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酌垂著頭,想不聽都難,那些問題總是不自覺的鑽入她的腦中。


    顯然之前已經盤問過侯府公子的遊曆,話眼子已經越扯越不著邊了,與尤酌想得相差無幾,風花雪月做引頭,畢竟貴公子們飲酒作樂,不談政務,再說這是為侯府公子所準備的迎接宴,自然是要以他為先。


    有人問,“子離兄,少小離家,在外可有紅顏知己?”


    子離是侯府公子鬱肆的表字。


    自來熟的可怕,已經喊上對方的表字了,尤酌記得表字不是身邊親近的人才能喊的嗎,是她記岔了?


    不等正主回答,旁邊有人搶話說道,“林兄這話問得直白,子離兄年歲正好,身邊豈會缺少金粉陪伴,子離兄不妨講講,讓我們也能知曉一些趣聞,大家常居京中,極少有什麽樂子。”


    “哈哈哈哈,馮兄不打自招,這是承認自己已經逛完了梁京城中所有的勾欄花院了?想要子離給你指個好去處?”


    “此言差矣,此樂子非彼樂子。”


    “裝什麽模樣,子離不了解你,我們對你還不知曉?你就是玩慣了京中脂粉,想要換個地方罷了,前段時間聽說,令堂要給馮兄娶妻,莫不是未婚女子入不得馮兄的眼睛,叫馮兄想要逃避出去,借此推脫令堂的好意?”


    提起這事兒,馮其庸滿臉愁容,抬起蓄滿的酒一飲而盡,“沒有這回事情,不過是空懸來風罷了。”


    庸人自擾,要真是空懸來風也不可能成為京中一大趣聞,連街邊討糖吃的孩童都知道,聖上親賜,馮丞相家的長子馮其庸與長公主合善結親,下半月的尾巴,舉行婚事。


    如此重大又全民皆知的事情,馮其庸竟然說是空玄來訪,無中生有?旁邊的幾名貴公子紛紛變了臉色,飲酒作談,要是牽扯出皇家辛秘,話題就有些敏感了,提起這件事情的人假咳一聲,用別的事情扯過此事。


    馮其庸的爹乃是一朝丞相,在場的幾人身份雖然各有千秋,除了平津侯府的貴公子之外,基本沒人能壓過他或者是與他對壓的,自然不能繼續提這件事情了。


    馮其庸抗拒這門婚事的理由不難猜測,長公主合善貌醜無鹽在梁京城是傳開的,隻因為她有個皇後生母,又得皇上寵愛,高高在上養得脾氣,自小便驕橫,在皇城也是大名頂頂的人物,其喜愛養貌美的麵首一事也為人知曉。


    至於長公主為什麽瞧上了馮其庸,也是得益於他的長相。


    馮其庸的玉麵在京中是數一數二的,他風評不怎麽樣,也沒什麽建樹,卻一表人才貌比潘安,不過入宮給丞相送些遺忘在府上的手劄,路過禦書房的時候,被長公主瞧見了,長公主合善已經及笄,丞相官正。


    當晚便賜婚下來,聖諭不可扛,馮其庸能怎麽著,隻能接了這個駙馬爺。


    合善長公主,對他到有幾分上心,竟然為了他譴走公主府裏所有的麵首,繞是如此,馮其庸依然不為所動,他壓根就不愛合善,不說兩人此前從未有過交集,就為她那張磕磣的臉,唉,不提也罷,又是一杯烈酒下肚,酒盞落到桌上的聲音都重了不少。


