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岩沒有擇席的毛病,他在哪兒都能睡得著,當年被關寧以非人手段虐待的時候他在泥坑裏都能睡得舒舒服服。


    但今天他在自己的窩卻一秒鍾也沒睡著,基本是閉目養神。


    短短的幾個小時裏發生的事太多,他覺得自己腦子都轉得快冒煙了,扇子扇扇就能順利地煮出一鍋飯來。


    想到飯……他睜開眼睛,肚子有點兒餓了。


    手機上顯示時間是八點多,不過屋裏還是一片漆黑。


    倉庫本身不透光,小屋更是遮得嚴嚴實實。


    “斧斧?”盧岩擰亮台燈,屋裏沒有人。


    他下了床,把槍拿在手裏,貼著門聽了聽外麵的動靜,然後慢慢打開了門。


    倉庫裏很黑,頂上的玻璃窗早封死了,隱隱透進來幾絲光線。


    盧岩站在門口沒有動,借著微弱的光仔細看著。


    最後在一堆舊集裝箱頂上看到了一個黑影。


    “王鉞。”盧岩抬起手,把槍口對準了那個黑影。


    “啊!”黑影動了動,轉過身,“早上好!岩岩!”


    “……早上好。”盧岩把槍收好,“你跑那兒去幹嘛?”


    “放哨,”王鉞很快從箱子頂上下來湊到了他麵前,“你不是說要看看有沒有奇怪的人嗎?”


    “沒讓你在這兒看,”盧岩笑笑,“奇怪的人都到這兒了才看到就來不及了。”


    “哦……”王鉞拉長聲音,也不知道有沒有明白這話的意思。


    “你現在幫我到外麵轉一圈兒看看有沒有奇怪的人,”盧岩指了指倉庫門口,“我洗個臉,一會兒出去一趟。”


    “好的。”王鉞點點頭,很積極地轉身就往倉庫門口跑過去了。


    倉庫的角落裏有個小小的水池,盧岩過去擰開水龍頭,水嘩嘩流出來,黃色的。


    他蹲在水池邊等了能有三分鍾,流出來的水顏色才算是恢複了正常。


    他胡亂地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臉。


    扯著衣領聞了聞,一股子灰塵味兒直撲鼻子,天兒涼了,身上倒是沒臭。


    他回到小屋裏,彎腰把床上的床單揭開,在靠牆那邊的床板上摸索著按了按,最裏的那塊床板輕輕彈了起來。


    他伸手從裏麵摸出了一個小盒子。


    這是他應急的小盒子,身份證,護照,銀行卡,他眾多身份之一。


    拿出銀行卡之後他又仔細看了看盒子裏的東西,但沒再發現像小紙條那樣的信息。


    看來他自己給自己隻留了那張字條。


    字條沒留在盒子裏,而是放在了相對更容易發現的台燈下。


    這是……當初擔心自己會連藏盒子的地方都忘了嗎?


    王鉞圍著倉庫轉了三圈,沒有看到“奇怪的人”。


    他不知道奇怪的人到底具體指的是什麽,不過倉庫周圍根本就沒有人。


    出於謹慎考慮,他又擴大了範圍,飛快地跑著,把附近兩條街都跑了一遍。


    碼頭倒是很多人,有船到了,有不少人和車在等貨,不過沒有什麽人看起來像奇怪的人。


    王鉞跑過牛肉麵店的時候慢下了腳步,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會兒,最後沒忍住走了進去。


    站在別人桌子旁邊看著一個大媽吃完了一碗麵,他才又急急忙忙地把剩下的一半路跑完回了倉庫。


    “盧岩!岩岩——”他往小屋跑一路跑一路喊,他現在已經養成了好習慣,先出聲,以免嚇著盧岩。


    “這兒呢。”盧岩蹲在一個大箱子旁邊叼著煙。


    “我看完了,一直轉到碼頭那邊,還有牛肉麵那裏,沒有奇怪的人。”王鉞在他旁邊蹲下,向他匯報。


    “牛肉麵?”盧岩樂了,“你是覺得奇怪的人會先去吃個早餐嗎?”


    “誰知道呢,”王鉞有點兒不好意思,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是我想進去看看。”


    “再忍兩天,等我弄清是怎麽回事了帶你去吃,”盧岩笑著把煙頭在地上掐滅了彈進旁邊集裝廂和牆之間的縫隙裏,“這幾天我自己都隻能隨便吃了。”


    “嗯。”王鉞點點頭。


    盧岩從屋裏的簡易衣櫃裏翻了件舊外套出來,一抖,撲麵而來的黴味和灰塵頓時彌漫在空氣裏。


    “哎這個味兒……”他把衣服穿上,“你聞到了沒?”


    “沒有,”王鉞往後退了退,“我聞不到味兒,我就看到好多灰。”


    “民工範兒十足,”盧岩笑笑,又從櫃子裏扯了頂帽子出來拍了拍戴在了頭上,轉過臉看著王鉞,“怎麽樣?”


