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肆起身從向真手裏取過預春寒的披風,對著地上的尤酌說道,“起來。”


    尤酌聽的清楚,這聲音是對準她的,但鳶溪陪她跪著,她豈能自己就這麽站起來了,充耳不聞罷了,畢竟小婢女誠惶誠恐,害怕得罪有權有勢的主子。


    鬱肆似乎明白她所想,把鳶溪也叫起來了。


    尤酌扮演好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婢女,鬱肆展開手中的披風,給她圍係好,臨了湊近對她低頭一語,展顏笑道,“春風攜寒,多穿一些才是。”


    說罷,也不顧亭子裏鴉雀無聲吃了幾驚的眾人,兀自出亭去。


    尤酌真不知道老道士葫蘆裏賣得什麽湯藥,反正不是要毒死她,就是要讓她的日子不好過就對了,要是眼神能殺人,尤酌已經血濺當場,他這麽做不是要把她推向多人針對的風尖浪口嗎。


    正主兒揚長而去,宴會自然早早散了。


    尤酌沒想好要怎麽說,鳶溪帶她離席,宴會的殘局交給其餘的婢女收拾。


    尤酌心裏想著要怎麽跑路,沒注意到鳶溪帶她回的不是婢女房,而是清竹苑的一個安靜角落。


    “尤酌。”


    “啊!”某小娘皮沉溺於如何全身而退的思路當中,就這麽措不及防的一聲喊,驚嚇了她一跳,神經緊繃的她差點沒被嚇成神經衰弱了,這一天天要都來這麽一出,誰經受得住啊。


    “鳶溪姐姐,我害怕......我隻是生前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就多看了公子幾眼......”一邊說著話,一邊裝模作樣打起害怕的小顫抖來。


    她身上還圍著鬱肆的披風,這披風是男子用的,款式極大,尤酌人很瘦弱,就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物,披風逶迤拖地,越發襯起她的小。


    尤酌伸出一隻手,抓住鳶溪的衣袖,眼框子蓄滿了水汪汪的淚花,“鳶溪姐姐,我娘早死了,我爹也早死了,他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讓我好好活著,我沒有親人,隻認識姐姐你,你救救我吧,公子要是罰我還好,他這樣我好害怕。”


    好害怕這句說的是實話,假道士對她笑得這般花枝招展,她更怕了.........


    鳶溪抬手抹去她眼角噙著將掉未掉的淚珠子,“公子沒生氣,我也沒怪你,你哭什麽?”


    尤酌哭腔哼起軟哄哄的小調子,“我害怕嘛,鳶溪姐姐,公子會不會趕我出去,他雖然現在不說,是因為看在姐姐的麵子上。”


    快把她趕出去吧,求之不得。


    鳶溪被她逗樂了,“我也不過是個婢女,哪來這麽大的麵子。”


    “早些時候聽人說過,公子養在道觀,也算是有幾分好心腸吧,你也不必怕成這樣,他或許真的隻是逗你玩玩,至於你身上的這件披風,想必是因為公子見你衣著清涼,怕你凍著吧。”


    “真的嗎?”尤酌才哭了一會,眼睛就紅得不成樣子了。


    “真的。”


    尤酌想問出府的事情,鳶溪就給她一個大大的定心丸,“你的賣身契是夫人看著簽的,為期兩年,若非夫人點頭,公子也不可能擅作主張將你逐出府去。”


    “真的嗎?”小娘皮麵色帶笑,實則內心老淚縱橫,她真是太感動了,謝了假道士的娘,謝了兩年之期。


    “莫哭了,這披風你親自洗洗就給公子送去。”


    就披了一會就要洗?什麽富貴人家的講究?小娘皮笑得像一朵小白蓮,“好的。”


    宴會上的菜大多偏葷菜,油比較重,鬱肆食素,沒吃幾口菜,他大多數選擇不吃,今日心情不錯,叫向真傳了幾道素食。


    尤酌馬不停蹄洗了披風,用內力把披風烘幹了,趕忙給假道士送去,就怕夜長夢多。


    尤酌將披風對角折得整整齊齊,捧著去敲響了鬱肆的房門,鬱肆休憩的院子不讓婢女守著,尤酌守書房守到晚上,從小路過去沒遇到什麽難纏的人。


    向真剛從廚房端來一些素菜,才端上桌,門就被敲響,他以為是清默去而複返,沒想到是尤酌。


    向真語氣不善,“你來幹什麽?”這個有心機的小婢女,舉止輕浮就罷了,竟然一直盯著公子瞧,長相倒是無辜清純,誰知道內心怎麽樣,自從出了上次的事情,向真對鬱肆身邊出現的女子,是一再防備二防備。


    尤酌伸手將披風遞過去,“公子的披風已經洗好了,奴婢給公子送過來。”


    向真半信半疑,打量了許久,才接過來,“你可以走了。”


    尤酌福了福身子,轉身返回。


    房門關上又被打開,向真不情願的聲音傳來,“公子要見你,進來吧。”


    假道士見她做什麽?


