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隻要待在這個房間裏,她就會一直一直想,自己曾經多麽激動地鑽到他的懷裏,把頭靠在他的頸項間,他即便眼睛看著書,也不忘轉過臉親吻她的額頭,微笑著說“其實梨梨也很粘我”。


    “你說我為什麽這麽黏你……”她總是俏皮地回答,“因為我愛你呀。”


    同樣的場景重複了沒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所以,現在這個畫麵也像設置循環的電影片段一樣,一直一直重複,一直一直讓她記起他溫柔的眼神,一直一直提醒她,她曾經是個小女人,在自己愛的男人懷裏說著,因為我愛你呀。


    此刻,在隕星海溝底部,近一萬米的深海,無邊無盡的絕望黑暗中,可以一秒將所有陸地生物壓扁的水壓中,深海掠食者的熒光一閃一閃,照亮了深海珊瑚礁花園。這裏的冷水珊瑚叢比光海的珊瑚礁更大、更難接近。


    因為在這裏沒有可以完成光合作用的藻類,所以這些珊瑚的生存模式不是依賴陽光,而是靠自己的觸須捕捉光海飄下來的海洋雪。但也因為沒有藻類,它們成長速度極慢,一年隻能長高一根頭發的直徑那麽多。這裏的珊瑚都是海洋裏最稀缺的資源,取一小塊,可以在光海普通城市裏買一套房。


    年輕的捕獵族男人趴在珊瑚礁旁邊,海洋雪稀疏飄落,落在他的微微舞動的白色碎發上。


    這裏的海域是赤紅曾經統治的領土,已經完全脫離了深藍曾經活躍的區域。因此,也完全沒了奧術能量。但是,在洋底玄武岩裂開的縫隙中,黑色、紅色的邪能之光交錯往上蔓延,卻又像是被風吹歪的煙一樣,飄到了男人的皮膚上,又迅速被吸收。


    從八千米以上黃昏區傳來的通訊信號,微弱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蘇釋耶大人,您在哪裏?您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腦中收到了追隨者發來的信號,蘇釋耶徐徐睜開眼,金色的瞳仁變得幽深了一些,邪能之光在他的眼中輪次流淌。他眨了眨眼,迅速坐起來,揉了揉腦袋,卻發現精力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而且,身體在光海那種束手束腳的感覺也消失了,手中的力量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超脫感。


    他平靜地看著周圍一望無垠的黑暗,繼續集中精力,聽那些人說話:


    “蘇釋耶大人,您還好嗎?我們現在在風暴之井外麵集合,您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就來找我們吧。蘇伊真的太可惡了,居然這樣背叛您!我們都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咱們在黃昏區集中一下兵力,再殺回聖耶迦那!”


    “我在隕星海溝底。”蘇釋耶低聲說道,同時揮了揮手指。一道紅黑纏繞的邪能光攜帶著他的聲音,眨眼飛到了上方海域,一秒就不見了。


    那些人的聲音喜極而泣:


    “啊啊啊啊,蘇釋耶大人!!您還活著!!太好了!!!”


    “真的真的?是蘇釋耶大人?能聽到我們說話?您能上來嗎?”艾澤的聲音。


    “焰之眼在他們手裏,我回不去了。”蘇釋耶聽上去意外冷靜,“而且,現在光海實權肯定落入了風暴黨的手中,我回去也不可能當獨裁官了。你們還是回去吧,深淵的生活環境太惡劣了。”


    “不不不,就算是死了我們有要陪您一起!!”


    “蘇釋耶大人,輸了沒事,我們陪您東山再起。有朝一日,我們再陪您君臨天下。”星辰海執政官的聲音。


    除了他們,就剩下一群他的忠心追隨者的哀求。


    “行,那我再想辦法。等我,我就上來。”


    但他還沒出發,就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這聲音不是從耳朵外部傳來的,而是直接在他腦中響起,像心魔一樣:


    “以太之主……”


    “以太之主……”


    “以太之主……”


    “什麽人?”蘇釋耶回頭看了看,眼睛、發梢都泛起了邪能之光,“炎之主?”


