉嗎?!


    郡王妃瞅了一眼即使已逾不惑之年依舊風姿俊逸的夫婿, 又歎了一口氣:“不想王爺怎麽樣,妾身隻想王爺也日子不好過罷了。”


    秦淅:“……”


    襄武郡王有滿腹詈言但不能說, 又在心裏記了張皇後和榮恩侯一筆——要不是他們,本王何至於連個年節都過不好。


    然後他念頭一轉,瞬間就有了好主意。


    隔天, 他就進宮找到皇帝,跨著臉坐在皇帝對麵唉聲歎氣。


    皇帝執筆的手一頓,終於是放下了,小內侍立刻送上暖呼的茶湯,他喝了一口,道:“有話就說。”


    秦淅再歎一口氣,朝皇帝訴苦:“皇兄,臣苦哇。韻娘那孩子記恨臣匆匆將她遠嫁,還嫁了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這都……她卻不願意回京來,殷氏天天對著臣歎氣,臣這日子都沒法過了哇!”


    說著,偷偷瞄了皇帝一眼,皇帝再喝了一口茶湯,示意他繼續。


    “皇兄,您是知道的,當年要不是皇……咳咳、榮恩侯夫人攛掇,韻娘也不會跟豬油蒙了心一樣把自己的名聲給敗成那樣,若不是她名聲敗了臣也不會讓她遠嫁,最後竟然把她嫁了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害了她一生,都是臣的錯哇……”


    邊哭訴邊偷偷瞄皇帝。


    那意思——您看我這麽慘都是您那多事的妻子所害,您難道不表示表示,補償一下我?


    皇帝放下茶盞,說:“既然是榮恩侯夫人的錯,那便奪了她的誥命,小懲大誡吧。”


    秦淅:“……”


    我襄武郡王雖然紈絝,但是那麽容易唬弄的嗎?


    “皇兄,榮恩侯夫人的誥命奪不奪臣不在乎,臣隻想讓韻娘回京來,好歹看看她母親吧,讓殷氏別老對著臣歎氣就行。”


    皇帝好笑道:“行了,朕知道了,先回去吧。”


    秦淅聞弦歌而知雅意,起身恭恭敬敬叉手行禮,旋即告退了。


    等襄武郡王離開,皇帝想了想,對旁邊吩咐:“去告訴皇後,榮恩侯夫人婦德不修,難為表率,不堪為命婦,奪其誥命。”


    內侍應喏,立刻去坤德殿傳皇帝口諭。


    張皇後在坤德殿聽了內侍傳的口諭,頓覺晴天霹靂。


    “陛下為何要奪榮恩侯夫人的誥命?”坤德殿女官抓著來傳話的內侍問。


    那內侍接過女官暗中遞到他手中的荷囊,捏了捏,很滿意,於是說道:“襄武郡王來跟陛下哭訴長平縣主不願回京見父母。”


    內侍走後,張皇後暴怒地摔東西,女官見狀立刻讓人關了殿門,別讓坤德殿之事傳了出去。


    然而皇帝還是知道了,微搖頭。


    -


    時間走到二月,一道召揚州大都督回京的詔令下來,秦崧終於準備啟程回京。


    刑部也終於上表,細數罪臣秦鴻十條大罪,及其同謀名單。


    “先帝在時,諸兄弟中最寵秦鴻,時時惦念、處處著想,不想秦鴻竟如此辜負先帝,竟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妄圖陷天下百姓於水火,朕甚痛心。”皇帝說著沉默了許久,才接著說:“雖然秦鴻大逆不道,朕卻不能不顧及先帝遺願,就讓罪人秦鴻往後餘生給先帝守陵,以此贖罪罷。”


    “陛下仁慈。”眾臣齊齊行禮。


    皇帝擺擺手說退朝,痛心沉鬱離開宣政殿。


    朝臣魚貫從宣政殿出來,林尊叫住李驥,請他午後過府吃酒,李驥欣然應允。


    秦峻和秦峰皆看向這兩人,一個挑眉,一個斂眉,同時想到一個人——正在回程路上的魏王秦崧。


    秦崧戍邊就是在定國公麾下,兩人早有了師徒之情;定國公唯一的女兒嫁給了東平侯嫡長子,秦崧若真娶了林福這個東平侯嫡長女,那就是完完全全將定國公府和東平侯府都綁在了魏王的船上了。


    兩人感到了巨大的危機。


    走在兩人身後的六皇子秦嶠一貫的默不作聲,他非嫡非長、生母也不是出身顯赫的高位宮妃,一向是皇子中的小透明,哪怕去歲領旨前往萊州征石料的差事辦得不錯,連連得皇帝誇獎,兄長與朝臣也不甚在意。


    但是小透明也有小透明的好處。


    秦嶠下值回到府中,從小伺候他的內侍迎來上,低聲道:“主子,已經安排好了。”


    秦嶠微微頷首。


    半月後,萬年縣一處莊子走水,大火燒出陌生麵孔數百,裏長上報逃戶,萬年縣令一查,此莊疑與太子秦崢有關,頓時一身冷汗,忙不迭將此事上報京兆府,京兆府不敢擅處,立即上達天聽。


    皇帝問常雲生:“你相信秦崢能在朕的眼皮底下藏匿逃戶數百嗎?”


    常雲生道:“太子聽信罪人秦鴻妄言,更重經營淮南。”言下之意就是,太子沒這腦子也沒這能耐在皇帝眼皮底下藏匿逃戶。


    皇帝淡笑了一下,自嘲道:“莫非是朕老了?”


    “大家哪裏老了,正值壯年呢。”常雲生道:“宏圖霸業指日可待,大家可不要說此等喪氣話。”


    “你呀,總是說些好聽的話哄朕。”皇帝笑著虛點常雲生兩下,然後下令:“行了,傳朕口諭讓京兆府徹查此事。察事監也去查查,究竟是誰這麽大能耐,在朕的眼皮底下能藏匿如此多的逃戶。”


    常雲生應喏。


    無論皇帝信不信是否是太子搞事,原本有些偃旗息鼓的廢太子之言再度在朝堂上喧囂起來,幾日朝會接連有朝臣上疏直言太子德不配位、恐失國本,請皇帝廢太子。


    “諸卿都以為該廢太子嗎?”皇帝道。


    朝臣們你看我我看他,皇黨皆保持沉默,吳王楚王派的人自然是激烈讚同。


    這時,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林尊出列,手執笏板對皇帝道:“臣有奏。太子為罪人秦鴻蠱惑,縱容其屬官在揚、滁等州縣橫征暴斂,以致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騰。”說著拿出厚厚一疊奏章,“此乃揚州長史囑托臣呈上禦覽之罪證,請陛下過目。”


    皇帝點頭,內侍立刻下去將奏章接過來。


    聽林尊說話了,眾朝臣頓時心中有數,皇帝不再吊著他們了,真要廢太子了。


    秦峻秦峰努力掩住興奮的表情,終於……終於……


    皇帝看完將奏章放在手邊,又道:“眾卿誰還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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