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豚揭開梵梨的頭紗,露出了新娘端正到幾近完美的臉龐。她微笑著看他。


    心跳幾乎把希天震得雙手發涼,他握了握雙拳,告訴自己不要緊張,然後捧著她的臉,吻了她。


    當全場響起劇烈的掌聲後,他覺得那一刻時間太短,又太長。


    這一天的梵梨無比美貌動人,風晉、霏思、和歌、紗紗、尋月閨蜜團都當了她的伴娘,喜極而泣,送上了最甜的祝福。夜迦和另外四名宗族公子組成了伴郎團,但他們就敏感多了,聊天總會刻意回避那個曾經最有存在感,現在卻缺席的故友。


    “你總算還是嫁了。”儀式結束後,夜迦對梵梨微笑道,“我以為你這輩子都嫁不掉了呢。”


    “我怎麽也得趕在你嫁人之前嫁掉呀,你說是不是,萌妹子小夜?”


    “???”


    梵梨雖然笑著,內心卻對這場婚禮毫無波瀾。她一早就給這段婚姻定位了,所以,她覺得隻要盡了妻子和合作夥伴的義務就好。


    用餐時間裏,希天在別人麵前洋洋得意地說,要給自己老婆蓋一座大神使宮殿,名為“蘇伊宮”。


    梵梨完全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趕緊在他耳邊低聲說:“別,現在戰後全光海經濟都需要修複,不要花太多錢在鋪張浪費上。”


    “我親愛的太太,你是第一任擁有極大實權的大神使,怎麽能沒有宮殿?”


    “不用修。隻要對外公布我和你住在一起,一點也不會沒有排場。公義之殿已經很華麗了。”


    聽見那個“對外公布”,希天沒來由地感到煩躁:“政治聯姻,不用住在一起。”


    “也是,那你隨意安排吧。反正我是不主張修的。”


    梵梨有些無奈,離開他身側,到自己朋友那邊聊天去了。看見她的背影,希天更加憤懣了,而且是越想越生氣。但他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泄情緒,結果把自己氣到新婚之夜都沒有和她獨處。


    梵梨隻當希天是跟兄弟們喝酒去了,沒太當回事,第二天她就換回了普通的衣服、戴上了眼鏡,回到研究院裏幹活去了。


    希天連續消失了一周。梵梨有些擔心,主動打了一個電話給他,問他在做什麽。他的態度很冷硬,似乎在賭氣。她看了看時間,想到自己還要繼續與聖耶迦那大法官約談法案擬定的事,客套了兩句就把電話掛了。


    四日後,法案終稿確認下來,梵梨在研究院收到了文件,興奮得猶如快樂飛舞的小鳥,拿著這份稿子趕到了希天的別墅中。她遊到二樓臥室的門前,結果看見大床上,氣囊鼓起,希天和一個海神族少女都待在裏麵,沒穿衣服,正以陸生狀在激情四射地翻來滾去,吻得如饑似渴。


    梵梨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她是該走呢,還是該禮貌地敲門表示自己來過呢?


    就在她正在糾結的時候,那倆人發現了她。少女尖叫一聲,縮到了床腳,希天則是先一驚,然後露出了一臉尷尬之色。


    少女這是第一次看見梵梨本人。隻見梵梨穿著白大褂,高高的鼻梁上架著眼鏡,一頭蓬鬆的卷發都梳成了馬尾,幾綹碎發落在雙頰,卻有了修飾的功效,讓她看上去多了幾分嫵媚。她沒有化妝,嘴唇卻紅潤飽滿,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頗有距離感的知性氣息。


    “蘇、蘇伊院士……”少女用衣服擋著胸口,從床上爬下來,進入水中,立刻變回了海生狀,邊爬邊遊地趴在了梵梨身下,拽了拽她的白大褂,梨花帶雨地嗚咽道,“你不要怪加斯殿下,都是我太愛他了,情不自禁才會發展成今天這樣。我知道你們才新婚,我就這樣破壞了全光海最完美的一對夫妻的感情,都是我的錯,我是壞女人,我是禍水,你們可千萬不要因為我離婚啊……”


    “那個……這位小姐,我有點急事,麻煩稍微讓一讓。”梵梨繞過她,遊到了希天麵前,把文件遞給他,“這個你這兩天抽空看看,沒問題的話,就可以正式啟動了。”


    “然後呢?”希天冷冷地抬頭看她。


    “我很高興。”梵梨握緊雙拳,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之情,“為了這一天,大家都付出了多少,真的太難了。但沒關係,我們正在成功的路上!”


