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媧跟他並排坐在一旁,麵上還算坦然,“為師此生不曾下過廚,因而做的些許不好,在這點上,你比為師強太多。”


    謝安輕笑,“師父隻是沒有做過,但師父十分聰慧,若今日看一遍,應當便會了。”


    她挑眉,他三兩下弄幹淨小鍋,然後準備了新的食材,轉過身來看她。


    禁不住抬手將她微亂的發絲撥到耳後,“師父辛苦了。”他沉沉道。


    盡管他一口沒吃到,還被浪費了大量食材,但是沒關係,隻要她喜歡就好。


    伏媧微微側首,便見他向她伸出掌心,“師父,閑來無事,多少年來,今日才得片刻空閑,不若苦中作樂,徒兒教您做飯吧?”


    “怎麽個教法?”她看著他的掌心,將手搭了上去。


    微微握緊,他從身後將她半抱在懷裏,隻是輕輕攏住,並沒有實質接觸。


    握著她的手抓起了刀,一下一下切著菜,“切片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要恰當,不然就做不好。”


    “等菜準備好了,先在鍋中熱油。”


    他的聲音就在耳邊,伏媧能感受到他懷裏透出的溫度,手臂的堅實,另一手抬起,拍了拍他的腦袋。


    “別湊這麽近,為師不聾。”


    她極溫柔的道了一句,謝安卻心尖一縮,隨後沉默下來。


    等到做好了,伏媧不吃,謝安硬是強逼著自己已經退化許多的胃全部塞下去了。


    “你現在外傷好了,等你再穩固幾天,咱們就要想辦法出去了。”伏媧將自己翻出來的東西又一一給他塞回去。


    謝安默默點頭,“鎮劍之地之前我曾聽說過,有進無出。”


    伏媧笑著搖頭,“胡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東西,鎮劍之地是厲害,可是一力降十會,隻要足夠強大,在哪兒都困不住。”


    *


    蒼霞山腳下。


    一座小小的廟宇興建起來,裏邊擺了一隻長桌,上麵供奉了一位絕色美人,檀香繚繞,煙霧中,美人看著更仙氣了。


    “神女勿怪,咱們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戶戶湊的錢才隻能修這麽大點的廟,”村長跪在下邊歎了一聲,“不過您放心,咱們上的香都是頂好的,瓜果也都新鮮,等在您庇佑下日子過好了,再給您修個更大的廟。”


    “還望神女保佑!”


    一個月前,為了躲避叔伯賣了妹妹,村東頭的二小子抱著他那妹妹跑進蒼霞山深處,結果在裏頭發現了神女的蹤跡。


    隨後他偷偷跑回來把這事告訴了村長,村民們悄悄觀察一陣子後發現,真神奇了,神女周圍還真是青蔥翠綠,這要是到了村子裏,得帶來多大豐收啊。


    不過神女身邊還有個怪物守著,白天在,晚上就離開。


    於是想來想去,反正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幹脆,村長大手一揮,青壯年們一天時間就修了個小廟出來,趁著晚上上山,去偷神女。


    結果等他們嚐試接近洞口才發現,壓根進不去!


    最終,隻有那二小子能進去,於是他想盡辦法把神女的軀體給弄了出來,周圍的陣盤靈石,雜七雜八的,包括誅邪,都被他一晚上七.八趟打包弄走了。


    村民們自以為有神女所在,妖物不敢侵犯,抬著伏媧一溜煙下山,供在了小廟裏頭,天天燒香拜。


    神奇的是,小泉村的田地還真的豐茂了起來,那些稀稀落落的莊稼,肉眼可見的變得更加健壯,連村頭那棵枯了大半的核桃樹,也重煥生機,長的是鬱鬱蔥蔥。


    甚至是生病的老人孩子們,都離奇的好了起來。


    於是他們對神女越發恭敬,就等著再過一月把收成換些銀子,給神女修個更好更漂亮的廟。


    但此時的溫寂洲,卻已經到了半瘋狂的狀態。


    燈下黑使他完全沒想過伏媧還在蒼霞山,而修士的天性和魔族自帶的高傲,也讓他沒有想過這事是凡人幹的,畢竟他那層層防禦不是擺設。


    所以他覺得是伏媧醒了,然後自己離開了,要不然誅邪不會也同時消失,除了她,還有誰會讓它沒法反抗的走?


