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孺提著兩盒茶餅老老實實跟著明樂進屋的時候,隻看見他大哥一個人坐在屋裏,臨窗看著外頭的街市也不知在想什麽。他老老實實地喊了一聲“大哥”,對方才像是剛注意到他們進來。


    “安姑娘哪?”明樂轉頭看了眼屋裏,明孺聞言也奇道:“對啊,她該不會走錯房間了吧?”


    明和像是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們說的安姑娘是誰,淡淡道:“她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怎麽忽然不舒服?”明孺嘟囔道,但人已走了,也不能再將她追回來,隻好心中憤憤,想著回去山上必要找她好好說說這件事情。


    四人坐在一起用了晚飯,席間明和似乎有什麽心事,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未對明孺春試第四天就被淘汰的事情多加指責,明孺也有眼色,老老實實不敢多說話。四人就這麽草草用了晚飯。


    回山的路上,謝斂忽然問道:“你今天同安……咳,安湛下山時,她可有什麽異常?”


    “異常?”明孺一愣,想到明和說她不大舒服,“來的時候倒是還好,但到了酒樓確實看上去有些奇怪,臉色也不好看。”


    謝斂沉默片刻又問:“明樂曾說覺得安湛有些眼熟,你對她可有印象?”


    “沒有。”明孺搖頭道,“不過我今天同她說話的時候,她對長安好像也很知道,或許她過去在長安城的時候與姐姐遇見過也說不定。”


    謝斂點點頭,二人這時一到了山門。他跳下馬車,對明孺道:“我去趟角樓,你先回金銀台去吧。”


    明孺扒著車窗跟他告別:“那謝師兄別忙太晚,明日的簪花令祝你奪魁。”


    謝斂聽到這句一愣:“你明日不是要替明樂參加,怎麽還祝我奪魁?”明孺聽了好像也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來:“哦,我給忘了。”


    謝斂失笑,揮揮手目送著馬車走遠了,才獨自往角樓走去。


    這個時辰說早不早,說晚不晚。他一個人到了角樓,卻發現今日竟沒有亮著燈。他微微皺眉,順著石階走上去,推開門隻見屋內空蕩蕩的,夜風穿過屋簷,卷起一室的寂寥。


    第57章 西北有高樓二十六


    每年春試最後一天的簪花令大概是青崖間三年裏最熱鬧的一日,因為九宗秘境大小洞天的入口,就在青崖間不遠處的飛瀑旁。


    顧望鄉出現在屋子裏時,發現屋子已經被人收拾整齊好了。床鋪被褥都已疊好,桌案上的筆墨也未動過似的擺成一排,梳妝台上本來就沒放什麽東西,如今更是空蕩蕩的,除了桌上那個疊好的包裹以外,整間屋子如同未嚐有人入住過的模樣。


    “你要走了?”


    窗邊的人聽見聲音轉過身來,看見他微微笑了笑:“不錯,今天就走。”


    顧望鄉皺著眉,安知靈大概以為他還在擔心玲瓏盒的事情:“放心吧,我走之前會把盒子交給季涉。”


    顧望鄉哼了一聲:“我何時說過要托給他了?”


    “那你要跟我一塊下山去嗎?”安知靈失笑,“季涉是個有天資的,你自己心裏也清楚,否則三日之內他修不好那個乾坤匣。”


    見顧望鄉臉色還是鬱鬱,安知靈又歎了口氣道:“如果他打不開盒子,我再來山上找你,帶你下山去找其他人如何?”


