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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礦工人缺酒嗎?


    你聽聽這話問的,幺妹自個兒都不好意思了,趕緊轉移話題,譬如曠工叔叔們平時都怎麽排班的,幾天能上來一次,出來吃飯的機會多嗎,平時缺啥……一溜兒問題,女人逗不厭其煩的給她說了。


    “我家那個喜歡喝酒,但他們上班前是不能喝酒的,上班期間更不能帶下去,連打火機和火柴盒都要沒收嘞!”


    蔡明亮不懂,“為啥不能帶打火機?”


    “因為有瓦斯,易燃易爆氣體呀。”幺妹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蔡明亮一副“崔綠真你咋這麽厲害”的眼神,崇拜而敬佩的看著她。


    幺妹滿頭黑線,如果是沒學過化學的人問這種問題,她還覺著情有可原,他可是她的同年級同學,學過化學還考過試的。不過,她也不會表現出她的奇怪。


    隻是楊麗芝作為多年好友,一瞬間就看出來了,狠狠瞪了蔡明亮一眼,笨死了,這麽笨還這麽愛跟綠真講話,你煩不煩啊!


    老板娘一麵給他們炒菜,一麵有其他桌的曠工叫加菜,加酒,結賬啥的,偶爾還能抽空跟他們聊幾句天,“你們是來看誇富會的吧?”


    “阿姨咋知道?”


    “外頭都傳遍了,咱們市的萬元戶們今兒可是出盡風頭咯!我這是抽不開身,不然我也想去。”


    旁邊桌喝酒的兩個老鄉忙接口問:“啥誇富會?”


    他們在地底下待的時間太久,居然不知道外麵發生這麽大的新聞。


    於是,幺妹幾人又把陽城市第一屆跟風萬人誇富大會說了一遍,繪聲繪色,簡直讓人身臨其境,聽說現在還在遊街,有兩個另外桌的曠工忍不住好奇,趕緊結賬看稀罕去了。


    雖然,他們全都嘖嘖稱奇,聽說“萬元戶”三字興奮得滿臉通紅,可幺妹單看他們穿著就能看出來哪些人會去看,哪些人巋然不動喝酒。穿著幹淨洗過澡和頭的,很可能是會去的,看看人氣也是一種活著的幸福,穿著黑黑的工作服,頭臉沒好好洗刷過的,那就是不打算出去的,隻出來吃頓好的。


    尤其看熱鬧的地方人多,難免還會遇到老鄉或者同村親朋,誰都是要麵子的,所以寧願在這兒喝著小酒聽他們實況轉播。


    “小姑娘快給我們說說,萬元戶都是些啥人?”


    “就跟叔叔伯伯你們差不多的,有的養豬,有的養魚,還有的辦燒磚窯,當包工頭。”


    “幹這些也能成萬元戶?”有個年紀稍長的工人似乎是不信,嘟囔嘟囔嘴,“這我也能啊,我咋還在井裏挖煤呢?”


    眾人哈哈大笑,笑他自不量力,“你祖墳沒冒青煙,再等等吧。”


    男人“呸”一口,“等個屁,真到那時候老子有錢沒命花!”


    於是,幾個人又開始說起最近煤礦上的事兒,誰誰誰病重沒幹了,誰誰誰差點被埋了,誰誰誰沒錢看病勞資科不管之類的,大家有憤怒,有不平,可也無計可施,隻是口頭上聲討一陣,又歸於平靜。


    幺妹聽得津津有味,看來煤礦上的生活真跟黃伯伯說的一樣,工人們最缺的無非是錢和健康,這兩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根源在於沒錢。


    很多塵肺病人的症狀其實都大同小異,黃伯伯當年的症狀比他們嚴重多了,可吃了桔梗煮折耳根,病就好了,那是不是……幺妹眼睛一亮,她知道怎麽辦啦!


