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公去的早,如今的宋國公爵位由餘氏的大兒子宋吉繼承。


    身為國公府的嫡長子,宋吉雖然享受萬千寵愛,卻不像他的名字一般吉祥如意。


    宋吉自小便身患重病,尋遍了大夫醫治許久也不見起色,如今更是隻能靠輪椅活動。好在他心情隨和,時間久了也就接受了自己這不爭氣的身子,家中事務便都交給母親主管。


    主母如此大費周章的為宋梁成接風,屋裏院裏的人進進出出,皆是為了庶子忙碌。


    淨檀院裏的聲響不多時就傳到別的院子裏。


    推著宋吉在花園中散步,孫氏忍不住嘀咕道:“小叔不是一月前已經回來過嗎?那時怎麽沒見母親這麽為小叔操心,許是見你這大兒子身子骨不好,想要討好宋梁成來伺候她後半生吧。”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麵色發黑,臥蠶很重,抬手都是顫巍巍的。繡著祥雲的外袍下是他孱弱的身子,仿佛風一吹就能將他吹倒。


    妻子在耳邊抱怨娘親的做法,宋吉也不生氣,他當初看中孫氏也是覺得她性情耿直,不是個會藏事的,不會有什麽壞心眼,可惜也沒什麽眼力見,看不懂虛偽的人情世故,便由他從中調和。


    “母親向來不喜歡三弟,這次辦宴席也是因為宋梁成他派人傳信來了卞京,人人都知道他要回來,母親自然不能裝傻,也趁這機會彰顯我們國公府兄友弟恭,親戚和睦。”


    此時花園中隻有夫妻二人,孫氏直率道:“相公,你就不擔心嗎?若是宋梁成在卞京定居,找我們兒子的麻煩……”


    “不會的。”宋吉堅信道,“三弟他向來對功名沒有貪欲,這才去軍營守了五年的邊疆,憑他自己的本事也做到了將軍的職位,斷不會為了我這爵位找建鄴的麻煩。”


    商人出身的孫氏哪懂什麽人權謀爭鬥,感歎道:“唉,我嫁到你們國公府,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夫人後悔了?”


    “後什麽悔。”孫氏笑道,“隻要相公別讓我同咱們母親一般鬥三鬥四,我就心滿意足了。”


    國公府裏女人的鬥爭,即便是老公爺故去多年,也依舊沒有停止。


    國公府中除了主母餘檀香餘氏是老國公的正妻,還有一位馮玉蓮馮小娘,是老國公納的妾室中頗有手段的。


    因為馮玉蓮給國公府添了一個四姑娘宋煙,現今也在國公府中住著,若是換了一般人家,當家的主君故去,妾室可是要扔到城外莊子裏住著的,馮玉蓮也是沾了自己女兒的光。


    除去主母餘檀香住的淨檀院,宋吉夫婦的安世軒,便是這馮玉蓮母女的聽雨閣,靠著老國公賞賜的莊子和田地,母女二人過得也挺滋潤。


    用過早膳之後,馮玉蓮收拾了些布匹補品給宋煙。


    “煙兒啊,今天你三哥哥就要回來了,趕緊拿上些東西去看看他。”


    宋煙雖然嘴上答應,也收了娘親的東西,心中卻沒那個打算去看宋梁成,他一個外室生的,地位還不如她呢,做什麽要上趕著去巴結。


    火紅的太陽在天空中劃過了一小段弧度,日頭愈高,人影愈短,一隊人馬終於走過城郊,來到了卞京城外。


    熟悉的街景就在眼前,若禾安靜地坐在馬上,盡力將自己隱藏在陸昭的影子裏,實在不想惹人注目。


    前不久回京那次,宋梁成隻在卞京呆了短短幾天,就找借口去了柳州,這次回來可不好再離開了。


    人馬停在高牆院外,宋梁成翻身下馬,陸昭也下馬將若禾扶下來,親兵們牽著馬從側門入府,若禾則跟著宋梁成去了正門。


    莊正威嚴的匾額上赫然刻著“宋國公府”幾個大字,被陽光照到的一角還閃著金燦燦的光芒,隻是看這朱紅的大門便猜得到這府上是多有錢。


    什麽柳州的富商,在國公府麵前簡直小巫見大巫,浮遊之比大鵬,也不若如此。


    跟在兩人身後進府,一路上隻聽的人叫一聲三郎君,宋梁成在宋府中是排行老三,若禾記得在他之上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隻是姐姐已經外嫁出去,府上還有一個妹妹。