    溫寂洲很惶恐,他不願想象是伏媧厭恨魔族,生氣他的欺騙,所以她舍棄他了,不要他了,她直接就走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神女無心


    紅色光芒掃過, 撲上來的妖尾便被斬斷。


    黑血隨之撒出去,染濕了大片黃沙, 跟著發出滋滋的聲響, 半截綠尾也掉在了地上, 不甘的動了兩下。


    呲著四顆尖牙的男人, 麵上布滿了綠色的詭異花紋,此時痛的在地上翻滾尖叫。


    謝安神色冷淡,第一時間護著伏媧躲開黑血,盡管她現在是靈魂狀態。


    這條蛇妖是鎮劍之地的中等妖怪,不過作惡太多, 迷惑凡女采陰補陽,末了還吃人,有個老頭兒的獨女因此死亡,為了報仇, 老頭跋山涉水, 曆經艱辛來到了懸山寺腳下, 跪求高人捉妖,一句說完,便氣絕了。


    懸山寺主持便派了人將他捉了扔到了鎮劍之地受苦。


    鎮劍之地之所以有進無出, 便是因為在其中沒有靈氣, 根本修煉不了, 長期下去,便會一點點枯竭、饑餓,每個月的酷刑卻不減, 自然,妖魔們死的越來越多。


    不過因此,妖魔們便想出了別的法子,吞噬其他生靈血肉來維持生命補充靈力,蛇妖也是其中之一。


    伏媧神色冷淡,這樣的小妖她甚至是多年都沒見過了,因此並不在意。


    “看來你的精血藏不住了。”她隻道。


    蛇妖找上門便是因為這個,這一片是他的地盤,他聞到了味道便過來了。


    謝安抿唇,看著手臂上剛被劃開的傷口,此時已經好了,這是獨屬於魔神的能力,要不然當年的修真者,也不會將上任魔神囚禁在懸山寺鈍刀子割肉一點點磨了。


    兩人暫時歇息在蛇妖地盤,還未散掉的蛇妖味道還能勉強掩飾一下氣息。


    “師父。”他背靠著石頭,望著灰蒙蒙的天,莫名喚道。


    伏媧坐在石頭上,垂眸便看見他清冽的眼底,“嗯。”


    “我……”他遲疑了,“是不是讓您失望了?”


    他成魔了,魔神精血已經骨肉相融,她身為正道象征,出了這裏,恐怕再也無法與他來往了。


    輕輕一聲笑,伏媧動了動腦袋,“沒有。”


    她早就知道最壞的結果,哪來的失望。


    “那,若有朝一日,我與師父對立的時候,師父會不會……殺了我?”謝安些許緊張,他也不知自己想要個什麽答案。


    “你知道你祖師,雋息啊,”微微眯起眼,想象那個人的樣子,“他跟墮魔大戰的時候,最終抵抗不得,墮落成魔。”


    伏媧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起了往事。


    謝安驚訝,在修真界流傳的英雄故事裏,那些去往域外的人,個個都英明神武,沒想到……


    “墮魔是三十六天魔之一,排行第二,第一是欲.魔,”伏媧垂眸,“世間沒有絕對的無敵,不過是一物降一物,天道循環而已。”


    謝安抬手,握住她冰涼的指尖,伏媧又道:“第三嘛,便是為師的老對頭,色魔。”


    “你莫要看他蠢,可當時戰場之上,他有破天相助,那些老怪物們對為師有那麽點心思的,都犯了色,隻能被他屠戮,也就是為師克他,才能屢次殺他。”


    “這世上的人,愛美之心乃是天性,魔鬼稍一引導,便輕易成了愛色,這便是色魔的道。”


    “墮魔和欲魔,是從人心中誕生的一對雙生子,墮落和欲.望,是神也抵擋不了的,他們可以激勵,也可以罪惡,亦正亦邪,擁有陰陽兩麵。”


    “雋息墮落成魔,但他心中仍有自己的信念,他並不因為仙或是魔就變了,那時為師方才明白,魔也罷,仙也罷,都不過是道不同,人還是那個人。”輕輕垂下眼睫,她無比後悔,曾經因為雋息墮落而不原諒,她認為雋息變了。


