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好這種東西,與身俱來。佟辛從小起,就比較偏愛正正規規的男性審美。初二那時,很流行花樣美男子,女生們私下評選校草,一個高三的學霸小哥哥,一個高一的學渣。最後學渣以飄逸的頭發,稀碎遮眼的憂鬱劉海獲勝。


    班上女生的八卦話題三句不離他劉海,好迷人,好神秘,好飄逸。佟辛實在受不了了,歎氣提醒:“就校門口小強叔的理發店,三十五塊錢能燙個半永久。兩人成團還能打折。”


    大夥兒:“切!!”


    佟辛腹誹,有什麽好切的。學霸小哥哥身高體長,濃眉鳳眼,幹淨利落的寸頭走路帶風,比那陰鬱學渣帥多了。


    後來學霸考去國防科大,學校榮譽榜上也用了一張他身披戎裝的證件照。


    佟辛讚不絕口,真是帥得賞心悅目。


    佟辛將雜誌翻到某一頁,入眼的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男模,赤裸上身,黑色平角褲下,一雙結實強勁的腿。他赤腳踩著地,對著鏡頭是酷且高冷的表情。


    佟辛盯了他半天,手指戳了戳男模的臉,“長得也不是很帥。”


    說完就覺得有點違心,霍禮鳴那張臉,夠帥的了。


    手指又下移,停在男模的喉結處。佟辛幾乎瞬間想起了某人同樣的部位。手指跟燒著似的,飛快往下挪。最後停在男模的腹腰上。


    佟辛頓時有些惱火,“也就個子能看,脫掉衣服指不定什麽鬆垮樣呢!”


    “一點都不好看,不好看!”她自言自語,憤憤發泄,妄圖平複心裏的不痛快。


    姐弟戀。還姐弟戀!


    才認識多久就姐弟戀,也太不知檢點了!


    佟辛心裏悶悶的,太入神,以至於有人敲門她沒聽見。而當佟斯年走到身邊時,已經晚了。


    “媽熬了粥,還喝麽?學習也別太辛苦,要注意……”佟斯年一眼看到桌上攤開的雜誌,結實光裸的男模赫然入眼。


    佟斯年的話戛然而止,表情從怔然到深沉,最後有了薄薄的怒意,“辛辛。”


    佟辛嚇得一哆嗦,猛地將雜誌蓋上。


    蓋上了,露出了封麵,這本正巧是去年情人節特刊,封麵照就一男的戴著米奇耳朵發箍,捧著顆粉色大愛心,屁股上還戴了一條狐狸尾巴。


    佟斯年:“……”


    佟辛:“……”


    “不是,哥哥,你聽我解釋。”


    佟斯年反手關上門,勾了條椅子坐在佟辛麵前。痛心疾首地開始長達一小時的思想教育課。


    “哥哥知道,你這個年齡對某種事物很好奇。”


    “但這種違規雜誌,真的不適合成為你的讀物。”


    “辛辛,你成績好,但也不能鬆懈。”


    佟辛始終低著頭,不吭一聲。


    她甚至有些微微走神,想的,仍是霍禮鳴家出現的那個豔麗美人。她渾然不知,自己這個態度,已經徹底將溫和的佟醫生激怒。


    佟斯年控製了一下情緒,說:“如有必要,可以給你安排去上兩性教育課。”


    佟辛:“……”


    佟斯年離開臥室,關上門,說希望她好好想一想。


    室內驟然安靜,像一個紮緊的塑料袋,空氣越來越稀薄。佟辛覺著自己力氣都空了,神遊四海,沒著沒落。她頹坐著,神情空洞地掃了遍臥室,最後停在牆角的紙袋上。


    忘了,霍禮鳴從上海回來帶的禮物還沒拆。


    佟辛好像找到了可以暫時分散神誌的事,三五兩下把禮物打開。不可否認,在拆禮物的時候,那點灰暗失落的情緒短暫被治愈。


    禮盒包裝倒精心,一層層拆開,終見真身。


    眯縫眼,雞窩頭,蒜頭鼻,雀斑臉,兩隻醜到人神共憤的搪瓷娃娃咧嘴衝她笑。


    佟辛的心髒像從九萬高空垂直落地,“砰”的一聲砸得稀巴爛。


    所以,她隻配得上這樣子的禮物?


    —


    霍禮鳴五點多就醒了,冬季清晨天亮晚,睜眼時窗簾不透一絲光,要不是客廳傳來聲音,他以為自己還在夢裏頭。


    門邊放著吉他,吉他邊擺著換下來的高跟鞋。寧蔚赤腳踩地,正窩在沙發裏仰臉閉目。她的煙熏妝還沒卸,累極了,安靜得像一隻病了的波斯貓。


    霍禮鳴有點起床氣,語氣不善:“要麽你就晚點回,要麽就換個工作。”


    寧蔚睨他一眼,昨晚跑了兩個場子,嗓子嘶啞沒恢複,懶洋洋地說:“行啊,你給我錢花。”


    霍禮鳴冷嗤,“憑什麽?”


    “憑我是你姐,給你個機會修複姐弟情。”


    霍禮鳴淡淡道:“別往臉上貼金。”


    寧蔚是真累了,眼睛一閉,不再搭腔。霍禮鳴無語片刻,走過去踹了踹她腳尖,沒好態度地撂話:“走開,別擋我道兒!”