    “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話?”


    “啊,呃。”梵梨不知道他想聽什麽,隻是覺得好像自己的出現是有點掃興,於是就清了清嗓子,討好地說道,“身材很好啊,八塊腹肌。”


    希天氣得嘴都抿成了一條縫。


    梵梨憑直覺感知到了,這不是希天想要的答案。但她拍馬屁水平有限,看現場氣氛又不太好的樣子,隻能先溜了。


    “對不起,打擾二位了。”梵梨遊到了門口,低頭對那少女說道,“快上床去吧,地上冷。”


    少女淚都還沒流完,一臉懵逼地掩著胸,又看了一眼希天。希天氣得完全沒了興致,狠狠捶了一下床頭。過了幾秒,梵梨又遊了回來,但沒探腦袋進來,隻是在門口輕聲說:“對了,希天,記得讓傑力簽字撥款哦。”


    11月9日,由蘇伊院士、獨裁官政府提出的《海族奴隸廢除測試法案》在聖耶迦那部分區域優先實施。


    這一消息剛一放出,海族公民們既不感到意外,又感到意外。不感到意外是因為這不是蘇伊院士第一次搞解放奴隸的事了,以前在星辰海、聖耶迦那都自發搞了兩波,第一次搞出了個國家,第二次還引起了腥風血雨,就她對這事的執著勁兒,怎麽都得來第三波;感到意外是因為這一回,她搞的是政府官方的奴隸解放。


    這一話題瞬間成為了全光海的熱點。如果真的全海實施了,整個社會體製都會受到影響,有人歡喜有人憂。


    但梵梨是最憂的那一個。前兩次的奴隸放生讓很有經驗:接下來,如果政府毫無作為,那些被解放的奴隸並不會快樂。而這一回,他們都沒法回頭向奴隸主討工作。要讓他們的生活得到保障,政府得有所作為才可以。如果政府沒作為,那這個測試法案最終可能就真的隻是測試一下了。


    但很顯然,傑力對奴隸是否自由沒有興趣。他隻知道,蘇釋耶給他的壓力很大。他得新官上任燒幾把火,才能熄滅民眾對前任獨裁官的緬懷感。


    傑力搞出的貿易新政策準備大幅度削減關稅,會嚴重消耗儲蓄,削弱政府的財富分配力,對奴隸解放而言百害而無一利。他不像蘇釋耶那樣,有星辰海和強勢的軍事實力作為支撐,是真正意義上的獨裁官。不管他有什麽想法,都必須經過加斯宗族的同意。所以,向加斯宗主提出這一想法後,他第一時間遭到了梵梨的強烈抗議。然後,他們倆展開了各式各樣的勾心鬥角。梵梨甚至拚命讓蘭迪玫瑰給他吹枕邊風,無用。他就是跟關稅杠上了,上頭中,他媽從水晶棺材裏爬出來也拉他不動。


    最後,加斯宗族給出的解決方案是折中的:不管是奴隸還是貿易的改革,都同時進行、平緩進行。


    得到這一消息,梵梨氣得想掀桌子。她真的特別想跟他們說,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聽我的,我說了不要搞自由貿易就不要搞,我說了算。但加斯宗主就是老狐狸,比起綜合海力的發展,他更在乎如何在獨裁官和大神使之間製衡,以穩固住他自己的地位。傑力不是蘇釋耶,沒有放眼遠處、一口氣想拿下全光海的魄力,他不會聽勸的。


    有時候在白鷹宮殿門口遇到傑力,梵梨都特別想跟他說:“蘇釋耶搞了什麽,你都全想一個個推翻是不是?你是不是想用整個光海的未來演示什麽叫普通人與一百萬年誕生一個的天才軍事家兼政治家的智商差距?”但最後隻能莞爾一笑:“獨裁官大人下午好。”


    “大神使,下午好。”傑力也莞爾一笑。看他那表情,她就知道他在心裏也沒少噴她。


    半個月後,風晉問梵梨新婚生活如何。梵梨老實告訴她自己的所見所聞。


    “你居然和我經曆了同樣的事。”風晉抱了她一下,拍拍她的後背,“不過你比我倒黴多了,希天沒跟你提前說過他會多偶吧?這都屬於背叛了。”