    都是正在長身體的青少年,八個菜剛好夠吃,既能吃飽又不浪費。吃完後,時間還早,大家也不去搭公共汽車,就慢悠悠的穿過“人民廣場”往大河口走,路上遇到很多都是看完誇富會回家的。


    大家有認識幺妹的,都問她們家咋沒去誇富會。


    “我們家還不是萬元戶呢,等明年努力努力。”她謙虛而又信心滿滿的說,絕口不提張愛國使的壞。


    當然,普通吃瓜群眾也壓根不可能知道。


    在他們心目中,大河口公社主任可是難得的幹實事的好幹部,整個公社現在陽城市都有鼎鼎有名的,尤其他擔任隊長的牛屎溝生產隊,黑皮西瓜有洗臉盆那麽大,荷蘭豆一茬又一茬……都富得流油了!


    回到家,兩個奶奶正在院裏坐著閑聊,三個年紀差不多的四腳獸正在墊子上爬來爬去,徹底不動的鬧鬧正在葡萄架下的鳥籠裏睡覺,籠門開著,它也不願再飛出來。


    幺妹走過去,摸了摸它毛發幹枯的腦袋,想要再次嚐試給它輸靈力,可再也輸不進去了……小家夥即將壽終正寢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就連大黑也當了一次又一次媽媽外婆曾外婆曾曾外婆後,成了一隻老貓。


    幺妹一瞬間隻覺傷感不已,人生苦短,而她要做的事情那麽那麽多,她必須努力努力再努力!


    晚上,吃過飯,一家人正準備去堂屋看電視的時候,幺妹忽然把幾個大人叫住。


    “啥?給煤礦工人送包?”劉惠大聲喊起來,她已經顧不上別的了,“白送嗎?一分錢也不收的嗎?”


    “對呀。”


    “就算皮包降價了,可也值七十塊呢,咋能隨隨便便送人?”王二妹也奇了怪了,煤礦她知道的,別看工人一個個黑不溜秋怪可憐,可人家工資高呢!隻要不是懶漢,加班加點多幹點危險活兒,一個月能拿到兩百塊嘞!這是多少幹部都望塵莫及的收入,送他們東西?


    開玩笑吧!


    幺妹現在發現,大伯娘和二伯娘相愛相殺多年後,總是能出奇的統一戰線,尤其是涉及金錢問題的時候,那個團結喲!


    “不是隨便送,這次咱們要扭轉皮革廠口碑,絕地反擊。”


    “可跟送皮包有啥關係?”


    幺妹看看爸爸,“萬元戶可以上報紙上電視,那咱們皮革廠也能上。”


    顧學章心頭一怔了怔,“你的意思是,咱們關愛煤礦工人,新聞媒體來采訪咱們?”


    “對!”幺妹眨巴眨巴眼,“馬上過年了,許多煤礦工人回不了家,咱們大河皮革廠就去關心慰問堅守崗位的工人……而且,這事不能咱們自己做,自己請媒體,那樣的話請不請得動另說,就是費用也不劃算。”


    黃柔眼睛一亮,“我們搭順風車,來個免費宣傳。”


    顧學章明白過來,沉思片刻,“這事我給市裏反應,讓市團委工會倡議,到時候咱們積極報名。”


    這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語,跟對暗號似的,其他人聽得雲裏霧裏,繞得頭都暈了,較忙問到底怎麽回事,幺妹笑眯眯的說:“大家別急,過幾天就能知道啦!”


    晚上,幺妹特意給姐姐們打電話,讓她們有時間就提前回來幾天,給家裏幫幫忙。


    春月是過了兩天才知道的,急得打個電話回來“痛罵”幺妹:“小沒良心的,這麽大的事兒咋不叫我?”


    “我這不是擔心姐你回不來嘛,你們那《江湖兒女錄》拍得咋樣了?”


    原來,春月結束委培,回到電視製作中心後,她們單位就一直在規劃籌拍龍葵名作《江湖兒女錄》的事兒,春月不僅在裏頭有個小角色,飾演跟在女配角身邊的丫鬟,還負責演唱片頭和片尾曲,她那嗓音真是太適合唱江湖兒女蕩氣回腸的歌曲啦!


    “我聽二伯娘說,姐你每天拍攝到很晚呢,就不敢打擾你。”


    春月“哼”一聲,“那算啥,全劇年後殺青,我的戲份早結束了。”


    “為啥這麽快就結束?”幺妹不太懂,因為她不像別的小孩喜歡看電視,她隻愛看新聞和報紙。


    “女配角死了,她的丫鬟自然也跟著殉主了唄。”


    “啊?姐你死啦?”