    “說得好聽,你下山之後如何還會知道山上的事情?”屋裏的靈體像個賭氣的孩子,背過身去。


    他常常這樣無理取鬧,安知靈往常心情好的時候總會哄著他,但這一回聞言卻靜默了下去。顧望鄉忍不住轉過頭,卻聽她低聲道:“你說的對,我下山之後大概不會再與這兒有什麽瓜葛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無波,聽不出什麽波瀾來。


    “但好在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她輕聲道。


    他仰仗著生前最後一點執念徘徊在這世間,即非遊魂也不是怨靈,他與這盒子一同在人世間長存,執念未解,生靈不滅。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算個什麽。


    顧望鄉撇開頭,又聽安知靈回頭與他笑了笑道:“走吧,去瞧瞧那個簪花令。”


    安知靈今日未打傘,她從屋子裏出來到了飛瀑附近才發現外頭圍得人多,往裏走得人少,心下不免有些納悶。


    還未走到人群裏頭,就聽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兩個男弟子湊在一起說話:“誒,你看,今年方師兄竟帶了個男弟子,倒是出人意料。”


    另一個道:“簪花令帶女弟子才奇怪吧,更何況他們金石宗本來女弟子也不多,這場合若是帶個不會拳腳的姑娘,去了也是拖後腿。”


    這時,他們身旁一個女弟子像是聽不下去,插話道:“哼,你們這麽看不起女弟子怎麽不見你們有資格參加?看不見玄宗、卜算都是兩位師姐拔了頭籌嗎!”


    那兩個男弟子臉上頓時掛不住,也不甘示弱:“玄宗、卜算哪年簪花令拿過第一?來來回回不都是劍宗、易宗,這種比試向來是功夫好精通五行的占上風,你自己看看,便是謝師兄那明家小姐的未婚妻在山上,他的弟子令可給了她?還不就是考慮到最後這日的簪花令。”


    “你怎麽知道就沒給她?”女弟子不服氣道。


    “嗤,”其中一個男弟子譏笑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也敢在這兒振振有詞。你以為這些厲害弟子的弟子令是可以隨便給人的嗎?有望代表門中參加簪花令的弟子,他們的令牌放到金石宗可以炒到多少價錢你也不去打聽一下。春試第一不過是贏了自個兒的名聲,簪花令奪魁可是關乎一宗的臉麵。”


    那女弟子氣結,一時竟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隻得道:“謝師兄今年要帶誰進去還不知道,你們可別把話說得太早!”


    兩個男弟子見她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得意道:“別的不敢說,這事兒還能說不準嗎?你若有膽量,我們不如打個賭?”


    “賭什麽?”


    這時那女子身旁的姑娘拉拉她的衣袖,小聲道:“算了師姐,別和他們一般見識。賭了也沒什麽好處,何況多半要輸……”


    那男弟子耳尖,聽了便得意道:“是不是?今年簪花令誰能贏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謝師兄今年若是帶了哪個師妹進去,明天宗裏的其他師妹們翻遍山頭都會把那姑娘的生辰八字給翻出來,就憑這個謝師兄敢把弟子令給女弟子嗎?”


    身旁一群人聞言哄笑起來,氣得那女弟子一跺腳轉身就走,隻留下其他人在原地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安知靈聽了幾耳朵,一邊感慨這名門正派的弟子嘴碎起來和市井婦人其實也沒什麽兩樣,一邊又不由地有些好奇起這個簪花令到底是個什麽來了。


    飛瀑的岩石旁邊守著兩個弟子,他們身後山路往上有兩座亭子隱在半山腰,隻能看見亭子裏站了幾個弟子,安知靈定睛一看發現站在最外邊的兩個,看身形隱隱像是明孺和季涉。


    季涉不說,明孺可是春試都未過半就被淘汰下來的人,這兩人都在上頭,不免叫安知靈一愣。


    其中一個守山的弟子見她站在前麵遲遲沒有什麽舉動,不耐煩道:“尋常弟子令隻能等在山澗旁,別堵在這路中央。”


    他這麽說,安知靈才想起早先明孺似乎確實同她提過,到了簪花令這天,隻有更高階的弟子令才能進入,不由好言好語詢問道:“如何算是不尋常的弟子令?”


    那守山的弟子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大概對這山上竟還有弟子不知道弟子令的分別感到異常詫異。他還未開口,忽然身後有個聲音不疾不徐道:“怎麽這時候才來?”


