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江元白起身,拱手一抱,饒是殿上諸多王宮貴胄,不得不說江元白氣度華貴,如白鶴振翅一般衣袍簌簌,身量倨傲。


    “朕若是將尚書之女方凝指婚與你,你可歡喜?”


    陳懷柔捏盞的手猛地收緊,孟氏連忙拍了拍她的膝蓋,低聲道,“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隻要你高興,便是跟幼安一樣養十個八個的門客,爹娘沒有二話。”


    方凝的手不斷地絞著帕子,來之前,父親已經與她說好,早先便跟皇上請過旨意,皇上欣然應允,答應會在今日宴上為兩人賜婚。


    滿殿的人都在看著江元白,他一動不動低著頭,並未回話。


    氣氛慢慢變得沉重起來。


    周遭的呼吸聲伴隨著低沉的竊竊私語,方凝心裏越來越緊張,仿佛有一根弦猛然被拉成最大弧度,要斷不斷的折磨著她。


    所有人都在看著江元白,建元帝的眸色逐漸幽黑。


    “臣,歡喜。”


    滿堂寂然瞬間被談笑聲代替,觥籌杯盞,到處都是喜悅的氣息。


    方凝嬌羞的抬起頭來,看了眼江元白,便走上前,兩人站在一起,對著建元帝叩拜謝恩。


    郎才女貌,還真是天作之合。


    三杯兩盞,酒的後勁有些上頭,陳懷柔撐著小臉,雙頰浮紅,殿中戲子唱著娓娓動人的曲兒,水袖似練,幾通甩擺便讓陳懷柔覺得麵前人影綽綽,神思也跟著恍惚縹緲起來。


    “娘,我去外麵透透氣。”孟氏本想跟去,又被太後拉著說話,便由著太後的婢女跟了過去。


    江元白回座,喝了盞紫筍茶,方發覺陳懷柔已經不在席上,心中兀的一空,竟有些悵然若失的失落感。


    “鄉君,前麵便是可供休憩的雅室,你小心腳下。”陳懷柔被人攙扶走進一間布置華貴的房中,她好似沉入夢裏,渾身軟綿困倦,耳邊能聽到嘈雜的笑聲,又像是隔著很遠飄過來的。


    催動著她的睡意,叫那股莫名的情緒愈演愈濃。


    “鄉君,你在榻上睡會兒,奴婢先行退下了。”陳懷柔本想拉住她們,卻又覺得人影若遠若近,看不真切。


    幾盞秋露白,不足以讓她醉酒。


    她抬了抬眼皮,又覺得千斤重,是誰想害她。


    門哢噠一聲合上,陳懷柔咬了咬牙,憑著模糊的意識推倒了塌邊的花幾,聽到碎瓷聲,她摸索過去,找了一片鋒利的瓷片,對準自己的手臂猛地紮了進去。


    疼痛感讓她暫時清醒,她跌跌撞撞去拍門,卻發現外麵早就被人上了鎖。


    就在她轉身想要爬窗的一刹,有人從後麵攔腰將她抱住。


    第9章


    陌生的氣息襲來,那人的下頜壓在陳懷柔的肩膀,迷醉一般的蹭來蹭去,那是一個男人,身高與力道都大過她的男人。


    陳懷柔掙了下,卻發現根本無濟於事。


    她掌心握著瓷片,紮透了皮肉,能聞到濃重的血腥氣。


    “滾。”她幹啞著嗓子,左手摸到發間,悄悄拔下步搖握在掌中,黑燈瞎火,她根本無法辨認此人是誰。


    “鄉君,我會讓你快活的。”他的手開始放肆,甚至伸入腰間,想去試圖解她的絲絛,陳懷柔憑著本能,猛地紮了過去。


    隻聽一聲哀嚎,那人鬆開手,捂著傷口蹲在地上。


    陳懷柔趁機又去爬窗,手忙腳亂中,踢到了椅子,碰到了桌子,她顧不上疼,提起繁瑣的裙擺一掌打在支摘窗上,窗戶動了動,她又想打,忽然聽到那人起身走路的動靜。


    陳懷柔第一次感受到怕是什麽,那是一種又惡心又叫她恐懼的感覺。就像有人在漆黑的夜裏對著自己窮追不舍,偏偏自己抬不動腳,每走一步都跟踏在棉花上一般。


    她急迫的拍窗,就在男人抓住她腳踝的一刹,窗戶哢噠一下打開,江元白的臉出現在麵前。


    劍眉入鬢,俊朗異常。


    陳懷柔鼻子一酸,緊緊扒著他的衣領,喃喃道,“我被下藥了。”