    “愣著幹嘛?沒聽見我說的話。”


    “來了。”要不是地點不合,尤酌真要把他的天靈蓋擰下來。


    垂著頭沒敢多作打量,她走了幾步停在正中央。“公子。”


    鬱肆揮手叫她過來,尤酌猶豫再三還是過去,她主動拿起公筷給鬱肆布菜,“公子,您要吃些什麽,奴婢給您夾。”


    鬱肆無需小娘皮幫忙,叫她進來不過有事要問,他慢條斯理夾了土豆絲,咀嚼下肚之後,才問,“披風你洗過了?”


    尤酌輕點頭說,“洗過了。”


    “披風不薄,今日天氣不好,時有小雨淅瀝,本公子實在好奇,你是用了什麽法子,讓披風在半個下午的時辰就幹透清爽?”


    這披風的確洗了,鬱肆能摸得出來。


    筷子擱下,眸子緊盯著尤酌的臉,似乎不讓她有絲毫的思考空間。


    尤酌嚇得哆嗦,公筷抖落在桌上,提著裙擺跪下來,“公子明鑒,奴婢的確洗了,至於披風幹透的方法,是因為奴婢把披風放在了烘爐房。”


    向真在旁邊罵道,“公子的衣物何其珍貴,你竟然將公子的衣物放去烘爐房!”


    第6章


    也難為向真想要口吐芬芳,因為烘爐房實在不是什麽好地方,而是侯府燒棄廢物的一間房的隔壁房,裏麵溫度很高,許多婢女都喜歡將濕漉漉的衣裳放到裏麵去,不消多久,衣裳就會幹透,方便換著穿。


    三等婢女隻有兩套衣裳,尤酌是個愛幹淨的,三頭兩頭洗衣裳,洗幹淨的衣裳穿在身上,其餘一套衣裳洗了,她也不想拿在婢女房外麵的樹丫上曬,就喜歡往烘爐房鑽,要是掛樹丫上保不齊要被看她不爽的婢女整蠱一番。


    犯不著啊,烘爐房裏沒有燈,每次尤酌都是偷偷摸摸進去,將她的衣裳做了不易被人看見的小記號,再和旁人的混在一起,避免被那檔子總愛找她麻煩的婢女發現,在上麵吐口水,倒餿水之類的。


    她原也是想將假道士的披風洗了,往烘爐房放去,但這件披風的料子華貴,與周圍出現的衣裳顯得格格不入,就怕被人議論,所以她選擇捷徑。


    還了披風不就好了,還要神經兮兮的問這問哪,披風不放烘爐房難不成還是她擰幹的,用內力烘幹這種事情這麽可能說出來。


    小娘皮在心裏好一頓吐槽,樣子卻裝得滴水不漏,她跪下磕頭道歉,“公子,奴婢不知道啊,奴婢的衣裳向來都是往烘爐房裏放的,奴婢擔心您著急穿,就想著快些洗了,烘幹給公子送過來。”


    向真破口大罵,“公子的衣裳披風都是要清澈的水合著皂角清洗,放到太陽下曬幹,最後用香包熏香,你把公子的披風放到烘爐房,那麽髒的地方,披風還能穿嗎!公子的披風是用上好的雲錦織就的,花了不少的人力錢力,都沒穿過一次,就被你給毀了!”


    尤酌跪著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不就是件披風,要真貴成這樣幹脆就別穿了,放在神台上日日供著,也算全了這貴重。


    小娘皮雙肩顫抖,垂下的眼睫生生擠出幾滴眼淚來,“那我.........賠............”


    鬱肆盯著尤酌,向真在一旁繼續詐她,“你拿什麽賠?把你賣了都不夠賠的。你說說你要怎麽賠。”


    “嗚嗚嗚嗚嗚嗚......”