    王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扭頭走出了小屋:“第一次看到你要是這個樣子我肯定不會跟你說話……”


    “巴不得呢。”盧岩也走出小屋,回手關上門,從衣服邊兒上扯了根線頭夾在門縫裏。


    “你說什麽?”王鉞猛地回過頭。


    “我說還好沒穿這樣。”盧岩立馬回答。


    “你穿肯德基和麥當勞的衣服也挺好看的。”王鉞笑了起來,挺高興地挨著他站著。


    走出倉庫的時候,盧岩看了看四周,沒人,路邊鋪著厚厚的落葉,風吹過的時候打著旋。


    盧岩就著風又在自己身上拍了拍。


    其實衣服隻是舊,並不破,拍掉灰之後看上去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


    從這裏去沈南家要橫跨半個城,打車和地鐵是最簡單的方式,但盧岩選擇了公汽兒。


    站短,人多,容易藏也容易脫身。


    王鉞沒有跟著他上車,盧岩站在公車後門,能看到王鉞就在車門外跟著車跑。


    王鉞的步速不算快,但跟上公車的速度卻很輕鬆,還一直扭臉衝他笑。


    盧岩身邊都擠著人,還有倆人一邊一個臉對著他的,他隻能麵無表情地看著外麵跟放風箏似的王鉞。


    跑得還挺歡,*青年歡樂多啊。


    盧岩提前兩站下了車,王鉞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盧岩大致掃了一眼四周就埋頭往前走。


    “我看過啦,”王鉞從他身後追了過來,“沒有奇怪的人。”


    “嗯,”盧岩應了一聲,王鉞這麽認真地執行著他的話讓他突然有點兒感動,“謝謝斧斧。”


    “是去上次那個房子嗎?”王鉞問。


    “嗯。”盧岩過了街,沈南說了要搬家,那麽就說明他有不安全的感覺,這段時間就不會再回公開的住處。


    盧岩到了地方,在街邊的小花壇旁邊坐下了。


    沈南的房子就在麵街這邊兒,從馬路上就能看到他家窗戶。


    窗戶也開著,窗簾也沒有拉,大開著。


    窗台上放著三盆花,兩盆多肉,一盆綠蘿。


    盧岩看著放在兩盆多肉中間的綠蘿,輕輕歎了口氣,還真是出事了。


    沈南調換了三個花盆的位置,這是留給他的信號。


    盧岩拿手機裝著撥了號,對蹲在他身邊的王鉞說:“斧斧,你幫我……”


    “上去看看?”王鉞馬上站了起來。


    “嗯,”盧岩對著電話,“看看屋裏有沒有人,再看看隔壁,樓上樓下的屋裏有沒有奇怪的人。”


    “好的。”王鉞馬上往對麵樓道跑了過去。


    踏進樓道的瞬間,王鉞的步子頓了頓。


    他感覺到了熟悉的東西。


    他回過頭,看了看在花壇邊坐著的盧岩,盧岩還拿著電話,眼睛沒有往他這邊看,低頭看著地。


    是什麽?


    王鉞慢慢往樓上走,熟悉的這種感覺是什麽?


    沈南的屋裏很亂,王鉞站在客廳裏看著四周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東西愣了半天。


    是什麽感覺?


    他在幾個房間裏轉了轉,與其說是感覺,不如說是某種殘留著的氣息。


    不是氣味,他聞不到。


    是感應,他能感應到的曾經熟悉的什麽東西在這裏留下的痕跡。


    是什麽?


    他慢慢走出房間,打算去對麵屋裏看看。


    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下了,王鉞低下頭,這種感覺,讓人害怕想躲開,卻又因為熟悉而覺得安全。


    這是……


    王鉞心裏的猜想還沒有來得及清晰起來就猛地覺得一陣發空,恍惚中四周一下暗了下去,意識漸漸模糊,最後歸於黑暗。


    兩秒鍾之後王鉞抬起了頭,走進了對麵的那戶房子裏看了看,接著是樓上,樓下,檢查了一圈了之後他回到了沈南的屋裏。


    “是你麽?”王鉞站在客廳裏,輕輕打了個響指,屋裏被翻得很亂的書和衣服像是失去了重力,同時飄了起來,然後重新落回了原地,“還要去哪裏?”


    王鉞轉身走出屋子下了樓。


    盧岩拿著手機正在玩遊戲,抬頭看到王鉞從樓裏出來的時候,他輕輕歎了口氣。


    就進屋轉一圈就能把狀態給轉成另一個也夠牛的了。


    “怎麽樣?”他低下頭繼續玩遊戲。


    “沒有人,隔壁也沒有奇怪的人。”王鉞站在他麵前。


    “嗯。”盧岩站了起來,把手機放回兜裏,往對麵走了過去。


    屋裏亂七八糟的樣子讓盧岩有點兒鬱悶,他在已經被翻過一次的東西裏繼續翻著。


    沈南有時間把花盆換個擺法,就有可能在什麽不經意的地方給他留下線索。


    “在找什麽?”王鉞站在門邊問。


    “不知道,”盧岩趴到地上往桌子和沙發下麵瞅著,“你覺得呢?”