    “唰——”一聲,周圍幾道視線直衝衝射過來,緊張兮兮看著她,幺妹趕緊吐吐舌頭,“說錯話啦,我的意思是姐你演的丫鬟要死呀?誒,好像也不對,不該這麽說……”


    隔著電話,旁邊的人聽見春月那銀鈴般的笑聲,可以想見,電話那頭的她,肯定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嘴邊兩個小酒窩肯定漂亮極了!


    春芽拍著手說:“太好啦!到時候就能在電視上看見我姐咯!”


    “我姐上電視啦!我姐演的丫鬟要死啦!”小彩魚蹦躂著出門,昭告天下去了。


    其他人:“……”總覺著哪裏怪怪的。


    不過,言歸正傳,春月問準備請哪家報紙來報道,幺妹把自己想搭順風車的事說了,到時候市級活動頂多就是能出動省報。


    “既然要絕地反擊,那咱們就來一波大的,來個聲名遠揚,讓全國人民都知道唄!”


    “啥?”


    春月沉吟片刻,斟酌著道:“現在還不確定有沒時間,不行我給我們單位的說說,他們正在籌備春節關注民生,尤其是關愛弱勢群體的新聞宣傳片,到時候要插在春節聯歡晚會前播放,說不定能上新聞聯播,傳播到國外去呢,咱們就……”


    剩下的,幺妹已經聽不進去了,她耳朵裏隻有“新聞宣傳片”五個字!新聞宣傳片是啥?那可是每天新聞聯播後準時播放的國內外發展概況簡介呀,是反應咱們國家四化建設的門戶啊!如果能上新聞宣傳片,那還要啥省報的報道?


    誰還稀罕呀?


    幺妹拍了一把大腿,“哎喲”一聲,興奮得跳起來,原地蹦躂,轉圈圈,她太高興啦!


    她春月姐姐太厲害啦,如果能給他們這次活動拍上去,那簡直就是最好的宣傳,最好的廣告呀!


    當即,她跑出去跟爸媽說好,趕緊把工作安排上。


    向市裏建議由團委和工會在春節來臨之際開展一個關愛煤炭工人的活動,正好能助力陽城市“中華煤都”的申報,這簡直是瞌睡遞枕頭,雪中送炭的政績,誰不要?


    再說了,還是曾經辦過物資交流會的顧學章提的建議,哪怕沒遇上這千載難逢的創煤都時機,市裏各級領導也會慎重考慮的。所以,沒幾天,顧學章就收到了市裏回複,說這事已經交給工會了,市委督辦。


    當然,這隻是一個由頭,對領導班子來說,這就夠了。


    可對崔顧兩家人來說,隻有工會向全市各單位派發慰問活動邀請函的時候,才是他們“出手”的時候!


    最近啊,陽城市可是出了個大大的新鮮事,城裏城外老百姓都在議論紛紛呢,劉惠妯娌幾個買菜回來,說的都是這個事兒!


    “聽說沒,市三紡要去參加慰問活動,給工人們發放春節生活物資嘞!”


    “早知道了,聽說是每人發一把水壺,可真夠小氣的……”王二妹咂吧咂吧嘴,市三紡一年那麽高的效益,一把水壺值幾塊錢?


    “得了吧,目前也就隻有他們廠報名,其他廠都要麽裝窮叫苦等救急,要麽縮著頭看熱鬧呢。”因為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有這麽個活動,不清楚風向的時候,中國人骨子裏的謹慎,讓大家都保持觀望。


    “明兒就是報名最後一天了,估計啊,是沒別人咯……想想也是,誰有咱們家這麽大方,大幾十的皮包說送就送,真金白銀的燒啊!”