    尤酌小聲啜泣,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裝裝可憐耍耍賴皮吧。


    “公子......奴婢.........”也隻敢小聲喊喊,東西是賠不起,人也不敢看,這老道士長得著實好看,有些不得已的罪孽犯一次就夠了,第二次不敢想,也承受不起。


    那日她是被孫子下的藥衝昏了頭腦,誤惹了不可一世不該惹的人。


    哭聲持續了好一陣,向真頭次覺得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這個小婢女哭起來半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的手袖都濕了,滿臉淚痕,不過向真震驚了第二把,她生得真巧,淚水洗濯了她的臉,她幾乎真的粉黛未施,臉蛋兒看起來很有彈性,她身後有一盞燭燈,燈火給她全身隆了一層金光,眼睛哭得紅通通的,還不收聲,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正在遭受非人的拷打。


    向真轉身無聲詢問鬱肆,公子,還要不要繼續試探了。


    這小婢女貓大的膽子,經不住嚇又膽小,才提著聲氣罵了她幾句,就哭成這個慫樣,能是那個凶悍的江南小娘皮嗎,兩人咋看咋不像。


    清默直言沒把握拿得住那個小娘皮,這小婢女莫說是清默,向真不消動手,她都能嚇暈過去了,弱不禁風的樣子。


    鬱肆好整以暇,拿起筷子又吃了幾口飯菜。


    向真得了授意,將人驅走,“好了好了,公子大度,不與你計較,下去吧。”


    “謝謝公子,謝謝您,奴婢一定離您遠遠的,再也不來您邊上犯事兒了。”


    又嗑了幾個頭,尤酌撒腿就跑。


    假道士,受了她的跪恩,看她不早晚祝他折壽,最好英年早逝,撒手人寰。


    適才尤酌哭得恐怖,時辰長淚水多,鬱肆的菜都冷了,向真問,“公子,屬下重新給您熱熱吧,或者換一些新菜也行。”


    鬱肆也不是真的吃,不過是找用飯的借口,趁機將尤酌譴出去。


    “不必。”


    他本來就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不過心血來潮,幾口下肚,解了那點來潮。


    向真想起正事,“依屬下看,公子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侯府上的小婢女怎麽可能會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娘皮。


    這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事情,未免太過於扯淡,公子派了那麽多人手順藤摸瓜去尋人,她要真是候府上的人,的確可以解釋為什麽撓破頭也找不到她。


    江南離梁京有千裏之遠,誰會想到她躲在梁京。難道說小娘皮不知道公子的身份?


    但這婢女不是啊。


    “哦?說來聽聽,你為什麽覺得她不是她。”


    向真給鬱肆斟一盞金駿眉,“小娘皮熱情驕橫,小婢女性情嬌軟。同樣有一個驕/嬌字,給人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不怕您,一個怕您怕得要死,那小婢女,屬下聲音大一點,她就哭得快斷氣了。”


    茶水剛好,鬱肆喝了一口,良久才說,“萬一這正是她的權宜之計呢,想要誤導我們。”


    今日給尤酌遞披風的時候,鬱肆有心比對了兩人的身高差,小婢女的確比小娘皮矮了那麽一點,增高有法子,若是降矮了,若非縮骨,鬱肆想不到別的法子。


    武功一事,必要找人試試。


    鬱肆接著說,“所謂吳儂軟語,江南美人的腔調大多偏軟偏嗲,小娘皮是地道的江南人,這婢女是什麽時候進府的?她說話時你可有注意到這一點。”


    “公子您吩咐以後,清默已經去找管事的查小婢女的背景身家以及她進府的時辰,至於您說的需要注意的這一點,那日小娘皮擲酒砸門,屬下隻聽到嗬斥一聲,聲音在屬下聽來頗有些字正腔圓,反而不像江南女子的嗓音,還未得見其人,屬下被她一掌擊暈了,再有別的...或許公子......有所印象............”


    怎麽越說越在揭露自家公子血淋淋的傷疤口,雖然如此,向真這話卻真切,畢竟接觸小娘皮更多的還是公子,要想尋人,蛛絲馬跡什麽的線索,主要靠公子提供。


    要是那小娘皮身上有些啥凹凸之類,還不是公子更知道一些。


    提誰誰來,清默拿著一章賣身契敲門入內,將它交給鬱肆。


    賣身契的第一行寫的便是尤酌的名字。


    尤酌。


    賣身契的名字必須是本人親自提筆寫,這兩個字小而秀氣,你就是單看著字也能感受到,書寫這張酒方子的人的認真還有投入的專注。


    簡直比刻在石碑上的還要更加板正。


    向真站在鬱肆旁邊,自然也瞧見了,他嗬笑一聲,忍不住讚道,“果然字如其人!”


    “這也太出入了吧,小娘皮留下的那張釀酒方子,上麵寫的字,實在與這......壓根就是兩個人寫出來的,太不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渣了修清道的侯府公子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梨衣不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梨衣不急並收藏渣了修清道的侯府公子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