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常朝的日子。按照大趙祖製,六品以上的京官都必須參加。


    陸闊乃六品的國子監司業,剛好就在此列,雖然身上有傷,但他還是天沒亮就趕到了宮門口。卯時,百官們按照次序排隊,文武大臣位列兩班,由掖門依次入內。


    陸闊官職不算高,隻能站在殿門口的位置,放眼望去,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好在他個子高,前麵發生了什麽,哪些官員出列奏事他都能看見。


    不過若沒人刻意提高音量,他是聽不到什麽的。


    陸闊正有些出神地想著在北鎮撫司翻看到的卷宗內容,就看到永平侯忽然走到禦前跪了下來。


    大殿後麵很快就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陸闊豎起了耳朵,聽到身旁兩個刑部的給事中正小聲討論著——


    “永平侯是在請罪呢,好像是為了自家兒子。”


    “哪個兒子?是沈老四嗎?他這次又闖了什麽禍?”


    “還不知道,前麵的人還沒把話傳回來。”等了片刻,聲音又響了起來,“不是沈老四,是沈老二,那個在吏部任職的庶子。”


    沈仲謙?


    陸闊心裏一動,倏地就想到了趙沅嘉:她不就是在暗中調查這個舅父嗎?


    看著跪在殿前的沈家父子,建興帝不由得蹙起了眉心,又狠狠剜了一眼佟修年。


    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佟修年如芒在背,昨晚的事是出了那麽點小岔子。他沒想到沈二的外宅居然還有身手那麽好的護院把守,派去的人不僅無功而返,還打草驚了蛇。


    他本想著那蘇家女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自縊身亡”,就會製造一個這是沈仲謙心虛要滅口的假象,那到時候沈家就更難說清楚了。


    早知道就不多此一舉了。


    “還請陛下降罪!”永平侯叩首說道,態度極是謙卑。


    “侯爺不必如此。”建興帝的麵上一片和煦,心裏卻一陣冷哼:真是老狐狸!嘴裏說著請罪,其實句句都在為自家兒子開脫。


    又如此坦然的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清楚了,不遮不掩,反而顯得自身問心無愧,大家也隻會覺得沈仲謙隻是犯了識人不清的小錯。


    那他又要如何把沈仲謙,把沈家拖入工部貪墨的案子裏?又要如何製造沈家與朝臣的對立?


    建興帝有一種堵得慌的感覺。


    每次都計劃得好好的,臨到一腳總是出錯。他壓著一肚子怒火,麵上卻還要作出安撫的姿態,以顯示自己對沈家的偏愛。


    心口都憋屈得隱隱作痛了。


    早朝就在這樣一派“君臣和諧”中結束了。


    陸闊隨著人流往外走,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腳步。一來他身上有傷,二來他也想聽聽建興帝和永平侯之間到底說了些什麽。


    “皇上一直在安撫沈侯爺,可人永平侯硬氣,直接就替兒子辭官謝罪了。”


    “我聽著也沒多大點兒事兒啊!不就是工部一個涉案的主事是沈二這個吏部郎中推舉過去的嗎?有必要辭官嗎?”


    “你懂什麽?沈侯爺這招才高明呢!不然等事情傳出去了,說不定就有禦史要彈劾沈二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幾個禦史可是專門盯著沈家這種外戚的,芝麻大點的小事都能被他們說成要亡國了。”


    “小點聲,可別被他們聽到了。”


    ……


    陸闊薄唇微抿,黑眸裏的疑惑越發深濃。


    趙沅嘉暗查沈仲謙,難道是因為提前知道了他和工部貪墨案的牽扯?


    可她又是從何處得知又為什麽要插手這事?


    永平侯府裏,趙沅嘉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


    “可是著涼了?”侯夫人魏氏伸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嗔怪道:“你說你這孩子,有什麽事不能等到白日裏再說?偏要大晚上的折騰,小臉都瘦了。”


    趙沅嘉:……


    就一晚上哪兒瘦的那麽快啊?


    “母親,我是絕不會讓那外室進門的!”沈二夫人方氏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地說:“夫君這些年通房、妾室都沒少收,我可有半句怨言?可他竟然還偷偷在外麵養人,這是在打我的臉啊!”


    “好了好了,別說了。”魏氏收起了對著外孫女才有的和藹神情,沉著臉道:“這事自有你父親做主。你放心,我們沈家是有規矩的人家。”


    這兒媳都哭哭啼啼一早上了,她的耳朵都被吵麻了。


    方氏吸了吸鼻子,“多謝母親。”


    趙沅嘉對這個二舅母還是很同情的,攤上這樣的夫君實在是太糟心了。


    “養在外麵也表示他對那女子並不怎麽心,你也別太生氣,不過就是個消遣的玩意兒。”


    “你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就別再為這種事費神傷心了,隨他去吧,反正也翻不了天!”


    ……


    幾個妯娌也七嘴八舌地勸解起來。


    大家正說著話,侯府的老管家突然過來了,恭恭敬敬站在門外稟道:“夫人,侯爺說過會兒要請家法。”


    屋子裏頓時響起了一片抽氣聲。


    侯夫人魏氏歎了口氣,“知道了,你去準備吧。”


    “母親!”方氏急得站了起來,“您就勸勸父親吧,夫君都一把年紀了,哪裏還能受得住家法?”


    趙沅嘉烏魚子,你難道不應該高興渣男要被暴打一頓嗎?


    魏氏淡淡瞥了她一眼,“侯爺要教子哪有其他人說話的份兒。”


    方氏訕訕地垂下了頭,又開始抹眼淚,“這可如何是好?夫君的身子骨本來就弱,萬一挺不過去怎麽辦?”


    有這麽嚴重嗎?


    趙沅嘉挺好奇的,想著一會兒行家法的時候悄悄去圍觀一下。然而她等啊等,卻一直沒等到開打的消息,卻等來了不少表哥表弟到老太太這裏請安。


    她叫住沈歸舟,“你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陶大人家裏跟著他兒子讀書嗎?你逃學了?”


    “哪兒能啊!”沈歸舟咧開嘴笑了,“是祖父叫我們回來的。家裏今兒要請家法,我們這些男丁自然要在場了。”


    他的語氣裏很有些興奮。


    趙沅嘉:“所有人都可以去圍觀嗎?”


    “當然不是了!要脫了褲子挨打呢,哪兒能讓姑娘家去看?”沈歸舟碰了碰她的胳膊,一臉八卦地打聽,“聽說今兒要打二叔,他犯什麽事兒了?”


    “長輩的事我哪兒清楚。”趙沅嘉把這事含糊過去了,又問:“你被請過家法嗎?真的很可怕嗎?是怎麽個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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