    “他說過,要跟我領多偶結婚證。”


    “不不,這不屬於提前說。領多偶證很可能是指減少離婚成本,不一定就是要多偶。這種事就要像蘇釋耶那樣,和你麵對麵地、一字不漏地說‘我和你的這段關係是多偶關係,你確認接受,我們再繼續’,才可以啊。雖然這壞男人現在已經不知道泡在深海哪個旮旯裏吃食物殘渣了,但我還是得說,他是多偶雄性海族裏的模範。”


    “是這樣嗎?”梵梨壓根就沒考慮過多偶關係,也不懂他們所謂的模範標準。


    “不是嗎?”風晉歪了歪腦袋,眨了兩下眼睛,“他沒有這麽跟你說過?”


    “……”


    “別害羞了,我已經知道了,孩子爸爸是蘇釋耶,對不對?”


    “……”


    “所以他沒跟你提前說過嗎?”


    “說過。”


    “然後你接受了?”


    “沒接受。”


    “那……?”


    “後來他答應我隻跟我一個人交往了。”


    “哦,這樣啊。”風晉點了點頭,然後迅速“噗”了一聲,又覺得很沒有淑女形象,趕緊掩著嘴,驚道,“你說的是蘇釋耶?蘇釋耶為你單偶了?!”


    “他也是沒辦法吧,因為我就不接受多邊戀嘛。”


    “我的聖提宗神……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對你是真愛啊,蘇伊伊,你哥哥對你是真愛啊……你怎麽能對他下得了那麽狠的手的?好吧,我懂你,是為了大局。但是但是,如果換在當時,我還很愛他的時候,他為我做到這一步,我肯定會很痛苦,會不知道怎麽選擇的……”


    “沒辦法,如果可以選,我也想事業愛情都要。”說到這裏,梵梨又想起了最近一直覺得糟心的事,“這就像貿易保護政策與貿易強製幹預,你隻能選一個,兩個都要,經濟遲早要垮。”


    “……我剛才提到什麽了,會讓你聯想到貿易政策?”


    “嗯?”


    “我在跟你講你丈夫出軌的事,你跟我講貿易政策?剛才你跟我講了一個小時你有多不爽傑力的貿易政策,我好不容易把話題岔開,你是怎麽做到又強行繞回來的?你再提貿易兩個字,我現在起身就走,你信不信?”


    “……”梵梨趕緊把她按下來坐著,“不提了不提了。”


    翌年二月,梵梨正式任職光海大神使一職。因為蘇伊這個響當當的大名,三分之一的聖耶迦那市民都前來圍觀。


    聖都創世門上,深藍的塑像雙手捧胸,半睜著眼,俯瞰著腳下的城市盛景。她的周圍一圈還有七座雕像,依次是加斯蒂琪雅、布可、奧達刻思、聖提圖多、賽菲樂司、米瑟熱熱、兼特七位消散在三千萬年前的宗神。


    梵梨披著四米長、三米寬的金線白披風,以陸生狀單腿跪在門前。披風隨水流動,同時也托起了她瀑布般的玫瑰色長發。


    “無盡海洋之主深藍,愛萬物於深海之中,守吾於靈魂之上。一心赦免吾之罪,讚吾榮光,賜吾聖規。終痛悟此生重罪。以神之名,回饋吾主《四謝禮讚》。一謝深藍造海之恩。二謝深藍救贖之恩。三謝深藍擊退惡魔守護之恩。四謝深藍七分海域犧牲之恩。今吾以深藍之名,賜汝光海大神使之位。”


    大祭司吟誦著經文,同時緩緩地把聖光海羽別在梵梨的鉑金額飾上,並用奧數之光,在她的額心點了一下。


    她的額心出現了一個海之光的標誌。


    這一首經文,讓梵梨想起了曾經的一幕。


    她以人類梵梨身份誤入風動神殿的下方,在回憶神殿幻影祭壇前,看見了朗誦經文的男人。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從此便是無期限的深陷。


    然後,她伸出雙手,接過大祭司遞來的大神使權杖。


    這一日起,大神使專用的蘇伊正式動工,但梵梨和希天兩個人還是形同陌路。但從開始修建到竣工,梵梨都沒有在蘇伊宮住過一次。


    戰後的經濟複蘇確實很困難,聖都銀行為保證貨幣流動性,計劃明年聖都幣貸款將新增近21萬億浮,比去年高出7萬億。針對戰後經濟危機金融政策,聖都銀行提出要關注政策後遺症,提前考慮適時退出。大規模刺激政策都是啤酒杯上的泡沫,非常虛無。啟動時歡欣鼓舞,停止時都分外痛苦。