    “師父,都過去了。”謝安有些無措,抬起手撫上她的眼。


    “你祖師成為了墮魔的陽麵,墮魔陰麵將當時的八成修真者化為魔鬼,他一己之力又將他們轉化回來,然後與對方同歸於盡。”伏媧從沒想過,萬物皆道的理解會來的那麽深刻,用雋息血淋淋的例子,讓她此生難忘。


    雋息臨終時卻想開了,褪去了魔的樣子,成為了真正的仙,可也僅有一瞬,留下了遺言,他便灰飛了。


    他說他不曾後悔墮落過,因為他終於勇敢的承認,他愛著伏媧的母親,傾慕多年不曾忘記,雖然對方那時已有丈夫,可他記憶深處,還記得那年大雪紛飛,仙人兒一般的女子,走到他麵前,眼眸染笑,肯定了他的努力,她說她敬佩他的選擇,她相信他一定會成功,希望他能夠繼續走下去,隨後贈予他一粒延壽丹。


    這世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他最微末時,給予肯定的人,發自內心的鼓勵和信任,對他來說,多麽寶貴啊。


    伏媧與她母親很不同,她太倔強太傲然太冷酷,雋息是把她看做女兒來守護,半生都用來報答知己。


    收回思緒,伏媧輕笑了笑,莫名歎了一句,“也不知情愛這件事,到底有何魅力,讓人癡傻愚蠢,舍命也無謂。”


    謝安眼眸閃了閃,兩手包住了她的手,“師父……想試試嗎?”


    伏媧笑著搖頭,答的幹脆,“不想。”


    “明知它會影響為師,本座又不傻,幹嘛犯蠢?”


    謝安也笑,不再提這個,轉而問,“那欲.魔呢,第一的話,更難對付吧?”


    “是啊,欲.魔很強大,也是他,成全了為師。”


    “域外戰場每一個人或魔,心中都有勝利的欲.望,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身邊的老怪物們,一個一個的死了。”


    “就剩下為師和懸山寺的知行老和尚,在被吞噬的時候,知行歎了一聲,他說他做不到無欲無求,因為他內心深處,還渴求著研習佛法,傳播佛道,渴求懸山寺千秋萬代。”


    伏媧抬指拂過謝安的臉,“但他說本座做得到,眾生無情道,就是在那個時候,大成的。”


    她的道圓滿了,欲.魔被她終結,或許他還活在千千萬萬人心中,但已經不成氣候了。


    所以,時至今日,她心中隻有平靜,便是飛升、生命、死亡,都並不在意,無欲無求和情感並不完全相同,她會怒會笑,會懷念會悲傷,隻是太多東西都不在意了。


    謝安呆滯了,他也不知怎麽回事,眼眶漸漸漫上酸澀,一點殷紅泅開,眼底結了一層水汽。


    握緊她的手,他緩緩問,“所以,師父此生都不可能愛任何人?”


    “此生,都不可能了對嗎?”驟然意識到這件被竭力掩蓋的事,他喉頭幹澀。


    伏媧抬手遮住他的眼,聲音仍然溫柔,字字如刀,“對,不可能了。”


    他想起她說的話,他拜她為師,是她的責任,僅僅是,責任。


    “師父愛過人嗎?”被她遮了眼,看不見她眼底的淡漠,他還是難過,他不知道自己怎麽還在問。


    “愛過的,你兩位祖師,是我此生摯友,你師祖師祖母,為師爹娘,是我至親,過往悲傷歡喜,都不曾遺忘,隻是越往後,太多事情就不必在意了。”


    “我對師父來說是責任,不是愛嗎?”他愈發冷靜。


    “傻瓜,什麽樣才叫愛呢?”伏媧問住了他,“至少為師可以告訴你,若你成魔,為師不會想傷害你。”


    他忽然醒悟,“你是故意的,你知道了。”


    她知道他愛她了,所以故意告訴他,伏媧沒有否認。


    “在我未曾覺醒的時候,你從來不曾這樣,這一次,你卻無比清楚的告訴我這個事實,是因為,你知道,從這裏出去之後,你我不再是師徒,你不願我的心思……”他這樣道,握緊了她的手貼上眼眸,不願拿開。


    “本座曾經想,把你二人留在身邊,悉心教導,或許便可以改變一切。”伏媧輕輕的撫摸他的腦袋,“但現在發現,有些事該來還會來,你們應當去做你們自己的事,為師不該將你們困在身邊,剝奪你們的自我。”


    “或許不那麽刻意,一切才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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