    沒有叔叔伯伯一輩,單就這看來宋國公府還算是小的家庭。


    一路上也沒看到宋家大郎和宋家四姑娘,許久未見,若禾都快忘記他們的長相了。


    回到國公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帶若禾麵見主母,府裏多了這麽一個丫鬟,是該跟主母商量商量把她納進府上的名冊裏,不然她的月錢也沒人給發。


    若禾舒緩自己緊張的心情,剛準備跟著進屋就被宋梁成攔下了。


    “你在這兒等著。”


    這是不讓她進門,若禾了然,雖不明白宋梁成此舉的用意,她還是退回去跟陸昭站在一起。


    推門進去,宋梁成恭恭敬敬地對主母行了個禮,然後也不講什麽多餘的客套話直言了,他要收若禾作為丫鬟帶在身邊。


    聽他說完,餘氏和藹的笑著:“若是做丫鬟,總得讓她進來給我瞧瞧,將名字戶籍都確認後才能讓她進府為仆,然後按月給例銀。”


    “不必。”


    宋梁成拒絕道,“我不想她入國公府做仆,她隻是我一個人的丫鬟,例銀我會給她發,不勞大娘子費心。”


    不讓她做仆人也不需要國公府出錢,合著此行前來隻是走個過場。


    餘氏了然,待宋梁成轉身離開的時候,偷偷撇過頭去看到了窗外站著的小丫頭,站在太陽地中規規矩矩,雖然看不清麵容,但看得到她身形窈窕,頗有幾分亭亭玉立、迎風擺柳的韻味。


    這姿色,究竟是個丫鬟,還是個暖床的姑娘呢?


    ——


    從淨檀院出來,一路跟隨宋梁成回到他的住處——庭霜院。


    四周的景物愈發熟悉,高牆綠樹與回憶中的景象逐漸重疊在一起,就在這條石子小路上,她曾挽著宋梁成的手一起走過。


    每次她偷跑出去玩,回來的時候總會被主母打手心,兄長卻不會怪她,隻張開雙臂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滿滿的溫暖,叫她忘卻了那是一個手上沾滿鮮血的國公爺。


    那時年紀小,不懂得避諱,也看不到兄長背後的重壓。


    如今物事人非,她成了一個丫鬟。


    國公府依舊困著宋梁成。


    推開門走進院子裏,沒有吩咐,陸昭便轉身去了自己的住處,隻剩若禾呆呆的跟在宋梁成身邊,走近他的房間。


    一路走來,院子裏整潔幹淨,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安靜的就像個鬼宅一樣。


    院子中央有一棵梨樹,許多年了都沒有結果,春季過去,樹上被綠色的枝葉填滿,地麵一塵不染,亦沒有留下梨花開過的痕跡。


    從樹下走過時,若禾記起自己與兄長月下飲酒,雖然就隻有那一次,也值得她一輩子回味。


    陽光照在屋簷上,落下一片影子,仿佛背離陽光溫暖,邁進屋中便是一片陰暗。


    走進屋裏,轉頭便看見了一桶溫水,是仆人們一早準備了給宋梁成接風洗塵的,自己怎的就跟進來了,若禾悄咪咪的往後退,一隻腳都已經邁出去了,隻聽得宋梁成一聲“去哪兒”,她便不情不願的把腳收了回來。


    宋梁成走近她,扯住她的袖子便將人拉到身邊,若禾仰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兄長,差一點就沒忍住心中的衝動。


    好想抱他啊。


    兄長的腰那麽瘦還那麽結實,抱著一定很舒服。


    色令智昏,若禾差一點就被宋梁成的美貌給收買了,眼下她又被圈住,雖與那日張公子的行為無二,心中卻沒有過多的排斥。因為是宋梁成,她曾經最依賴的人。


    兄長終於忍不住,要認她做妹妹了嗎?