    話裏似有不滿,但仔細聽來又聽不出什麽埋怨。守山的弟子一回頭,發現來人竟是謝斂,兩人皆是一愣,可他卻是看都不看旁人,隻望著來人輕攏了眉頭。


    安知靈還沒反應過來,又聽他說:“把令牌給他們。”


    什麽令牌?


    兩人兩廂對望著,黑衣佩劍的男子眉心一蹙:“沒帶過來?”


    安知靈猶猶豫豫的從袖子裏取出他那塊弟子令給他:“你說這個?”


    謝斂卻未伸手去接,而是轉頭示意那兩個弟子。二人心中驚疑不定,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了過來,拿在手上翻查了一番,果然在角落裏發現了那個“咎”字。


    “沒想到這位師妹竟是謝師兄的同行。”剛剛那個衝安知靈嗬斥過的弟子,滿臉尷尬地將弟子令遞回給她,“裏邊請。”


    什麽同行?


    自她到了這地方隻感覺一頭霧水,但謝斂似乎也沒有什麽想要解釋的意思,見她拿回了弟子令便又轉身朝山上走去。


    安知靈站在原地與那兩個弟子麵麵相覷,眼見的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紛紛往他們這兒看了過來,隻得硬著頭皮跟著前頭領路的人一同踏上了上山的小路。


    謝斂領她上了亭子,安知靈才發現這亭子後邊竟還有一小塊平地,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分散著站在各處,差不多竟有近三十人之多。


    明孺站在最外頭,第一個看見了她上來,目光又落在了剛剛走過去的謝斂身上,驚訝道:“你也是今日來參加簪花令?”


    他站在方舊酩身邊,安知靈見了他目光卻閃過輕微的躲閃。


    這亭子裏站了差不多七八個人,有幾個生麵孔,還有幾個熟麵孔,季涉也在其中,見了她眉頭微微一皺。尹賜站在他身旁,目光之中一絲意外轉瞬即逝,隨即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方師兄先前說的人情竟是安姑娘。”


    安知靈將這周圍的環境打量了一番,終於不動聲色地問道:“什麽人情?今日的簪花令又是怎麽一回事?”


    她話音剛落,四周忽然鴉雀無聲,連謝斂都在一旁看了過來,最後還是明孺結結巴巴道:“你……你不知道什麽是簪花令?”他低頭去看她腰間掛著的木牌子,“你借牌子的時候事先沒問清楚嗎?”


    安知靈去墨雲軒借弟子令的時候隻不過是為了接近尹賜,從沒想過什麽簪花令。謝斂與方舊酩見她來到墨雲軒,自然以為她知道春試的規則,方舊酩將謝斂的牌子給她想要借機試探,誰知她絕口不提大大方方就收下了,還以為她另有所圖,沒想到到了這最後一天,才發現中間出了這樣的岔子。


    亭子裏有個高挑豐腴的姑娘忽然笑了起來:“謝師弟看樣子今年是要退出簪花令的競爭了。”


    安知靈轉過頭去,隻見她身穿易宗服飾,想到先前在底下聽那幾個弟子說話,這位想必就是卜算今年的榜首了。


    那女弟子見她看了過來,絲毫也不扭捏,反而對她露出一個大方的笑容來:“不過今年就三個女弟子,我還挺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她想了想似乎覺得有趣,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安知靈不討厭她這樣自來熟的性格,頓了頓還是回答道:“安湛。”


    那姑娘又問:“你功夫怎麽樣?”