    寧蔚猛地睜眼,眼妝暈染,讓她目光愈發明銳犀利。


    霍禮鳴甩了個背影:“睡客房!”頓了下,“床新買的。”


    從家裏出來,天光蒙蒙亮。東方的雲霧逐漸散開,露出白光輪廓,該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初九,年味散得差不多,路兩邊的紅燈籠提醒著喜慶的收尾。


    霍禮鳴雙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小區外走。快到大門時,恰巧瞧見一小人影。佟辛低著腦袋,拎著個快遞袋,像一團移動的椰香麵包。


    霍禮鳴看了她一會兒,佟辛全然未覺,快撞上胸口了,霍禮鳴才出聲提醒:“走路不看的?”


    佟辛一愣,慢慢抬起頭,望向他的目光先是茫然,然後飄乎乎的挪看別處。


    霍禮鳴微微彎腰,視線與她眼睛平行,語氣不自覺地緊張,“我又惹你了嗯?”


    佟辛撇了撇嘴,“沒。”


    “你生氣就是這表情。”


    “我什麽表情我?”


    “像綠豆冰棒,吃過嗎?硬硬的,特別不好咬,牙齒都能給凍掉了。”霍禮鳴似笑非笑,肩膀又彎下去了些,看著她眼睛,“說說,哪兒惹著你了?我死也得死個明白。”


    這語氣,一聽就是調笑。而調笑意味著不正經與不上心。


    佟辛聽著他的聲音,歡呼輕鬆的,心情卻同夜海中的幽深海藻,悶悶不樂。她想起昨天被佟斯年抓包現場,誤以為她看小黃文。又想起那個不說期盼很久,但真的心有所係的禮物,是那麽醜的玩意兒。


    佟辛喉嚨一哽,低下頭,不看他。


    霍禮鳴愣了愣,頓時手忙腳亂,“不,不是,怎麽還哭起來了?”


    “……”天知道,真的隻是風糊了眼睛。


    但他這麽一問,佟辛還真是心有戚戚地冒出了幾絲委屈。於是便煞有其事地抬起手,印了印眼角,悶聲哼:“沒事。”


    “女生說沒事,那一定是有事。”


    佟辛忽就沉默了。


    這麽了解,一定是很多經驗了。


    心裏頭的兩分委屈莫名被放大,像被水草纏住,使勁拖她往深海墜。佟辛低著腦袋,眼裏真有了言不由衷的濕潤。


    霍禮鳴慌了,一八五的高個兒站在馬路邊手足無措,“別哭啊,待會被人看見告你家長,我真說不清了。”


    “能不哭麽?我請你吃早餐行不行?”


    佟辛鼻尖紅紅的,就是不吭聲。


    霍禮鳴也很絕望,他沒哄姑娘的經驗,沉默了兩秒,說:“答應你,換個工作行嗎?”


    佟辛倏地抬起頭,目光清透澄明,“這可是你說的。”


    “不做鴨了吧?”


    霍禮鳴:“……”


    她熟視無睹地將快遞往他手裏一塞,“走。”


    “幹嗎?”


    “你說要請我吃早餐的。”


    “兩碗粉,一碗牛肉一碗排骨,加一籠蒸餃,蘸醬不放醋謝謝。”等餐的時候,霍禮鳴一言難盡地回頭看了眼坐在窗戶邊的佟辛。


    後知後覺,大概率是被這小妞給套路了。


    佟辛坐得筆直,很規矩,且敏感。隔空察覺到注視,下意識地回望,然後對霍禮鳴心無旁騖地一笑。


    八點鍾的冬日陽光帶著一層毛茸茸,從窗外漏進幾縷,恰巧給女孩兒鑲嵌了一道溫柔的金邊,與她的笑容完美貼合,甚至讓霍禮鳴微微恍然——


    凜冬過去,春天該來了。


    佟辛肚子餓,走過來視察進度。


    不等她開口,霍禮鳴主動道:“交待了不放醋,點了蒸餃,牛肉片多放點。”


    佟辛噗嗤一笑,“哦。”她歪了歪頭,與方才的小哭包宛若兩人,勾著尾音輕輕說:“你好乖啊。”


    她唇瓣微張,看口型,霍禮鳴以為她至少會叫聲“哥哥”“帥哥”之類的。


    佟辛一臉正經,“叔叔。”


    “……”


    霍禮鳴嗤笑,臉湊過去,意味深長反問:“真這麽顯老啊?我十七歲生日的蛋糕還是你和佟醫生給買的呢。”


    佟辛無語,就這麽伸出食指,輕輕戳住他的右臉頰,“十七歲?臉呢?”


    霍禮鳴笑,“臉不就在你手上嗎?”


    對視一眼,兩人都反應過來了。一個飛快收回手,一個漫不經心地挪開眼。


    “早餐打包好了。”老板吆喝。


    霍禮鳴道謝,“多少錢?”


    付完錢,他手機上來了電話,上海那邊的,霍禮鳴頓時嚴肅了些,邊看邊對佟辛說:“排骨那碗幫我加點蔥,不要蒜泥,辣椒油也少放。”


    “你不吃辣?”


    “給人帶的。”霍禮鳴含糊一句,便走去店外接電話。


    女生的直覺總是不講道理的準確,該敏感的時候,一狙一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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