    馮其庸身後的婢女給他添酒,其他的人不知道怎麽勸,來來回回幾次,一壺瓊漿玉液竟然空了,婢女去取酒的間隙,侯府公子驅使身後的尤酌給馮其庸繼續倒酒。


    馮其庸坐在侯府公子的對麵,中間有舞姬在信步微挪,揮袖舞動間甩出一陣微風,涼風撲在尤酌的臉上,她靈巧避讓幾步,風帶過腰間的長發,墨發拂起一股若有似無的酒香。


    始終心不在焉的侯府白衣公子終於抬了一下眼皮子。


    尤酌給馮其庸蓄滿了酒,就垂著頭返回侯府公子後麵,練武的人對周遭的環境總是很敏感,她能察覺到有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尤酌的反偵能力很強,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對麵的貴公子哥在打量她,還有一道最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尤酌的膚色極白,用冰肌玉骨來形容暫不為過,重要的是她額頭飽滿,發鬢絨毛很多,襯得小臉越發嫩白。


    可惜她低著頭,唯一能窺見的便是帶著水光的唇瓣,還有細細不足一握的綺羅腰。


    身上那層桃粉的紗衣穿比不穿還要誘人,裏麵罩了同色係的內襯,精致的蝴蝶骨,小肩若削成,一雙藕臂瘦而有肉,托著瓷白瓶裝的瓊漿玉液,在仕女圖和身邊白衣男子的的映照下,極像一名不沾凡塵的仙子。


    人站在侯府公子身後,蠢蠢欲動的貴公子縱使有心也不敢逾矩。


    馮其庸身後的婢女是落櫻手下一名喚做鴛湘的三等婢女,她取酒回來發現大多人貴公子目光都落在尤酌身上,再看馮其庸手中蓄滿的酒杯哪裏不知道是尤酌倒的,眼神不僅怨恨了尤酌一眼,又趕緊給馮其庸倒起酒來,這可是丞相公子,要是被他點上了,還有什麽可愁的。


    瓊漿玉液後勁霸道,馮其庸連飲兩蠱,很快便不醒人事了,侯府的客廂房早已準備,侯府公子抬手示意清默送他去客廂房,卻被一個貴公子製止,“我見侯府上的婢女也是力氣足夠的,有她們送去,馮兄想必更願意些,子離便不用差使身邊的人了吧。”


    言下之意誰人不知,無非是想讓馮其庸春宵一刻解解心中的鬱煩。


    君子有成人之美,侯府公子再次揮手,清默退居一旁。


    鴛湘心裏雀躍,得了人幫襯,又得落櫻示意,扶著醉倒的馮其庸往客廂房去。


    走了一個人,氣氛沒有冷卻,反而有漸燃之勢,平津侯府地位尊貴,鬱肆又是獨子,在場身份低些的貴公子,大多與他沒多少交情,今日來不過是為了與侯府交好罷了。


    鬱肆實在不想與這些貴公子周旋,出於良好的修養,他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無論旁人問些什麽桃色葷話,他都開口應了。


    “並無、嗯、好、自然、確是......”,他從不發問,幾個不豐滿的字音回以眾人的問題,偶爾幾聲輕笑溢出,也恰當極了。


    侯府公子看起來不常喝酒,從尤酌的角度望去,他耳廓子後麵的那一抹紅便可以瞧出來,尤酌甚至沒有給他倒過一次酒,他杯中還剩的半杯還是之前的婢女給他倒的。


    他的嗓音清清淡淡,聽在耳裏有些清涼,但因他喝了些酒,顯得暗沉沙啞,聽著就有些燒耳暈熏。


    好聽歸好聽,怎麽有些莫名的熟悉。


    ???


    想了想,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吧。


    又找了幾個話題眼子,鬱肆依然還是不冷不熱的態度回複,貴公子深感沒有意思,早就聽聞平津侯爺將侯府公子送去一道觀清修,如此探來竟是真的?