    男人並沒有看見窗外有人,攀著陳懷柔的酥腰將腦袋蹭在她胸口,忽然頭上被猛然一擊,人就直挺挺的後仰過去,連哀嚎聲都沒來得及發出。


    “阿柔,別怕。”江元白的手哆嗦著,若不是夜裏,定能看出那張臉的淒白,他一麵安撫陳懷柔,一麵順勢爬進去,就著微弱的光,從地上撿起陳懷柔的步搖,確認沒有遺漏之後,將她大橫抱起,背著跑向黑漆漆的水池邊。


    有一處嶙峋假山,他小心翼翼的放下陳懷柔,轉頭去水池邊取水沾濕帕子,他拍了拍陳懷柔的臉頰,將濕帕子擠出水撲到她麵上。


    “阿柔,醒醒。”他不敢發出太大聲音,隻得俯下身子,貼著陳懷柔的耳朵輕喚。


    華麗紛繁的衣裳如同絲滑的薄衾覆在她的身上,挺/翹的臀,纖細的腰,還有那嬌嬈婀娜的姿勢。


    鼻間源源不斷傳來她的清香,無盡的燥熱自胸口蔓延,渾身的血液澎湃著加速流淌,像一團火,瞬間奪取了他所有的水分。


    焦渴,難受。


    “江元白?”陳懷柔動了動,艱難的想要支起身子。


    “是我。”江元白見她醒來,連忙扶著她坐起,後背靠向石頭。


    她總算沒有再叫江大人。


    “醒了嗎?”


    “沒有,”陳懷柔意識逐漸恢複,眼前卻還是模糊重影,身上也是軟綿綿的。


    江元白看著她,雲鬢鬆散,發髻間僅剩的步搖搖搖欲墜,一縷頭發垂在耳邊,原本白淨的小臉在此時柔媚動人。


    理智壓下了燥熱,他靠近些,一字一句務必讓陳懷柔聽得清楚,“我必須先回去,否則不知道會有什麽流言傳出。你在此不要亂動,一會兒國公夫人會來接你出宮。”


    他想走,忽然發現遠處一行星星點點竄過,緊接著,方才陳懷柔休憩的雅室,傳來喧鬧的動靜,一陣嘈雜過後,便見幾個小廝抬著一人急匆匆的往院外跑去。


    此時他根本無暇思考幕後之人究竟是誰,不管是誰,這件事不算結束。


    宴上歌舞升平,孟氏左等右等沒有看到女兒,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可想著女兒身手不錯,在宮裏又有婢女跟隨,便也隻得安下心來,與太後敘舊。


    她低下頭嚐了一箸筍絲,卻忽然發現不遠處江元白似乎對她比了個手勢,孟氏咯噔一聲,也不知為何心裏忽然有些忐忑。


    打著如廁的借口,她避開婢女獨自出了內殿,江元白幾乎與她擦身而過,沒做停留。


    孟氏手中多了一個紙條,她咳了聲,悄悄在袖間將紙條打開,匆匆過了眼,臉色驟然大變。


    孟氏折返回宴上的時候,沛國公正在與幾個舊友高談闊論,太後身邊有個婢女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貼著太後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麽,隻見太後眸光立時淩厲充滿殺氣,她擺了擺手,婢女聽命退下,若非孟氏特意盯著,旁人根本沒有發現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京城果真是非良多,人人身披數張皮,也不知哪張是人,哪張是鬼。


    呀呀作響的馬車行駛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已經過了寅時,巷道裏空無一人。


    孟氏心疼的看著女兒,又撫摸著她的發絲,悄悄擦去眼尾的淚。


    沛國公神色肅穆,從找到女兒到現在,一直不曾說話。


    “會是誰,難道真的是太後?”孟氏想起宴上的情形,心中不由憤懣無比。


    陳承弼搖了搖頭,肅聲道,“事情不像表麵看起來這樣簡單,我懷疑有人想借太後之手,謀一己之利。”


    “那會是誰?”孟氏低聲問,不管是誰,若是讓她知道,一定叫他不得好死。


    朝局混亂,陳承弼一時間難以判斷,他回頭看著熟睡的女兒,歎了口氣,“夫人,京城不比齊州,從今日起,我們必須如履薄冰,步步謹慎,”