    王鉞笑了笑沒說話。


    “沈南被帶走了?”盧岩趴在沙發前的地上,沙發下麵靠近牆角的地方掉了個鑰匙扣。


    這個鑰匙扣盧岩認識,這是很多年前送給沈南的,沈南這樣細心的人絕對不會讓他送的東西就這麽掉在沙發後麵。


    盧岩趴到地上,伸手夠了夠,蹭了一臉灰也沒碰著。


    他扭頭看著王鉞:“幫我弄出來,那個鑰匙扣。”


    王鉞沒說話,走到他身邊彎腰往下看了看。


    直起腰時鑰匙扣像是被人踢了一腳,從沙發下麵滑了出來。


    盧岩看了王鉞一眼,拿起鑰匙扣坐到了一邊。


    鑰匙扣在盧岩手指間慢慢翻動著,看上去沒什麽異常的,就一個普通的金屬小牌,上麵的圖案是一把小刀。


    盧岩看著這個圖案,當初沈南還很不滿意這個鑰匙扣的質量,說你去哪兒撿個破玩意兒就當禮物送人,這是什麽刀?


    盧岩說這是匕首,沈南笑了半天,說像把手術刀。


    盧岩轉著鑰匙扣的動作停下了,手術刀?


    醫院?


    還是……醫學研究所?


    wc?


    沈南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斧斧。”盧岩點了根煙。


    “嗯?”王鉞應了一聲。


    “不是你。”盧岩叼著煙,在煙霧裏看著他。


    王鉞笑了笑,坐到了他對麵的椅子上,慢慢低下了頭。


    幾秒鍾之後,盧岩試著又叫了一聲:“斧斧?”


    “啊!”王鉞像是嚇了一跳似的猛地蹦了起來。


    “走了,”盧岩站起來,“回倉庫,我有話問你。”


    “哦,”王鉞跟在他身後走出沈南家,看著盧岩小心地把門關好,“完事了?”


    “沒有,有些東西我要問了你才知道。”盧岩現在已經能肯定王鉞跟這些人有關係,而自己記不住的那段時間,跟王鉞有關係。


    但如果跟王鉞有關,那麽無論是那個四歲的小王鉞死亡時間還是王鉞自己說的死亡時間,都對不上號。


    王鉞自己說的那個時間,有問題。


    不管王鉞是在騙他,還是記錯了,往後多推半年,就是他最後一次任務失敗的時間。


    怎樣推後這半年……


    沈南說過錄像被人大手筆地動過手腳,對方如果真有這麽高大上,那麽他心裏猛地冒出來的想法就有可能是合理的。


    回到舊碼頭,盧岩在小超市裏買了袋麵包拿回了倉庫。


    “這個好吃嗎?看上去一點也不香。”王鉞看著他手裏的麵包。


    盧岩從袋子裏拿了一個出來咬了一口:“……不好吃。”


    的確是不好吃,他挑的是最便宜看上去最醜的那種,挑個趙薇代言的他還怕王鉞又因為吃不上發狂呢。


    “你要問我什麽啊。”王鉞進了小屋,坐到了床邊。


    盧岩關上門,又靜靜地站在屋裏聽了一會兒動靜,然後才坐到椅子上慢慢把手上的麵包吃完了。


    “你以前是不是經常上網?”盧岩靠著椅子,“看個b站掃掃新聞什麽的?”


    “是啊,”王鉞點點頭,“不過我每天隻能上一兩個小時。”


    “知道*嗎?”盧岩想了半天,找出了一個時間點。


    “*?”王鉞愣了愣,“知道,怎麽了?”


    “記得他什麽時候死的嗎?”盧岩看著他。


    “啊?”王鉞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他死了嗎?好像是死了……被槍斃了對吧?”


    “嗯,什麽時候記得嗎?”


    “……具體時間誰記得啊,我自己什麽時候死的都不知道,”王鉞低著頭,在床上一會躺下一會坐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不過那時天冷了,我記得那時有被子蓋啦。”


    盧岩沒有說話,啪一下打著了手裏的打火機,看著跳動的火苗。


    *死是五月,隻要王鉞沒在南半球呆著就不會是天冷的時候。


    “知道神舟八號嗎?”盧岩又按了一下打火機。


    “不知道。”王鉞搖搖頭。


    “這些都是從網上看到的嗎?”盧岩問。


    神舟八號是十一月上天,他轉了轉手裏的打火機,扔到了桌上。


    半年的時間差。


    嗬嗬。


    嗬嗬。


    “從網上看的啊,q上會彈新聞出來的嘛,”王鉞下了床走到他身邊,“怎麽了?”


    盧岩靠在椅背上看著他,伸手在他胳膊上輕輕劃了一下:“斧斧。”


    “嗯?”王鉞彎下腰。


    “我覺得……不過還不能確定……”盧岩說得有些吃力,“我大概,以前認識你?”


    “什麽?”王鉞的眼睛一下瞪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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