    眾人相視一眼,試探之意溢於言表,竟紛紛向鬱肆排隊敬起酒來,向真在後麵看著幹著急,公子上次中招就是在那黑心酒坊裏,後遭遇小娘皮之事,如今又來這個瓊漿玉液,向真要不是因為身份不夠格,真是要衝上去替鬱肆接酒喝了。


    尤酌就這樣看著侯府公子一杯一杯喝下肚,耳後紅色渲染的麵積越來越大,已經上升到耳朵尖兒,雖然耳朵被披散的頭發遮掩,但還是會隨著動作傾泄露出來,這一些都沒有逃過尤酌的眼睛。


    她忽然興起,有些想要看看侯府公子究竟長什麽樣?


    他的酒量這般弱,又生在這樣的家世,不加緊練出來,日後必有虧吃。


    對於喝酒,鬱肆的確力不從心,他二十年載養在深觀,道觀裏不允許喝酒,自然不會出現酒,他隨道士修養生性,滴酒不沾,從未接觸過,當然比不過在場的人。


    貴公子自然也發現了這點,眾人沒有為難之意,也沒再給鬱肆灌酒了,天色尚早,又沒什麽好去處,清竹苑裏景色自成,算是少見,談心賞景聽琴樂,度度閑日。


    鬱肆有些困意,近日來的奔波,加上尋人,他壓根就沒認真睡過,酒勁上頭倦意也隨之襲來。


    場上的人不提走,他也不可能將人勸走,或者擅自離席前去休息,隻好強打起精神。


    場中舞姬踩拍跳著,仿佛有無限的活力,這是梁京城內有名兒的水袖甩舞,舞姬身上的淺藍色水袖舞衣也是特製的,伴樂而起,淩風甩袖,再配上妖嬈的步子。


    舞女的自身優勢,簡直不失為一個奪人眼球的美人利器。


    盯著舞女甩袖,鬱肆忽而記起一件事情,他以手托承托,借袖子做遮擋,偏頭打量起身後的桃粉色紗衣小婢女,他沒忽略小婢女去給馮其庸倒酒之時,風帶過來的那股酒香,與在江南酒坊那小娘皮身上的有些相似。


    自一雙素白小靴打量起,一寸一寸往上挪。


    尤酌雖然不高,好歹也是站著的,占了個居高臨下的好方位,鬱肆臨下抬眼看過來的時候,尤酌垂頭低眉順眼正被他瞧個光淨。


    江南那晚的荒唐夜,雖然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


    看不清麵相,場麵一度失控,但有些東西是忽略不了的。


    江南的荒唐夜。


    滑膩的肌膚,那小娘皮滑嫩得像一條狡猾的魚,抓也抓不住,撈也撈不穩。


    一直反釣著他的神經,激起他心底最陰暗的塵封。


    驟雨狂風。


    有些東西藏於黑暗依舊藏不住,他就算想不去銘記也不行。


    也記得對比兩人的身高。


    依著身高來算,兩人比比相對,小娘皮的身高至多到他的下頜骨處。


    比尋常的女子矮一些,但也矮不了多少。


    她骨架小,身上肉乎乎的,就是世上最好的香軟都無可比擬。


    或許是陷入了回憶,或許是酒意的熏陶,他越看越覺得,眼前低眉順眼的小婢女越看越像,江南一夢對他始亂終棄的小娘皮......


    第5章


    尤酌手裏的酒都快握不住了。


    就沒見過這般喜歡打量人的,從旁人的角度望去,鬱肆似乎在假寐,實則他眼明清亮盯著尤酌,不知收斂的目光簡直要把她的周身八道燒出好幾個洞了。


    他要幹什麽?


    尤酌裝作手酸,換了一隻手抬酒壺,順道偷看這侯府公子長什麽樣,順道想要給他一點警告。


    誰知道這麽一眼,差點沒給她送走!!!


    白衣公子眉目如畫,俊美無儔,一雙微微上翹的狐狸眼,眼尾漫著濕潤的霧氣,像是修煉成精的妖精,送走尤酌的不是他的長相,而是他就是在江南被她拗翻的道士......


    她避之不及的仇家.........


    他不是在江南?怎麽到這兒來了,不對啊,他是侯府公子...所以這是他家......她自投羅網了.........