    “誰說不是,我今兒都不敢去廠裏,就怕看見那麽多東西我就心口子疼死我!”劉惠“嘭嘭”在胸前捶了兩下,仿佛這樣就能緩解她的心疼似的。


    最近,幺妹把被鄰市報社違約的皮革挑出來,縫縫補補讓林巧珍做了二百個大大的旅行包,樣式十分簡單,就麵包車一樣圓鼓鼓的造型,內裏用鐵絲固定形狀,再安兩根粗粗的黑油亮的皮質手柄就行。


    可也十分時尚,尤其那正麵壓印的一頭大象,任何人看見都知道,這就是大河皮革廠出品!


    送大旅行包也就罷了,這畢竟是“廢物利用”,可她居然還要給每人送一床上好的新疆棉花,還有兩包包裝精美的“塵肺藥包”,每個“慰問包”平均花費五十元,這還是隻算成本價,人工都當白送的!


    要知道,這樣的包在外麵他們能賣近百元一個!


    一瞬間要送出去兩萬塊錢,別說劉惠氣得心口疼,就是崔老太也咂吧著嘴,心情複雜。不心疼那是假的,畢竟這也是兒子兒媳們加班加點做出來的,也花了本錢的,可孫女說的也有道理,想要絕地反義就得付出點代價,找媒體可以蹭白食,可做好事搞慰問?


    那可是要真正落到實處的!


    真正讓那些可憐的煤礦工人得到幫助,而不是假模假樣走個過場,那跟騙人有啥區別?


    唉,算了算了,就當真的是做好事,行善積德吧!


    直到報名日期截止,陽城市工會也隻收到兩家單位報名,一公一私,市委的領導們是既不滿又欣慰。不滿的是全市那麽多家吃財政撥款的單位居然無動於衷,欣慰的是大河皮革廠這樣的私人廠子居然能有這麽高的配合度!


    這就叫覺悟!


    當聽說他們送的是一個特供款皮包,裏頭塞滿了工人們最需要的棉絮和藥物時,領導們不得不豎起大拇指,這就叫良心企業!


    本來,黃柔是想低調行事的,可幺妹卻主張越高調越好,花這麽多錢本意就是要扭轉名聲,不高調哪來的廣告效應?家裏人得了她和春暉的“授意”,果然出去滿公社的宣揚,說她們家要給煤礦工人送溫暖,開口閉口就是“我家送兩萬塊的東西”,可把市三紡臊得不行。


    可胡雪峰那樣的人,對自己沒利的事他是不會幹的。在他眼裏,那些“煤黑子”他路上遇到都不會多看一眼的人,一人送把水壺已經是他給政府麵子了!


    張愛國這幾天心情不錯,他領導的大河口公社出了三十八個萬元戶,是陽城市所有公社裏最多的,可他們大河口的人口卻不是最多的!


    這說明啥?說明他帶領的社員們走上了一條安居樂業發家致富的好路子!


    為此,市委還專門接待了他,著實讓他受寵若驚了一把!前幾天聽說市工會要辦一場慰問活動,鼓勵全市大小企業和個人積極參與,楊發財給他出主意,要不給煤黑子送幾個西瓜,這可是他們一輩子都吃不上的好東西!


    然而,他跟胡雪峰的想法不謀而合,沒好處的事兒不做。那麽多西瓜賣錢可是好幾十上百呢,白白送給煤黑子吃?就他們,也配?


    說真的,他寧願讓瓜爛地裏,也不可能送他們吃!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主任聽說沒?”肥頭大耳的楊發財趿著破布鞋跑進辦公室,手裏還端著一杯濃黑的茶葉水,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個兒去會計那兒討的。


    張愛國眼裏的不屑毫不掩飾,斜著眼問:“咋?你們家母豬上樹了?”


    楊發財心裏暗恨,麵上還得賤兮兮的賠笑,“哪能呢,要真是那樣的稀罕事,那咱們公社不得……”


    張愛國冷哼一聲,“有話快說,我還要去縣裏開會。”


    “主任聽說沒,大河皮革廠要給煤黑子送溫暖嘞!每人送價值一百元的東西,那大手筆喲……”


    “果真?”張愛國喝茶的動作一頓,“一百塊,都有些啥?”


    “一個皮質旅行包,一床上好新疆棉花,還有兩包治塵肺病的藥,藥不知真假,可棉花和皮包卻是貨真價實的,人家把去百貨門市部的采購都甩出來了。”


    張愛國恨得牙癢癢,眼裏的嫉妒都快噴出來了,“挺狂的啊?”