    他握住孟氏的手,孟氏亦反手握住他,“無權無勢的國公爺,皇上用的順心,可我們更要小心那些懷有目的的小人,直覺告訴我,此事與皇後和貴妃有脫不了的幹係。”


    都是為了奪嫡。


    也都知道無法拉攏沛國公,便想出這種醃臢手段,利用陳懷柔來逼迫,隻要強行娶了陳懷柔,那麽沛國公自然而然會跟他們綁在一起。


    江元白回府的時候,周芮正拄著胳膊在燈下等他。


    門一響,她似受驚一般,猛地睜開眼睛,發麻的胳膊牽扯著她麵色痛苦,豆大的燈燭撲簌簌的拉扯成細長的影子,又慢慢融成一團小球。


    “娘,你為何還不睡覺。”江元白合上門,脫下外衣後,自行走到銅盆前淨手,洗臉。


    周芮撿起他的外衣,掛在臂間,有些疲憊的打了個哈欠,“白日裏我也沒什麽事要忙,本沒想等太久,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你也趕緊躺下,明日休沐,我不叫你起床,你多睡會兒,補補這些日子的困乏。”禮部為了秋祭忙活了數月,方鴻卓將此事交由江元白處理,他自然不敢懈怠。


    一連十日,每日隻睡兩三個時辰,可謂盡心盡力,兢兢業業。


    “好,外麵風大,你穿上外衣再出門。”江元白擦了擦手,扭頭,卻見周芮神色莫測的望著他的外衣。


    他一愣,想起來什麽,兀的順著周芮的目光看了過去。


    月白色的外衣領口內壁,有一處紅印子。


    他腦子轟然一熱,連忙走上前,從周芮手中拿過外衣,別開眼睛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說著,他把衣裳疊起來,放置到床頭的櫃子上。


    周芮蹙眉,“兒子,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


    江元白拉高衣領,下意識的將手覆在脖頸處,神色坦然的笑道,“娘,我有多忙,怎麽會有心思去想那些瑣事。


    你別多想,快去睡吧。”


    周芮怎麽可能不多想,江元白這副禁/欲的樣子有多久了。


    像他這個年紀,正是如狼似虎精神旺盛的好時候,旁人都是嬌妻美妾侍奉左右,他呢,身邊隻有一個江鬆,除了朝事還是朝事。


    他根本沒有其他愛好,日常生活更是簡單到令人發指。


    “你,跟方凝...”周芮猶豫著,問了半句,開始觀察江元白的反應。


    江元白果真一愣,旋即麵上斂起笑意,沉默了半晌,道,“今日皇上賜婚了。”


    周芮心下一喜,也不去計較衣服上的紅印,激動道,“你跟方凝好事多磨,如今既然已經定了下來,那麽我們也該精心準備聘禮,商定納吉納征了。”


    “不急,慢慢來。”江元白如尋常那般冷淡,好似說的不是自己的婚事,倒叫周芮覺出一抹異常。


    她覺得不對勁,兒子性情冷淡,潛心讀書,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動過心,那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麽,領口處的紅印,又是誰的手筆?


    她慢慢合上房門,看著江元白的背影一點點的消失在視線中。


    幾乎在同時,江元白走到鏡前,拉下衣領,靠近頭發的頸項上,有淡淡的紅暈,他的手覆在上麵,想起背著陳懷柔時,她的唇因為顛簸抵在自己的頸項,是柔軟的,帶了她的清香。


    江元白深深吸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像多年前對著她的時候,總是會有莫名其妙的情/欲。


    他不是重欲之人,甚至有些薄情。這麽多年在官場,難免會出入各種場合,旁人喜歡左擁右抱,他卻覺得索然無味。


    樓裏的那些姑娘,一個比一個穿的單薄,嬌軟的皮膚在麵前不斷搖晃,他都能巋然不動,氣定神閑。


    他撿起疊好的衣裳,慢條斯理的打開,上麵的唇印清晰可見,就像她粉紅色的唇,壓在他皮膚時候的溫熱。


    江元白渾身一緊,房中不過多時,傳出一聲低沉的歎息。


    秋高氣爽,湛藍的天空掛著幾片雪白的雲彩,風輕輕吹著,雲彩變幻出不同的形狀,陳睢蹲在簷下,抬頭把發辮捋了捋,屋內還是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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