    “老友,闊別四十多億年,我甚是思念你。你這是被深藍臭婆娘的後人擺了一道麽?把我放出來,我們一起殺回去。”


    “我不是以太之主,我隻是他的神識。”


    “你可以變回來的。把我放出來,我教你。要知道,我可是這世界上僅存的完整神靈了。”


    “不必了。”蘇釋耶再次看向前方,“在我看來,你比深藍後人危險得多。”


    說罷,他一秒就消失在了洋底。


    “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回來!以太之主!回來啊……”後來炎之主說了什麽,蘇釋耶都沒聽到。他直向風暴之井的方向衝去。


    加斯希天搬到了聖耶迦那,擔任琉璃軍團大將軍一職,其實是借此機會控製了聖耶迦那的兵權。他等梵梨和蘇釋耶的婚環到期,便和她舉辦婚禮。但傑力讓他優先居住白鷹宮殿時,他不僅沒同意,還讓近千名奧術師用搬遷之術將蘇釋耶建造的回憶神殿沉到風暴之井底下,同時,耗費7800萬浮開始重新修建一座“公義之殿”,並把加斯宗族的徽章雕在宮殿牆壁上。從開始修建的第一天,八麵加斯宗族的天平劍旗幟也飄揚在了公義之殿門口。


    之後,光海立法會於9月17日在聖耶迦那選舉。這一次新法案為廢除奴隸製打下了伏筆,也引起了很多利益受損者的關注和抨擊。對此,聖都黨的殘留支持者趁虛而入,非法闖入聖都立法會,27人被加控暴動罪,最高監禁120年。


    梵梨依然在馬不停蹄的操弄將來的工作,但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對勁兒。每天鬧鍾都叫不醒她,起來的時候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她以為是自己休息時間不夠多,所以把每晚睡覺時間提早了一個小時。但睡眠足夠了以後,她的胃口又變得很奇怪。以前她很討厭吃生食,現在可以一口氣吃幾大碗。但吃多了以後又覺得想吐,好像食物都湧到了喉嚨一樣。於是她隻能少吃一點,但很快又會覺得餓。


    有一天早上,她情緒極其焦慮,突然和研究院的同事大吵一架,說話極其難聽,罵得對方整個人都懵了。等她回過神來,感覺自己做得太過分,對方都已經哭得開始抽搐了。她趕緊跟對方道歉,回家反思自己最近到底是怎麽了,為此還特意去買了一些心理學書籍,也沒什麽收獲。


    她覺得這個狀態不太對,和風晉出去吃飯時,就跟風晉聊了聊這件事,但風晉才說幾句話,她又把風晉氣得快哭了。


    “要不是你沒男朋友,我真要以為你懷孕了。”風晉聲音顫抖地說,“我媽懷我妹的時候,反應跟你一模一樣,還經常說什麽要帶著肚子裏孩子一起去死的話,真可怕……”


    梵梨去超市買了驗孕棒。等結果出來時,臉色比驗孕棒的包裝袋還更白。


    “我真懷孕了。”


    聽見如此勁爆的對白,風晉像頭上被按下暫停鍵一樣,呆滯了十秒,然後說:“這孩子你打算要嗎?”


    “當然要!”梵梨不假思索地說道。她很快被自己的答案嚇到了。但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確實是她少女時代起就夢寐以求的縮小版哥哥。


    “趕緊跟希天結婚,不要告訴他。”


    “你知道孩子不是希天的?”


    “你有這個孩子肯定不能讓加斯希天知道啊,他的個性你還不清楚嗎?”風晉跳過了她的問題,“別說知道你和別的男人有個孩子,就算知道你和別人隻接過一次吻,他都會讓一打清潔工來消毒你的嘴。”


    “你不問問我這孩子是誰的?”