    “可不是,誰不是這麽說的!這不就明晃晃在說他們家有錢唄,送得起這麽多東西,猖狂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不過,主任你說,他們真舍得送兩萬塊的東西?”


    張愛國嗤笑一聲,不答反問:“你聽誰說的?”


    “害,還能有啥,不就劉惠那幾個大嘴巴子?狂得全公社都曉得她們要做好事。”


    張愛國眯了眯眼,“果真是妯娌幾個親口說的?”


    “是嘞!連崔老三婆娘,就不說話那個,還有顧老二家的都在說,我親耳聽見她們說的。”楊發財拍胸脯保證他的消息來源絕對真實。


    張愛國的眼睛愈發眯成了一條縫,據他所知,林巧珍陳麗華跟劉惠那老娘們不一樣,她們平時可是非常低調,甚至在人前從不說話的,怎麽會突然這麽高調?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張愛國皺著眉頭,絕對有問題!


    “主任你說這怪不怪,劉惠那娘們平時買肉多五分錢都要跟人罵街的人,忽然這麽大方,會不會……”


    這話,可真說到張愛國心坎上了,“你說,會不會是她們放?”


    “啥?”


    張愛國站起來,端著茶杯踱步,“你不懂,有些人啊,不想花錢卻想做好人,就會……詐捐。”


    楊發財的腦子從未如此快過,一瞬間眼睛亮得不像話,“莫非他們壓根不想捐這麽多,而是故意虛張聲勢,想弄點兒好名聲?我呸!可真是狡猾啊,看不出來平時老實巴交的人,掛羊頭賣狗肉倒是幹得順手……我呸!”


    張愛國冷冷一笑,“好,掛羊頭賣狗肉是吧?那老子倒是要好好看著,他們能賣出什麽花來!”


    本來,以張愛國的謹慎,他還在想這麽反常有沒有別的可能,可被楊發財一說,他也以己度人,代入了自己。這事要他來辦的話,他絕對是不可能真出兩萬塊的,反正名聲嘛,得到就行了,錢花沒花到實處誰還真管?


    誰會這麽無聊去問煤黑子,到底有沒有給他們送東西,到底送了多少不成?


    崔顧兩家人原來打的是這種主意!


    呸!


    還兩萬塊呢,他們連兩百塊都不一定出,看不出來比他張愛國還狡猾,還會算計啊!


    “主任,這事咋辦?隻要你一句話,我立馬就去剝了他們的好人皮,讓老百姓看看他們嘴臉,看誰以後還說他們好話!”楊發財蠢蠢欲動,難得能抓到他們把柄,一定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張愛國神秘一笑,“別急,爬得越高,摔得才會越慘,咱們先別打草驚蛇,讓他們狂。”


    楊發財怔了怔,瞬間露出一口黃牙,會心而笑。


    有幾個姐姐回家幫忙,幺妹輕鬆不少,所有事情已經計劃好,慰問品是春暉姐姐和伯娘們親自挑選的,票據啥的都在,一清二楚。


    送東西嘛,至少得保證質量,不能別人拿到棉絮一看是黑心的,更不能送他們的藥吃出問題來。


    所以,幺妹準備去找她的獨立合夥人——羅德勝問問,看能不能有辦法保證藥材質量,她相信自己靈力庇護下的藥材肯定沒問題,可難保別人不會動手腳。


    她現在啊,可是有豐富社會經驗的小地精啦!


    “姐姐你去哪兒?”


    “火車站,你幹啥呢?”


    小彩魚跑上來,兩個小馬尾辮一跳一跳的,用她熱乎乎的小手拉住姐姐,“我跟你去吧姐姐。”


    她是老崔家最小的女孩,但卻沒受到萬千寵愛,小時候連媽媽的奶都沒喝過一口,牙牙學語那幾年正是家裏最困難的時候,沒吃過啥好的,甚至連長大過程都顯得那麽……嗯,不聲不響。


    大人們忙著種地,忙著賣小食攢錢,奶奶忙著伺候豬雞鵝,她就在眾人的忽略中迅速的長大了。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是上三年級的小姑娘啦!