    安知靈思索了片刻,謹慎道:“或許比衛師兄好一點。”


    衛嘉玉出身文淵,手無縛雞之力,據說剛入門時,年年劍宗習武一門沒有成績,但是憑著文淵的功課,還是能拿魁首,也是很為九宗一段佳話。


    那姑娘聞言一愣,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招來不少側目,倒是也不怕衛嘉玉看見。但她毫不在意,轉而對謝斂道:“謝師弟你哪裏找的小師妹,倒是撿了塊寶。”


    這山上能這麽拿謝斂開涮的估計沒有十個人,謝斂聞言竟也沒有頂嘴,反而還淡淡道:“秋師姐過獎了。”


    那女子覺得他這反應無趣,又轉頭對安知靈說:“你今天簪花令若能留到三甲之內,就到卜算來找我,報秋欣然的名字,我免費送你一卦。”


    她這話說完,安知靈倒是沒有什麽反應,身旁其他幾個臉上卻是流露出幾分驚訝。卜算一宗的弟子自恃有些本事的,輕易不與人算卦。秋欣然是如今卜算最有天資的弟子,京中不少達官顯貴為能得她一卦都願一擲千金,如今竟鬆口要送素未謀麵的安知靈一卦,也不知是確實看得上她,還是確定謝斂今年當真進不了三甲。


    安知靈卻顯然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而是遲疑道:“多謝師姐,隻是你們誰能先告訴我這簪花令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第58章 西北有高樓二十七


    每年春試最後一天的簪花令是各宗之間爭奪第一的比試,這一天各宗魁首會帶著持有他們各自弟子令的人,一同進入九宗秘境——大小洞天。


    大小洞天是九宗一處靈氣充沛,少有人踏足的地方。因為這當中地形複雜,雖有各種奇花異草,但也不乏各種危機四伏,便是門內長老入內也不能保證十足的安全。因此這地方也可算是九宗一處禁地,隻在每三年一次的春試當中開放。


    簪花令的前一天,各宗宗主會一同入內,根據各宗弟子的長處與短處來設計布置秘境中的機關暗器、陷阱陣法,再由掌門在秘境中放置簪花令牌。第二天參加簪花令的弟子,最先能將藏在秘境中的簪花令取回即可視為獲勝。


    秘境中的簪花令牌一共有三麵,散落在秘境各處,采花者卻有數人,因此在這個過程中,也可通過搶奪他人弟子令的方法來減少競爭者。弟子令放在隨行同伴的身上,這些同伴多半是身手平平的小弟子或者山下的外人,一旦弟子令被竊取,同行兩人便算失敗,可自行離開秘境。


    最先帶著簪花令離開的即為當屆勝者。


    今年的春試,各宗榜首九人,其中四宗已選出首席,另加四人,總共十三人。十三人各帶一人,統共二十六人。


    “那這四宗一下就有了八人,對其五宗豈非很不公平?”


    謝斂淡淡道:“所以另五宗未有首席者,兩人皆配令牌,其中一人令牌被盜,並不直接淘汰。”


    她忽然笑了起來,像是終於有些理解了這個遊戲的樂趣:“所以現如今我就是這林中的獵物,其他人都對我身上這塊牌子虎視眈眈?”


    “你也可以將自己當做獵人,去圍剿其他人。”謝斂撥開前麵擋路的枝條,麵不改色道。


    “那你真是沒挑對人。”安知靈跟著他穿過叢林,“難怪我來時聽說年年簪花令你們劍宗與易宗勝率最高,其他幾個宗門在這種環境裏如何能與你們相比。”


    謝斂故意道:“何時讓我挑了,不是你來墨友軒借的弟子令嗎?”


    安知靈一噎:“誰問你借了?”


    “你有銀子借別人的?”謝斂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安知靈本想說她還能找明孺借錢,但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麵色又黯淡了下來,“明孺怎麽來了?”


    “替明樂來的。”謝斂淡淡道。


    二人在這林中走了不知幾許深,左右都是那些景致。安知靈走到一棵枯樹旁忽然停下了腳步:“起霧了?”這青天白日的怎麽會忽然起霧?


    謝斂左右一看,眼見四周起了霧氣,漸漸彌漫在林間,也停了下來:“應當是入了迷陣。”既然已在陣中,二人也不再往前走,索性在樹邊坐了下來。


    “簪花令比試的不單隻是身手。九宗各有所長,最後一日大小洞天當中往往會設下各種機關陷阱,需要用到各宗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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