    梵梨多次暗示獨裁官,珍惜現在的貨幣財政政策,珍惜黑字,別整大水漫灌和赤字貨幣化。但隨著時間推移,吠陀雙黨之戰帶來的後遺症愈發明顯。經濟學家們都預言,24731年將會是過去一千年裏最好的一年,24732年將會是未來一千年裏最好的一年。海族將麵臨的經濟衰退,比大饑荒時嚴重百倍。吃不起飯的失業人員到處暴動,警察局被燒,警艦被炸,逮捕暴動分子數萬人。


    按照以往規定,聖都所有政府官員、神職人員7月都會增加2%薪水。但為了經濟修複,同時將聖都地區的奴隸製廢除法案正式化、合理化,6月,光海大神使蘇伊宣布,未來五年聖都所有神職人員全部凍薪,保就業,撐經濟,求穩定。年初她自己已經減薪,在此標準上再減薪。雖然公共財政麵臨很大挑戰,但不會裁減神職人員。


    但同時,她也在暗中操作,讓地下城暗中收留那些暫時無家可歸的自由奴隸。


    就這樣,在忙不迭的生活中,十二年很快過去。


    第90章


    24744年下半年, 梵梨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超深淵帶出現神秘死亡洲,27名深潛隊員無一生還》。


    光海深海資源部會定期派遣深潛隊去深淵地帶挖掘自然資源,也會不定期進行深海探索。這一回, 這支27人的隊伍探索的是一個從未去過的超深淵帶, 位於裂空海下方7000米上下,結果是他們剛接近那個區域, 就和總部切斷了聯係。後來,他們就像掉入黑洞的宇宙飛船,或是卷進死亡三角洲的船隻,消失得徹頭徹尾。


    之後,深海資源部又派出了一艘無人潛艇,下潛到同一位置, 但情況和之前一樣,剛到“神秘死亡洲”, 所有信號就被瞬間切斷。


    這種詭異的現象嚇到了不少人。科學論者說, 這是因為光海的潛艇技術還沒到位, 無法探測深海各種離奇的現象, 建議加強技術設備, 再次探索;神學論者則說, 深海是深淵族、炎之主的領土, 他們不小心觸怒火海軍團的英靈, 所以被卷去陪葬。光海族應該畏懼神靈,不要再做試探造物主底線的事。


    為此,這兩路人在各種場合辯論得死去活來,但如何解釋這一離奇現象,在後來很長時間內,都一直沒有結果。


    24781年, 梵梨三百歲生日當日,她覺得頭痛欲裂,有嘔吐感,本以為會再次休克,卻奇妙地挺過來了。過了生日當晚,第二天身體又恢複正常。她很驚喜,去詢問尋月這是什麽情況,尋月也說很無解,總歸是好消息。


    就這樣,抱著一顆理想必勝的心,一百多年時光匆匆流去。


    24853年11月,梵梨從聖耶迦那坐艦艇急匆匆地趕到複活海邊境的米雅市,當著三萬市民宣讀了《光海奴隸廢除法案》第37版。


    法案的內容因為有太多細節和專業詞匯,在場很多奴隸其實都沒有聽懂。但是,他們看得到演講台上,這位穿著樸素的海神族女子麵色疲憊,卻目光如炬,好像無論多大的磨難與困境都無法將她絆倒。


    這一幕在全光海直播中。


    因為大神使的眼神堅強,卻滾滿了激動的淚水。已經少有人留意她的容貌、年齡、性別,少有人記得她少女時期就是聞名聖耶迦那的美人。


    這一刻,就站在波光粼粼你的海水中,在陽光招搖的演講台上,梵梨的眼前浮現了很多人的麵孔:阿薩大公那張痞裏痞氣的笑臉、裘沙陽光的笑臉、千萬個革命者死前寧死不屈的堅毅笑臉……還有哥哥在隕星海溝上方,最後的、溫柔的笑臉。


    ——梨梨,是我不好,不是這個世界不好,更不是你的理想不好。


    ——不要放棄你堅信的一切,你可以做到的。


    她等這一天太久太久了。


    但是,這一天也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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