    幺妹牽著她,一路蹦蹦跳跳一路想,唧唧喳喳想到啥說啥,跟兩隻快樂的百靈鳥一般,惹人喜歡。


    胡峻就是在這樣燦爛的陽光裏,看著兩隻小小百靈鳥飛過來,春天來了。


    “胡峻你等等我,我腳疼。”身後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著,還跺了跺腳,皮鞋和水泥地摩擦發出“塔塔”的聲音。


    幺妹順著聲音看過來,“胡峻哥哥!”明亮的眸子裏是她滿滿的驚喜。


    甩開小彩魚跑過去,直接一把掛他胳膊上,把腿一縮,吊住。


    胡峻再壯,也耐不住她一百斤的人掛,腳步踉蹌兩下,露出一口大白牙,“又長高了,體重也長了。”


    “那是,我現在可還是我們班最高的,明年說不定就能到一米七喲!”


    這個年代,一米七的女孩可不多見,因為普遍營養不良呀。


    胡峻看她笑得燦爛,心裏的陰霾也不知不覺散了大半,臭屁的說:“今兒來幹啥?接你哥我的架嗎?”


    “哼!胡小峻你個大臭屁!”幺妹撅著嘴,換一隻手臂繼續掛他手臂上,當真是笑顏如花,“我今兒是來辦正事兒的,誰知道你今天回來呀,讓你都不說一聲,大臭屁。”


    胡峻爽朗的哈哈大笑,點著她鼻子說:“小姑娘家家的,整天髒話掛嘴邊像什麽樣。”


    身後的女孩,出神的看著他。原來,他笑起來是這麽爽朗,這麽真實,這麽好看……這個女孩就是他的妹妹吧?


    畢竟,隻有在親妹妹跟前,他才可能如此開懷和真實。


    “小妹妹你好呀,我是胡峻的朋友,我叫代麗芳,你可以叫我麗芳姐姐。”女孩伸出一雙細白的小手,那手腕細得嫩黃瓜似的。


    幺妹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肥爪爪,有點稀罕又有點欣慰的伸出手,“麗芳姐姐你好,我叫崔綠真,這是我妹妹,小彩魚。”


    彩魚已經躍躍欲試,迫不及待伸出自己的小肉手,“姐姐你好,歡迎你來咱們大河口玩兒。”


    代麗芳麵上笑著,心裏卻納悶不已,既是胡峻的妹妹,怎麽會姓崔呢?怎麽又有另一個妹妹?胡峻家不是幹部家庭嗎,怎麽能生三個孩子?


    幺妹剛跟她說得熱乎,胡峻似乎是很不耐煩,把她叫到一邊,正色道:“你有什麽正事?”聽說是要去找羅德勝,立馬安排小彩魚先帶代麗芳回家。


    代麗芳委屈得直跺腳,不小心又讓皮鞋磨到腳踝上的傷口,疼得眼圈都紅了,“我可以跟你們去嗎?我也想看看大河口的風光。”


    胡峻皺眉,“沒啥好看的,你又不是沒來過。”


    代麗芳沒想到他這麽不給麵子,腳踝傷口不止破皮,逗露出血紅的肉來了,心裏的委屈排山倒海湧來,一張白淨小臉瞬間又紅又白又青,像打翻的塗料盒。


    代麗芳長得很漂亮,大眼睛瓜子臉櫻桃小嘴,一頭黑長直秀發披散在肩頭,雪白的的確良襯衫紮進長及膝蓋的牛仔裙裏,精致又洋氣,絕對是千裏挑一的漂亮女孩。


    這不,她一委屈,那張精致的小臉紅得櫻桃似的,引得路過的小青年頻頻回頭。可惜啊,胡峻哥哥是個鋼鐵直男,壓根不懂得憐香惜玉,大臭屁!


    幺妹在心裏悄悄歎口氣,微笑著說:“姐姐你鞋子是不是不合腳呀,讓小彩魚帶你去我們家換一雙好走路的吧,順便再擦點藥,我和哥哥很快回去找你好不好?”