    某小娘皮臉上真是繽彩紛呈,青一陣紅一陣,青的是怕,紅的是那些難以啟齒的記憶又卷土重來了,怪不得她換了地方總是夜夜噩夢纏身,敢情這是千方百計躲到了仇人家裏了。


    這個讓她咬牙切齒,避猶不及的男人,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


    尤酌雙腿發抖,心裏真是又慌又怕。


    她上輩子造的什麽孽,惹了這麽一個禍害。


    鬱肆發覺到她的慌亂,微一勾唇,輕言問道,“你在怕什麽,本公子生得很醜嗎?”


    尤酌撲哧跪下,腦袋挨著地,酒壺舉在頭頂上,“公子舉世無雙,驚為天人,奴婢從未見過比您更好看的人,一時之間望癡了,冒犯公子,請您恕罪。”


    尤酌發誓,她這輩子都沒這麽慫過,除了她師父,她就沒跪過任何人,如今為了明哲保身,鋌而走險方為上策,隻求他別再盯著她看了,那夜黑沉,沒有月光,她故意擊滅了所有的燭火,門窗緊閉,她就不信這假道士能窺探她的樣貌。


    內心雖然有些底氣,尤酌還是很怕。


    被某道士支配了數半月的恐懼,小娘皮表示扛不住。


    亭子裏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包括還在跳水袖舞的姬女,坐在對麵的一名貴公子揮手叫人扯下去,沒了中間的舞姬阻隔,鬱肆這邊被人瞧得那叫一個清明。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


    “公子!”鳶溪匆匆趕來,她其實一直在亭外觀察動靜,畢竟尤酌年齡還小,當差的時間又短,就怕她在這裏出什麽差錯,果不其然,所以見到尤酌跪下來後,鳶溪就上前替她解圍了。


    “公子,尤酌初來乍到不懂事,您要罰便罰奴婢吧,是奴婢沒有教好她府上的規矩,冒犯到您。”


    尤酌抬頭看著鳶溪,揪著嗓子委屈巴巴地喊了一聲,“鳶溪姐姐。”


    鬱肆聽這嬌軟的聲氣不經意挑了一下眉,對她更加格外感興趣了,原因無它,荒唐一夢的小娘皮年歲不大,她雖然剛開始時刻意掩飾,但受不住疼愛時喚出的幾句破碎哼哼,也如她這般稚語,會在無意之間挑起他的引頭。


    鳶溪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別怕,尤酌可算是心定了一些,她再小心一些,老道士應當是不能夠發現她的,拿人要有證據,她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婢女,咬死局麵,他又能如何。


    貴公子在旁邊看戲,想要知道地上的桃紗衣小婢女到底如何招惹了鬱肆的不快,這小婢女樣貌生得不錯,有些活絡心思的貴公子,在心裏打著算盤,等鬱肆發完一通火氣,他再出言替小婢女求情,再將她要過來,人帶出府去,觸碰捏搓,還不是看個人的喜好。


    與尤酌不合的婢女幸災樂禍,樂在唇齒邊,要是尤酌被公子趕出府去,那她們豈不是少一個威脅了,鳶溪因此受罰再被貶二等婢女,清竹苑就是落櫻姐姐為大,她們再也不用多看一人臉色了。


    水榭亭中,氣氛驟然一窒,仕女圖後的琴倌聽到動靜也停下撫琴的手勢,就怕徒然惹怒了公子。


    靜默之中,亭外的絨毛小雨轉成淅瀝點滴,砸在池水裏發出悅耳的叮咚聲,尤酌匍匐在地,身體的曲線越發起伏,紗衣本就遮不住什麽,這樣暴露,叫人看清她整個後頸,和起伏的背/部,再往後去,鬱肆目光停頓在尤酌的腰窩處。


    一聲爽朗的輕笑,比池水的叮咚還要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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