    “我大概猜到是誰的了。”風晉用一種“我是綠茶我怕誰的表情”看著她,儼然道,“絕對不可以讓希天知道孩子不是他的,知道嗎?宗神後裔有多在乎血統純淨,你又不是不清楚。妻子把野男人的孩子帶回家,在宗族裏就是下地獄的罪過。海神族可以暫停胎兒的成長速度,你把時間推一推。”


    梵梨開始有點佩服風晉了。風晉和蘇釋耶還處於訂婚狀態時,不管蘇釋耶怎麽亂來,她都可以睜眼閉眼。如果說她不愛蘇釋耶就算了,在有感情的情況下還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充分驗證了她對宗族利益的重視性。現在為了勸梵梨穩住宗族關係,又想出這麽些又聰明又坑希天的法子,果真是自己熟悉的那個風晉晉。


    於是,梵梨很快就找希天談了這件事。


    “我有了蘇釋耶的孩子。戰爭已經結束,我們沒有什麽聯姻的必要了。退婚吧。”


    這顆炸彈把希天炸到了梵梨家裏。


    她才剛搬到海霧樹的公寓,家裏全是亂七八糟的箱子,隻能把客廳裏的臥榻挪出一截空位給他坐。他坐下來,垂下腦袋,不想看見這亂糟糟的環境,這隻會讓他的心情更亂。梵梨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保持著沉默,繼續整理她的書本,時不時還翻開一頁往下看。


    後來,希天的一聲冷笑打破了寂靜:“我加斯希天的老婆,被別的男人奪走了第一次,懷了孩子,還是在未婚的情況下。我真是不敢相信。”


    “我還不是你老婆。我說了,可以退婚。”


    “你有過幾個男人?”


    “一個。”


    很顯然,不管是一個還是一萬個,希天都會覺得很痛苦。他緊緊皺著眉,逼自己繼續問道:“所以,你這個虛擬的人類女孩和蘇釋耶是有過一段純情又轟轟烈烈的愛情了。孤獨的女孩子一個人來到了光海,代替一個卑賤的肉體活下去,最後被蘇釋耶用花言巧語就騙走了她的童貞。你為什麽要想出這個破點子?”


    “這個‘破點子’推翻了蘇釋耶的政權,是這個‘破點子’讓風暴黨贏得了勝利,也是這個‘破點子’讓你成為了琉璃軍團大將軍。”


    “可是,你完全沒有必要交出自己的身體啊。”


    梵梨的頭上已經有青筋亂跳了。她很想說:“可是就算隻是我虛構的人生,也想把身體交出去。睡蘇釋耶很快樂你難道不懂嘛,如果不服氣,你也可以去睡睡看呀。”


    但說出口的是:“對不起,希天,我理解你的心情,這個人類女孩做了很多傻事。但我以前怎麽都騙不過蘇釋耶,正好是因為太不傻了。你就當這是計謀的一部分吧。”


    她為自己的善解人意點讚。


    ***4.3小劇場***


    蘇釋耶:“為什麽孩子都有了爸爸還沒出場?”


    第89章


    “蘇伊, 我很痛苦,為什麽會發生這麽無可挽回的事……你是我未來的妻子啊,你現在大著肚子, 要我怎麽辦……”


    梵梨平靜地看著他:“你別指望我墮胎, 我可以接受退婚,不接受墮胎。”


    被她拆穿了心事, 希天有些尷尬,隻能轉移話題:“退婚,怎麽退?我們倆現在政權都不穩定,退婚等於讓別人有機可乘。”


    “我隻想確保光海是安全的,隻要不是蘇釋耶,誰來統治都可以。可能你放不下, 這就要你想清楚該怎麽做了。”


    “不,你真的不懂我……與其說我是恨你, 不如說我是恨蘇釋耶, 他撿了好大的便宜!蘇伊, 你一直是一個理性、端莊又自愛的女人, 我當初放你去布局, 就是因為相信你, 而你……”


    “你太糾結了。”梵梨歎了一口氣, 把手裏的書合上, “我們倆隻是合作關係,你糾結那麽多做什麽呢。”


    聽到這裏,希天抬頭看著她:“合作關係?”