    有了這個台階,代麗芳這才不情不願嘟著嘴放他們走。


    幺妹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的說教:“大臭屁你是不是傻呀,對人家麗芳姐姐好一點兒,人家大老遠的來玩兒,你這地主之誼都不盡……”


    “還有哦,大臭屁,對女孩子要溫柔一點兒,別冷著張臉不理人,不然你會……”


    “會什麽?”


    “會單身一輩子噠!”


    “臭丫頭,能了啊你……”


    少年追著少女,在冬日的陽光下,自由的奔跑,風輕輕的,溫柔的揚起他們黑黝黝的頭發,生怕嚇到青春的人兒呀!


    羅德勝老遠看見他們,眼裏露出羨慕的笑容,他小時候跟妹妹也是這麽嬉笑打鬧的啊。


    他和幺妹合夥開的中藥鋪在三個月前正式開張營業了,暫時掛靠在省醫藥公司名下,約定每年交八百塊管理費。中藥鋪占地麵積不小,足有一千五百來平,前麵門店四百多平,擺滿了一個個整齊有序的藥櫃,貼著一張張諸如“黃芩”“白術”“杭芍(炒)”的字條,幹淨的大理石櫃台麵上還有幾個銅製的藥碾和小秤。


    後麵千來平則是倉庫,存放著他從全國各地倒騰來的藥材,平時有專人看守,櫃台也有一位積年的老藥師坐班,平時生意不好不壞,隻能勉強維持水電費和人員工資開銷。


    羅德勝倒是看得開,他不著急,隨著人們手裏的錢越來越多,對健康的需求肯定也是越來越旺生的,他有耐心。而且,門店零售本來就不是他和幺妹的主要目的,他們想做藥材批發!


    所以,最近他都忙著四處推銷他們的藥材,跑遍了陽城市大大小小的醫院和衛生室,常規藥材推不出去,倒是罕見的長白山人參、山東阿膠、河南淮山、江蘇薄荷之類的道地藥材有市場,已經成了好幾個單子。


    聽說幺妹要包裝藥材,立馬拿出一遝他從省醫藥公司拿來的香囊口袋。每一個都是紅色的布口袋,用金線繡著“恭賀新春”四個大字,是他準備給各位老客戶和親朋送禮專用的。


    幺妹一看就喜歡上了,這麽精致的東西,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最關鍵是它的口子還是個奇妙的繩結,一旦打結後再解開就誰也沒辦法恢複原樣了,哪怕是再心靈手巧的女人都做不到。


    這就可以防止別人偷偷打開做手腳啦!


    幺妹開開心心拿著二百個香囊口袋,當天晚上就把所有藥材裝進去。當然,代麗芳這才知道,她壓根不是胡峻的什麽親妹妹,就是個曾經的鄰居罷了!


    幺妹不知道為什麽,麗芳姐姐對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好像白天還挺喜歡她的,晚上見麵就不冷不熱的,倒是對菲菲貼心貼肺的好,送了她兩條裙子,一盒鴨蛋粉。


    作為青春期女孩,幺妹也喜歡這些東西,但她沒時間羨慕,因為第二天就是慰問的日子了。


    臘月二十九,陽城市的樹被高壓水槍衝洗得幹幹淨淨,兩條主幹道的樹上掛著幾隻紅燈籠,一條條小彩旗迎風招展,徹底放開後的自由市場成了年貨主戰場,家家戶戶滿載而歸。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哪怕是最窮的人家,今年也能買得起一兩斤水果糖,割兩條豬肉回家過年。


    可在黑漆漆深不見底的礦井裏,一群煤黑子們,正在賣力的鑿著,打著,鏟著,機器轟隆著,他們聽不見外頭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雖然聽不見,可誰都知道,今兒是什麽日子,年輕的唉聲歎氣,年長的習以為常,甚至,為了多掙幾個錢還願意主動申請過年下井。


    忽然,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來了”“快上來”,大家拚命搖著升降梯上的鈴鐺,沒一會兒,所有人停工,機器停下,他們站進了升降梯,漸漸的穿過潮濕而洞黑的岩層,出現在地麵上。


    作業班長催著他們:“趕緊回宿舍洗個澡,把身上搓幹淨些,換身新衣服,別老穿著工作服,搞得跟舊社會沒衣服穿的長工似的!”


