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沅嘉神色一緊,瞳孔不受控製地顫了顫,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永平侯看見她的反應,這才有些驚訝,晃著腦袋感慨了一句:“沒想到他連這種要命的事情都和你說了。”


    如此來看,那小子對外孫女可不是一般信任啊!


    趙沅嘉的心裏一下子蹦出了好多問題,“外祖父是怎麽知道他的身世不一般?什麽時候知道的?怎麽看出來的?”


    永平侯頓了頓,突然高聲叫到在門口候著的親隨沈木,“去換一壺茶來,然後就到院門口守著。”


    趙沅嘉知道外祖父要說的事肯定很緊要,便耐心地等著。沈木很快就端來了新茶,然後把書房的門半開著,就依言退到了院外。


    永平侯坐在那裏,抬眼望過去,偌大的院子一目了然,半個人影都藏不住,更不可能會有人偷聽到什麽。


    “你們既然要成親了,我也不瞞你。”永平侯看著她,神情嚴峻,“當年,是我把他從江家帶走的。”


    趙沅嘉呼吸一窒,腦子有些混亂,心裏的疑問也更多了。


    外祖父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又是怎麽在狗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把陸闊送走的?又把陸闊送給了誰照顧?……


    “別急,讓我慢慢說。”永平侯微微一笑,親手給她倒了杯茶,“這事還得從我第一次上戰場時說起。”


    趙沅嘉眨了眨眼睛,全神貫注地聆聽了起來。


    “我們沈家世代從戎,家中有規矩,承爵的兒子到了十五歲就要到軍營曆練。我也不例外。”永平侯的聲音很輕,臉上慢慢浮出了一絲懷念。


    “我那時年輕氣盛,又自視甚高,以為在京城的勳貴子弟沒人能打得過我,就能輕輕鬆鬆上陣殺敵,所向披靡了。”


    “可戰場不一樣,那不是在京裏和人打架,那是真刀真槍的拚命,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削掉腦袋。我切實體會到這種殘酷後,心裏的震撼無以複加。”


    “當敵人拿著沾滿了鮮血的長刀朝我衝過來的時候,我愣住了,腿腳不受使喚一樣,連避開都做不到。就當我覺得自己要死了,突然有一人一騎衝了過來,一槍挑了敵人的腦袋,救了我一命。”


    趙沅嘉有了猜測,“這人可是定國公?”


    永平侯點頭,“是他,定國公江業。”


    “我和他雖是平輩,但他比我年長了快十歲,我們玩不到一起去,所以也並沒有太大的交情。他救了我,卻從沒以恩人自居,之後更是沒對任何人提過我的這段窩囊事。”


    “所以……”永平侯喝了口茶,把胸中那股翻湧的情緒壓了下去,“所以多年之後,當他跪著求我看在當年之事的份上幫他們江家留一條血脈,我無法不答應。”


    就算知道這有風險,他也要還了救命之恩。


    江業多驕傲的一個人啊,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他絕不屑於挾恩圖報。


    永平侯的眼裏泛出了蒼涼之色,“那個時候,朝裏突然有人密告江業通敵叛國、在戰場上與敵軍勾結。定國公府滿門英傑、世代忠良,江家無數兒郎為國捐軀,他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江業猜到這是那位要下手了,江家恐怕會有滅頂之災,便求到了我。果然沒過兩日,宮裏那邊就降了罪,江皇後及時送了消息出來,我便趕在錦衣衛圍府之前把那孩子帶走了。”


    趙沅嘉皺了眉,“可知這密告的人是誰?”


    永平侯眼裏的寒芒一閃而過,“除了那位沒人知道。說不定根本就沒有這麽個人,那一切都不過是他為了除掉江家演給人看的。”


    “那外祖父是怎麽把他送走的?又送去了哪裏?”趙沅嘉問。


    永平侯:“當時老二家有個年幼的庶子剛好沒了,我就把他放在那孩子的棺材裏,以做法事為名送到了寶台寺。然後就把他交給了江業的心腹侍衛,那之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趙沅嘉疑惑的咦了一聲,“那外祖父是怎麽認出他的?”


    永平侯淡淡笑了,“人老了,對某些事反而記得越發清楚。他和江業年輕時的樣貌頗為神似,兩人的五官算不上特別像,但那種感覺卻很熟悉,我見他第一眼時就察覺到了異樣。”


    後來見他對唐家的案子似乎特別關心,才漸漸確認了心裏的猜測。


    “阿沅,你和他以後就好好過日子,至於其他事,不要糾結。”永平侯的語氣很鄭重,“若我們沈家真的劫數難逃,你也不要和那位對上。”


    “你始終是他的女兒,他總不會對你下手的,再加上陸闊出身寒微,並無任何勢力背景,沈家倒了,他也不會忌憚你們什麽的。你們倆到時就遠離朝堂紛爭,逍遙自在地活下去。”


    趙沅嘉一陣鼻酸,“外祖父……”


    “別哭!我隻是說一種可能。“永平侯豁達地笑起來,“為了沈家,我自是會想盡一切辦法,抗爭到底的。”


    盡人事聽天命。


    為人臣子,有太多身不由己。他難道就不知道那一位薄情寡義嗎?可皇命難違,一道詔書下來,他再不情願,還是得把女兒送進宮。


    然後就被推著往前,無形中走上了江家的老路……


    “你外祖母最近一直念叨你和陸闊的親事呢,我這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你去悄悄和她說一聲,讓她安個心。”永平侯在眼睛紅紅的外孫女頭上輕輕拍了拍。


    趙沅嘉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從外書房出來,她的心裏還很不平靜,一路上慢慢走著,也想了很多。她知道外祖父說的對,狗皇帝就算要對付沈家應該也不會直接殺她這個女兒,可讓她置身事外,她做不到。


    她要和沈家,和陸闊站在一起……


    趙沅嘉堅定了心中所想,腳步便快了起來。還沒走到正院,就聽到了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在大聲嚷嚷著什麽。


    她停下腳步,對著守在院門的婢女問道:“外祖母還在待客?”


    小丫鬟趕忙回話,“信國公世子夫人一大早就來了。”她嚅囁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這幾日每天都來,一坐就是一整日。”


    趙沅嘉聽到信國公世子夫人的名字就皺了眉,再一聽後麵的,隻覺得荒唐。


    薛燁已經判了斬監候,難道她還想讓念恩嫁過去不成?


    趙沅嘉走到門邊,聽到有人哭哭啼啼道:“侯夫人,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親事是皇上和娘娘親口應允的,六禮也走到一半了,雖然燁兒如今……但我們兩家的這門親事可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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