    來吧來吧,我準備好了。


    若禾有些期待的看著他,隻要他說,自己一定會同意的。


    等待許久也沒聽到他發出聲音,沉默拉得愈長,氣氛便愈發古怪。


    宋梁成的心中有無數的疑惑,關於這個女子,他有很多話想問她。


    為什麽想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名還是為了錢。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夢裏,為什麽唯獨她的觸碰叫他無法拒絕。一連串的問題積壓在心底,眼下院中無人正是嚴刑拷打的好時機。


    他想將她按在水中,想用破碎的銅鏡劃破她的手腕,用金絲的流蘇勒住她的脖子,血腥的幻想映照在他的眼中,瞳孔都變得渙散。


    手上還沒使力,耳邊響起了少女稚嫩柔軟的聲音。


    “你的眼睛真好看。”


    “好像有星星落在裏麵。”


    少女傻傻的看著他,雙手背在身後,一副任他處置的乖巧模樣。宋梁成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她竟然會誇自己的眼睛好看,難道她看不出眼中的殺意嗎。


    嚴刑拷打不予實施,宋梁成有了新的想法。


    他碰不得女人。


    很小的時候就有這個怪病,還以為是什麽不治之症,沒想到被小丫頭觸碰的時候卻很溫暖。


    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他伸出手去試探,指間碰到她溫熱的皮膚時,仿佛有一股電流從手指一直竄到後背,就連他沉寂許久的心髒都忍不住加快了起伏。


    你究竟是什麽人。


    男人的手指修長,從少女溫軟的臉頰摸到輕薄軟嫩的粉唇,肆意的感覺著女子肌膚的細膩。


    手下的薄唇如同水靈的蜜桃,輕輕壓下去便感受到它的柔軟水嫩,宋梁成愈發覺得自己是撿了一個寶貝。靈動的雙眸,小巧的鼻子,就連一雙白嫩的耳朵都叫他不由得生出喜歡的情緒。


    兩人之間的呼吸逐漸粗重,升起的溫度讓少女不由得紅了臉,耳垂染上一層粉嫩的顏色,像一片春日裏飄落的櫻花花瓣,想要被他含在唇邊。


    宋梁成微微俯下身去。


    兄長這是……在試探她的忠心嗎?


    用美□□惑,也太過分了。


    若禾的眼神從無知到驚訝,又從驚訝逐漸變得害羞,不自覺便側過頭去。


    發覺女子的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不自覺的轉過頭去躲避他的視線,男人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捏住少女的下巴,強迫她抬頭與他對視。


    “難不成你這張臉,我還看不得了?”


    若禾稍稍斜了視線,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臉頰泛著可疑的微紅。


    “不是……”


    心髒跳如擂鼓,在兄長的房中逗留本就不合禮數,偏偏他還要做些讓外人看了一定會誤會的事……心中惦記著宋梁成不是那樣的人,才勉強擠出了聲如蚊蚋般的低語:“公子不要戲弄我。”


    戲弄。


    她竟如此不諳世事。


    宋梁成鬆了手,後退一步本想轉身離開,又想到什麽似的停在原地,轉過來,對她張開雙臂。


    陌生的動作落在若禾眼中,仿佛是準備許久的驚喜一樣,好像下一秒,男人就要說出“抱我”兩個字,若禾兩步迎上去,雙手環住她肖想已久的腰,緊緊抱住了宋梁成。


    兄長!


    時間仿佛凝固了,她能夠清楚的聽到心髒歡快跳動的聲音,像一隻歡乎雀躍的小鳥上躥下跳。待這份熱情冷靜下來,才聽到被這心跳聲壓住的,被她的臉緊貼著的胸膛下,傳來沉穩的心跳聲。


    抬頭對上宋梁成毫無溫度的眼神,緊皺的眉頭,就差把“死”這個字掛在嘴上了。


    她好像會錯意了。


    第9章


    若禾尷尬的說不出話來。


    宋梁成看都不看她,將人推開,冷道:“更衣,我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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