    正說著,忽然,一把清脆的女童聲插進來:“不用麻煩啦伯伯,你們太辛苦啦,就怎麽舒服怎麽來吧。”


    一群黑漆漆臭烘烘的大老爺們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生怕自己熏到她,拘謹的說:“沒,沒事,我們就……我們回去洗一下吧。”


    “哎呀別愣著,洗啥洗,先拿了東西,待會兒再慢慢收拾。”工會負責人說著,指揮大家去早已安排好的區域入座。


    食堂前的小廣場上,幾十條長長的黑黑的木頭板凳支著,在臨時搭建起來的主席台上,還有工作人員在布置紅色幕布。崔家妯娌幾個從食堂抱出兩筐小碗,給工人們一人泡了一碗熱騰騰的茶水。


    工人們一愣,小聲議論開:“真是來送東西搞慰問的?”


    這消息他們早就聽說了,可大家都不信,誰能這麽好心,百來塊的東西說給就給?


    “估摸著啊,就是擺個樣子,給咱們看一眼,東西還要被收回去。”


    “就是不被收回去,也讓當官的克扣了!”


    對於這樣的經曆和遭遇,工人們沒少聽說。


    然而,讓他們吃驚的是,這次來慰問的人居然還不少,放眼看去穿著樸素而又不失喜慶的,就是外來人員,他們提著一個個貼著紅紙條的水壺,讓念到名字的工友上去,遞水壺,拍照,下一批,遞水壺,拍照……


    “喲,這水壺還真是咱們的啦!剛我問過作業班長,他說讓咱們收著呢!”


    “真的?咳咳咳……”有人激動得咳嗽起來,雖然不值幾個錢,可咋說也是個實打實的物件兒,自己用不上可以提回家給老婆兒女用啊。


    胡雪峰見照片素材采集得差不多了,不願再待臭烘烘的環境中,找個借口溜了,剩下廠辦的人那更是敷衍都懶得敷衍,指指牆角兩大箱還沒發的水壺,“這是多餘的,我們先帶回去了。”


    剩下兩百號工人麵麵相覷,領到水壺的沾沾自喜,還沒領到的風中淩亂……這他娘的跟傳說中一樣啊!


    市工會的臉色不大好看,緊張的看了好幾眼皮革廠的人,見他們沒跑,沒跑,還是沒跑,心裏這根弦繃得越來越緊,恨不得趕緊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先把事兒辦咯!


    幺妹聽見外頭車子停下的聲音,和一聲“啾啾”的畫眉鳥叫聲,知道是春月姐姐到了,趕緊推出大伯,讓他代表廠裏表示慰問。


    可憐的崔建國,除了那年被勞教,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多人,關鍵這些人一個個黑臉黑衣裳,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可把他嚇壞了,戰戰兢兢,磕磕巴巴擠出幾句事先演練了無數次的場麵話……那效果,別提多差了!


    甚至,因為緊張,還說錯了好幾個詞,引得台下人哄堂大笑。工人們沒想到,這位“大老板”跟他們一樣也是農村漢子,這樣的人仿佛更有親近感,更容易散發善意。


    於是,急忙殺到的春月的同事們,拍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滑稽又不失親切的畫麵,農民企業家黑臉漲紅,台下工人哈哈大笑,還真有兩分“過年”的樣子,台上的紅燈籠不再顯得形單影隻了。


    因為這期節目是打算做紀錄片式的,除了幺妹和春月沒有人知道,台下忽然多出來的攝影團隊是哪裏來的,是什麽人。


    終於,在大家善意的哄笑聲中,崔建國硬著頭皮讓大家把東西搬出來,也不念名字,直接讓大家排著隊上來,依次領取。有前麵發水壺的“前車之鑒”,許多工人直接一哄而上,生怕發不到自個兒。


    崔建國也不生氣,也不叫喚,就笑眯眯看著,等所有人都領取得差不多了,記者的素材也采集夠了。


    幺妹想不到,這次的效果有多麽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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