    “對。沒必要整得跟在談戀愛一樣。”


    說完以後,她看見在流動的水光中,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無辜,又有些悲傷, 似乎並沒他表現得那麽憤怒。她不確定地說:“……對吧?”


    “對,隻是合作關係。”他咬了咬牙,“你跟那個男人的事,多少人知道?”


    現在想到蘇釋耶,梵梨的心都快碎了。


    “就隻有我和他知道。”她麵無表情地說著,內心深處卻被悲傷浸泡得快窒息了。


    “那你最好是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我不會說的。”如果他不提,她本來就打算把這段過去埋葬在記憶深處,腐爛到塵埃裏。


    最後,希天聲音微弱地說:“蘇伊,對不起,我對自己的妻子要求很高,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真是讓人窒息的男人啊。梵梨吐了一串泡泡,有些不耐煩了:“加斯殿下,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隻想廢除奴隸製,對政權穩固興趣並不大。所以,我對你是無所求的。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主動宣布取消婚約的消息。”


    “你厲害。你真的厲害。”希天自嘲地笑了起來,“你記得,不管以後發生什麽,都是你自找的。”


    “行。”


    希天第二天就和一個倒追自己很久的女生交尾了,然後開始了漫長的報複性浪跡花叢之旅。可是他很痛苦,腦中總是出現她被蘇釋耶壓在身下的畫麵,覺得又是羞恥,又是憤怒。


    知道自己懷孕以後,梵梨心情反而放鬆了很多——原來這段時間的情緒波動,都是跟身體有關的。她把受精卵在體內凍結住,又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海神族女性最舒爽的一件事就是,凍住受精卵,對身體沒有任何影響,想什麽時候生就什麽時候生,但在凍結期間,不能再懷上第二個孩子。反正近期她也沒有懷其他男人孩子的想法,索性就讓受精卵就這麽凍著了。


    10月1日,梵梨與希天在聖耶迦那光海神殿正式舉辦了婚禮。


    因為七海統一,這場婚禮隆重與宏大的程度,甚至遠超當年蘇釋耶與聖提風晉那一場。婚禮上,七大宗主都帶著宗族成員前來參加,各海政客、軍閥名將、商業巨頭、學者專家……每一名賓客,在各字的領域中都能叫得出名字。


    露天的穹頂中,光華灑落神殿,照亮了希天雪白的托加、黃金額飾、黃金耳墜和曳地披風。他的輪廓深邃,氣質威嚴,與所有人一起等待新娘的到來。


    然後,在藍鯨與聖童們的歌聲中,四隻小海豚的頭部綁著純白足絲係的蝴蝶結,它們叼著梵梨的婚紗一角,徐徐遊入神殿。


    跟在婚紗後麵的是一群可愛的小孩子,帶頭的是長大了一些但尾巴依然肥嘟嘟的小羽燼。他和孩子們都拎著籃子,裏麵裝滿了紅藻,一邊遊一邊往水裏撒藻。


    雪紗邊緣都是手工編織的金色水紋,半遮半掩著梵梨窈窕的身段。隨著歌聲起落,人們帶著笑意的目光注視,她泛著聖光的尾鰭也在水中翩翩起舞。那一顆篆刻了“贈吾妻”的深藍大鑽石,就在她的尾根反射著動人的水光。


    她隔著頭紗,她抬頭看了一眼希天。


    那雙眼睛,比那顆鑽石還要藍。


    希天呆住了。


    從她一路遊來的過程中,希天的目光再也沒有離開過她。直至後來,大祭司在祭壇上,手捧經文,念誦著婚禮誓詞,他都沒順利地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隻是恍惚地配合接下來的婚禮流程。


    隨後,大祭司宣布他們可以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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